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兒,你打算怎麼辦?”方蕩的爺爺在方蕩的腦海中問道。
“把十世大夫玉交給大皇子,換回我的弟弟妹妹!”
方蕩的言語叫方蕩的爺爺心中一寒。
“你是認真的,要知道你將十世大夫玉交給大皇子,我們這些老傢伙們就得重新陷入沉睡之中,從此之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甦醒過來了。”方蕩爺爺試探着問道。
“事實上,你們若是不在我耳邊煩我的話,我會很開心!”方蕩依舊在說着薄情的話。
不過方蕩隨後道:“我又想了想,還是留着你們這幫傢伙吧,雖然你們一個個很煩,關鍵時刻經常給我幫倒忙,所有的事情都從來指望不上你們,總是喋喋不休的討人厭,說大話,不講誠信,但你們總算是一羣老傢伙,看上去還有那麼一點點可憐……”
“等等,等等,不要再說了,我看你還是將十世大夫玉交給大皇子得了!”方蕩爺爺氣咻咻的說完,沒了動靜。
方蕩嘴角翹起微微一笑,隨後擡頭仰望天空。
拳頭大的雪片紛紛揚揚的砸下來。
這是雪災!
炫龍皇帝妄動國運,現在,就是報應的時刻。
方蕩在這暴雪之中蹣跚而行,大皇子說出兩日之約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他方蕩會遇到這樣的暴雪,在這種暴雪之中,神仙都走不快。
一路上原本參天般的大樹大多都東倒西歪的倒折在地,形成一個個隆起的小山,一腳踩上去才知道下面是樹枝隆起的空洞。
方蕩伸手抓住空中跌落下來的一個雪塊,直接拍在臉上,揉、搓了兩下,邁開大步在齊膝的厚雪之中艱難前行。
四周一片白茫茫,空寂得猶如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方蕩自己一樣。
暴雪逐漸變成了大雪,大雪也開始朝着小雪過度過去。
一聲馬嘶傳來,不遠處一匹馬倒在大雪中,徒勞的噴着一股股的白色煙氣,猶如一柱烽火硝煙,只不過,這烽火硝煙正在緩緩變淡,用不了多久,這烽火就將消失掉。
遠遠看着,方蕩皺了皺眉,加快速度。
走到那馬匹跟前,方蕩就知道大雪之下埋葬的是誰。
是給方蕩送信的那個男子和他的馬。
不久之前,他被大雪壓倒的樹砸中腦袋,鮮血已經結冰,只有馬還活着,但被樹枝壓着,不住的噴氣。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倒黴的傢伙。
方蕩走到被樹枝還有厚雪壓住無法脫身的馬前,伸手將那大樹挪開,那匹馬一翻身立即從地上彈了起來,不過看得出,他的一條腿跛了,不能沾地,被凍得渾身發顫。
方蕩正要伸手拍拍這匹馬,那馬忽然發出一聲慘嘶,頹然倒地,鼻孔中噴出濃濃的白氣後,再無聲息。
方蕩一隻手還停留在空中。
這匹馬其實只剩下最後一口氣而已,方蕩搬開了大樹,他獲得了自由的一瞬間,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看了眼馬屍,方蕩繼續加速前行。
這一條路方蕩纔剛剛走過,途中路過了兩三座村莊,原本這些村莊都是祥和寧靜,一片安樂。
但是現在,卻被突如其來死亡籠罩着,在這從未見過的暴雪面前,每個人都驚慌失措,即便最迥智的村中長者都一樣束手無策。
方蕩路過這些村莊的時候就知道,別看這場雪只下了一天還不到的時間,若他幾天後再回到這裡的話,恐怕有的村莊,就將再無一個活人存在了。
因爲這場暴雪已經將這些村莊淹沒了,沒有了路,一個個村莊成了死地孤島,人走不出去,也沒有人能走進來,大部分的房屋都是土堆的,被暴雪一壓就躺倒在地,絕大多數人都已經無家可歸,現在,他們只能祈禱有足夠多的柴禾,有足夠多的糧食,否則必死無疑。
方蕩不能停,停下來,或許就得死在這片雪地中。
方蕩倒是並不擔心鄭守等人,他們都有修爲在身,人數不少,總有辦法,尤其是母蛇蠍,她總會有些出人意料的辦法。
遠處又有一座村莊出現在方蕩的視野中,不過,這村莊的狀態卻叫方蕩感到奇怪,村莊外面有一條人爲破開的路,這路一看就是神通闢開,一株株的巨樹被拖拽丟在了村莊周圍,還有一頭頭的野獸,被丟在大樹樹幹上,有了這些木頭和死獸,這個村莊百姓完全可以熬過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雪雪災。
方蕩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大樹被從中斬斷,看這斬痕叫方蕩響起一個人來,劈山劍!
