方蕩吐出一口漆黑的鮮血,臉色卻變得更白了些,他身上受到藥渣毒性侵染的黑色血脈又往前延伸了不少,甚至有那麼三五道如墨一般的血管已經猶如藤蔓般的觸碰到了方蕩的心口。
當這些血管到了方蕩心髒那裡的時候,就是毒性攻心,方蕩必死無疑的時刻。還有那隻噬命蟲,似乎也在爲鄭先即將泯滅掉的生命而感到興奮不已,搞得方蕩時不時就感到巨痛穿心。
方蕩有些納悶,今天不知爲何,那些看守們越發狠厲了,拼了命的使喚他們,鞭子揮舞得震天價的響,原本一天也就死掉幾十個火奴,今天一上午就已經死了八百多個火奴了。
絕大部分都是被生生抽死的!
方蕩身形瘦小,十分靈活,避開了幾十鞭子,另外黃三心中有事,沒有太關注他,這才艱難的保着性命不死。
看着那些被當成柴禾丟進火坑之中的火奴的身子逐漸消失在火苗舔舐下,嗅着那焦臭的油脂氣味,方蕩生火一般的喉嚨顯得更幹了。
方蕩覺得天旋地轉,他知道自己的死期也快到了,就算不是被累死,不是被抽死,也要被藥渣的毒性毒死,想到這裡,方蕩就覺得一萬個不甘心,明明大家都差不多,爲什麼這些手持鞭子的傢伙就能夠凌駕在他的頭頂上抽打他?
大家有着相同的身高,相同的眼睛,不,他方蕩明明有着更加明亮的眼睛,爲什麼那幫傢伙一個個身穿厚實的衣服,而他只能赤身裸體,在藥渣上過朝不保夕的日子?
方蕩並不怕死,在爛毒灘地之中,死亡沒什麼了不起,方蕩每天見識到的死亡數都數不清。
方蕩只是覺得不甘心,外面有着那麼華麗有趣的世界,而他卻只能在這裡扛柴燒火一步步走向死亡。
還有他肚子裡面那隻叫方蕩生不得死不得的噬命蟲,內中隱藏着方蕩沉積到心底深處的滔天憤怒。
方蕩爹孃的過去,方氣、方回兒兩個的未來,還有那那花朵一樣的女子們,他都捨不得。
方蕩咬着牙扛着圓木正艱難的走着,四周的世界,都在眩暈中飛速的轉圈,方蕩微微閉上雙眼,用力冥想那些曾經在睡夢之中不斷出現的線條和文字,舌根下傳來一片清涼,這使得方蕩穩住了幾乎要跌倒在地的身子。
此時黃三身邊來了另外一個看守,兩個看起來都相當疲憊,抽人也是體力活,他們兩個明顯是抽累了,聚在一起,喘着粗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別的火奴根本聽不懂他們的言語,所以他們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什麼顧忌。
“小藥師說了,今天晚上就將這些火奴們全都填爐,收拾了他們明天開始咱們就能舒舒服服的過上幾天安閒日子了,怎樣,明天晚上咱們哥倆去慧春樓樂呵樂呵?”
“嘿嘿,我等這一天等得渾身都癢死了,不過去嚐嚐小桃春兒那娘們兒的騷、味兒倒是可以,但帳得算在你小子頭上!上次我賭輸的事情是你嚼舌根被我家那頭母老虎知曉的吧?別以爲老子不知道。”說話的正是一臉猥瑣的黃三。
“哈哈,黃三哥這可不怪我,是你家娘們兒來我家串門,我那婆娘一不小心吐露出去的,和我無關啊!”
“呸,這次的花酒你請定了,老子手頭上的錢全都被家中的母老虎收走了,哪有錢去吃花酒嫖姑娘?”
“嘿嘿,我認倒黴,請你就是,不過這麼多的火奴還活着,今天晚上要想將他們全都送進坑裡燒光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說不定今天忙完了,一覺睡到明天半夜都起不來牀呢?”
“再說了,十幾天沒回家了,嫂子能夠讓你出來吃花酒?估計嫂子得把你圈在家裡,用那磨盤腰將你活活榨光,嘿嘿,醜話說在前面,要是你起不來或者出不來的話,這一頓花酒我可不會延期!”
“廢話,我家雖然有一頭母老虎,但是關鍵時刻還是老子說的算,明天晚上我準保去!那娘們要是還敢攔着老子,老子就用鞋底子抽她!”
“好!有種,這纔是我心目中的黃三哥!”
黃三此時看了眼那高聳的雲鐫丹爐,使勁舔了舔嘴脣,喃喃自語道:“嘖嘖,要是咱也能弄一顆回生丹吃吃的話,身上百毒去除,肉身回春,好似個十七八的大小夥子一樣,那該多好啊!”
“黃老三,就算回春了你也不過是三五下的本事,多那一下兩下有啥子用處?哈哈……”
黃三聞言大怒,羞辱他可以,羞辱他在牀上的勇猛是萬萬不可的!
“你懂個屁,老子年輕時下面那根棒子從天黑硬到天亮,從天亮硬到天黑……”
“啊?老三哥,你下面那不是根針麼,什麼時候多了一根棒子?嘖嘖,嫂子的功夫就是好啊,當初的棒子磨成現在的鏽花針了?哈哈……”
黃三他們兩個的言語方蕩聽個清清楚楚,他們兩人說的東西方蕩絕大部分全都聽不懂,什麼棒子什麼針的都是亂七八糟的,但其中有幾句關鍵的卻聽得真切明瞭。
方蕩看了看自己身上遍佈的一根根漆黑血管,再看看那座高聳的雲鐫丹爐,一雙明亮的眼睛閃閃發光。
方蕩嘴角忽然一扯,笑了起來,沒人知道將死的方蕩爲何會笑!
隨後方蕩用力的咬了咬牙,肩膀上的那根圓木似乎稍微輕了一點!
子尋已經從守爐閣之中走了出來,此時的子尋不再如以往那樣跟在冬雲身後亦步亦趨,走起路來緩慢虛浮了。
現在的子尋每一步踏出,都堅定踏實,腳丫子好似和地面長在一起了一般,身上不自然的生出一種沉凝的氣度來。
這樣的子尋要是被冬雲見到定然要大吃一驚。
子尋來到雲鐫丹爐之下,這裡猶如一座火山口一般,洶涌的火苗舔舐、着雲鐫丹爐的大肚子,遠處數千人踩踏的鼓風機吹來呼呼啦啦的灼燙風氣,鼓動着子尋身上的短袍。
距離這麼近,尋常人身上皮膚都得裂開了,但這火焰灼熱的溫度對於子尋來說,似乎影響並不大。
子尋一邊近距離觀瞧着雲鐫丹爐上的種種異象,幾根粗短的手指在袍袖之中輕輕捏着,來回掐動,不知道在演算着什麼。
久久之後,子尋停止了手中的掐動,臉上的笑容更勝,嘿嘿笑道:“半年前將那頭敲鐘獸給藥殺掉,果然是明智之舉,原本這一爐丹還要三五天的時間才能出爐,今晚我用這數萬火奴賤狗的生命之火壯大煉丹紅焰,催逼這一爐丹藥,最快六七個時辰就能將寶丹成型,到時候丹爐吐丹,這些回生丹就是掌中之物了!”
子尋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似乎要將身子裡面壓抑的東西全都吐出來,“老子整整裝了三年孫子,爲的就是這一天!至於冬雲你這個蠢蛋,就乖乖的給我當個替罪羊吧!呵呵……”
火光映照之中子尋的臉上陰影不住搖動。
別人都以爲他的那對虎牙是用來裝點他的圓臉扮可愛的,卻不知道,他這一對虎牙是真的用來吃人喝血的!