方蕩繼續前行,一路上的村莊周圍都出現了一株株的被伐倒的樹木。
大雪無聲,或許村莊中的百姓現在都不知道有人已經在外面給他們準備好了熬過這場暴雪的柴禾。
“媽蛋!累死我了!”子午劍猶如野驢般的叫喚着,他小小的單薄身軀上扛着一株十米長的巨樹,巨樹上堆滿了雪,他每走一步,都艱難無比。
雲劍山弟子,殺人隨心,救人隨意,有必要的時候,可以隨手屠光整個村莊,心情到了,一口氣能救數十個村莊百姓,用方蕩爺爺的話,雲劍山的傢伙就是一幫二桿子,二桿子最大的特點,就是他們腦袋裡面想的東西,你完全想不明白。他們腦子裡面沒有邏輯,有的只是隨心而爲。
好在這場大雪並沒有一直延伸到望京,僅僅覆蓋了方蕩三分之一的路程。一旦走出了被大雪,方蕩曬能看法哦跑
艱難跋涉,在第二天日暮之前,風塵僕僕的方蕩終於重新來到了望京城下。
方蕩離開這城池僅六天而已,這座城池卻似乎已經變了模樣,再次陌生起來,方蕩凝視這座城池,他甚至覺得自己從未來過這裡。
方蕩仰頭望去,那條老龍依舊還在張口吞吃着什麼,顯然即便是動用國運續命,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條老龍明顯比之前要精神許多。
此時的方蕩那身靖公主特意爲他準備的衣服已經被揉爛刮碎了,丁苦兒和丁酸兒兩女爲他精心梳理的頭髮也早就散開了,此時的方蕩衣衫凌亂,頭髮披散,雙腳泥濘,鞋也不知去向,這樣的方蕩猶如被打回了原形一樣,又變成了那個從爛毒灘地中剛剛走出來的傢伙。
站在這座蒼老雄渾的城牆下,方蕩渺小的如同一粒灰塵。
隨後這粒灰塵混入了城門之中,上一次,方蕩進入這座城門後,廢了二皇子,幾乎奪走了二皇子擁有的一切,這一次,又當如何?
灰塵又如何,灰塵掀起的浪,這座千載城池能熬得住麼?歷史,從來都是那些灰塵們一筆一劃描寫出來的。
……
“太子,還沒有方蕩的消息麼?”趙敬修實在受不了方回兒、方氣兩個的糾纏,不得不跑來詢問太子方蕩的下落。
太子已經一口答應幫助找方蕩。
在趙敬修看來,方家本身對太子有恩,當初若不是方文山用龍頭拐砸了三皇子,現在太子早就被三皇子搬倒了,並且方家和太子之間並無什麼嫌隙,所以趙敬修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太子會利用他們來釣方蕩回京。
太子對於這位成爲趙師的謀士,還是相當敬重的,想到方蕩,太子也不由得微微皺眉,開口道:“方蕩幾天前離開了望京,我已經派人去追方蕩了,正常情況下,他今日就應該趕回來了,但可惜,聽說沿途有暴雪天降,應該是被暴雪耽誤了行程。”
聽到暴雪兩字,趙敬修不由得擡頭看了眼窗外,那裡懸浮着一條正在吞噬整個夏國國運的老龍。
趙敬修嘆息一聲微微搖頭,若是再年輕十幾歲,沒有家破人亡之前,他一定想盡一切辦法阻止炫龍皇帝,但是現在,他已經完全興不起這個心思了。
趙敬修就像是一株老木,外皮皺紋交錯,內中陳朽枯萎,他現在唯一想着的,就是將方家的後人安頓好,其餘的,全都不在他的考慮之中了。
太子卻道:“趙師,你覺得父皇此舉如何?”