時辰一晃就是五六個過去,天色已經黑透,這五六個時辰之中,看守們加大了逼迫的力度,抽死了足足上千個火奴,甚至開始有火奴被活活累死,這些屍體全都毫不例外的丟進了火坑之中。
火奴甚至還出現了一次小規模的暴、動,但旋即就被四周的軍卒鎮壓下去,殺了上千火奴之後,剩下的火奴就沒了聲息,再也不敢反抗了。
方蕩竟然還沒有被累死,倒不是運氣好,而是源於他的一些投機的小聰明,方蕩身形終究比別的火奴小很多,藏身在火奴之中轉來轉去,別人扛兩趟木材,他也就扛一趟。
並且方蕩專門藏在黃三背後,黃三轉來轉去,一時間竟然給他矇混了過去。
再加上他總是斂選細小一些的圓木扛着,多少還能輕鬆一點,最重要的是,此時方蕩的心裡燃燒着一團火,只要望一眼那丹爐,方蕩的力氣似乎就恢復了一點點。
當然,完全靠着精神支撐是沒有用處的,方蕩此時也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了,方蕩估算自己若是再不休息,繼續扛上兩根圓木,他的小命也就差不多了,不被累死也要趴下,結果就是猶如死狗一般被丟進火坑之中。
況且黃三說的明白,用不了多久他們這些火奴不管怎麼樣都要被丟進火坑裡當柴禾燒,早死晚死都沒有什麼區別。
方蕩知道不能再拖了!
方蕩以前都是琢磨着怎麼逃走,所以沒有機會,現在,方蕩已經不想逃走了,他的目標是那座燒得發紅發亮的丹爐。
方蕩將肩頭上死沉死沉的圓木丟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地面微微顫動一下,方蕩推着圓木滾入火海之中,貓着腰的方蕩忽然之間在雲鐫丹爐之前不見了。
方蕩那瘦小的身子本就在高大的火奴之中忽隱忽現的,有些特別巨大的圓木,甚至直徑都到了方蕩的腰間位置。
方蕩在數百個扛着巨木的火奴腳底下貓行,被踩了好幾腳,終於竄到了牆邊上。
在雲鐫丹爐左右各有一道石條砌成的臺階,臺階最頂處,比雲鐫丹爐的最頂處尚要高出一線,一道臺階是用來往雲鐫丹爐裡面傾倒藥材的,另外一條則是用來觀瞧火勢收取丹藥的。
這兩條臺階之下看守並不嚴密,只有三個軍卒守護,不過這火爐邊上何等炙熱?軍卒也並不怎麼用心,眯着眼睛打着小盹,真的張開眼睛的話,雙目立時就會被炙烤得發乾生疼!
這也不怪他們不盡忠職守,實在是那些火奴們從來不會踏上這些臺階。
方蕩此時就來到了一道臺階之側。想要從一身黑甲的劍戟軍隊包圍下逃走,簡直如同登天,但來到這些臺階下卻完全不是問題。
方蕩貓着腰從一名軍卒側面的陰影之中鑽過去,直接趴伏在臺階上,隨後開始沿着臺階不斷的扭動身子,一點點的向上攀爬。
這臺階正好在背光的一側,所以丹爐下面的火焰越旺,這臺階上便越是顯得漆黑一片,方蕩猶如一條蟲子一般的向上蠕動,只要是肉眼凡胎就看不到他!
子尋依舊站在雲鐫丹爐之下,一邊手指頭掐動不休,一邊小心仔細的觀瞧着雲鐫丹爐上呈現出來的雲紋龜影,還有丹爐上面噴出來的寶光瑞氣,這種時候是馬虎半點都不成,他也是首次收丹,算了又算依舊不放心。
算計着時間差不多了,子尋冷聲發佈命令。
隨後,四周涌出數千手持弓、弩的軍卒來,這些軍卒對於小藥師的言語半點都不敢違抗。
子尋命令一下,他們便開始朝着雲鐫丹爐驅趕那些火奴入坑。
與衆同行,從衆而死,矇昧衆生不過是天地烘爐之中的一把薪柴而已,誰人能夠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