趙敬修淡然一笑道:“我追隨皇上三十三年,皇上做事沒有誰能在旁邊指手畫腳,我沒有皇上的境界高,所以沒有看到結果之前,我不敢妄言皇上之舉。”
太子似乎早就知道趙師會這麼說,將桌上的茶盞端起來,輕輕搖着道:“我覺得不妥,國運動搖,現在西南暴雪,西北冬日烈陽眼瞅着就有大旱的苗頭,東南晴空霹靂,而正北方現在蠻族入寇,妖族也在積蓄力量準備侵犯,就爲一人之壽,東南西北,四方皆動,國將不國。”
趙敬修沉吟片刻後,看向大皇子道:“太子,老夫有一句話,說了,對你我沒有好處,但老夫是看着你長大的,所以這句話,必須得說。”
太子聞言站起身來,將茶盞放在一旁,對着趙敬修躬身一禮,做洗耳恭聽的模樣。
趙敬修道:“放手吧,皇上非常人,我爲皇上辦了三十多年的事情,皇上行事,一向是滴水不漏,他既然做出了要以國運換壽命的事情,那麼在做這件事之前,就一定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你的一舉一動,皇上必定早有預料,不論你現在怎麼做,都不過是皇帝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你若順了皇上,那麼皆大歡喜,你若逆了皇上,恐怕你沒有三皇子那樣的運氣,能夠全身而退。”
大皇子緩緩擡起頭來,房間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起來。
此時一個侍衛疾步來到門口,顯然是有事情要稟報。
大皇子深吸一口氣,臉色和緩下來,看着趙敬修,只留下一句話:“我不服!哪怕我只是一個棋子,也要吃掉那條大龍,贏了這局棋!”
大皇子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都在冒着火焰,隨後大皇子走出了房間,走向那個侍衛。
趙敬修坐在椅子上,看着大皇子的背影,微微搖頭:“你等了十餘年纔等到今天,你確實應該不服,但,你只是一顆棋子而已,你或許能夠吃掉那條大龍,但你要知道,大龍是皇上擺出來的,被你吃了,皇上直接將整盤棋掀翻了重來,你的規矩,跟皇上怎麼講得通?或者說,皇上和誰講過規矩?”
大皇子在門外看了趙敬修一眼,躬身道:“趙師,我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一下。”
趙敬修點了點頭。
大皇子走出趙敬修的院落,隨即臉上露出一絲興奮的笑容來,關鍵的那顆棋子終於自己送上門來了!沒有十世大夫玉,就沒有十萬陰兵,他大皇子就將永生被困在地下道中,
大皇子一走,就從房間後面鑽出兩個粗壯身影來,兩個身影一起來到趙敬修跟前,齊齊瞪着大眼睛盯着趙敬修。
趙敬修立時露出個投降的表情來,搖手道:“別這麼看着我,千萬別這麼看着我,我打聽過了,你們的哥哥應該在趕回來的路上,但半路上下了大雪,所以耽誤了他的行程,咱們在這裡再等兩天,要是他沒有來的話,我就帶着你們去找他,好不好?”
聞聽此言,方氣、方回兒才收回目光,隨即弟妹倆兒齊刷刷的露出歡喜的表情來。
就在此時後面的房間中忽然發出一聲女童慘叫,趙敬修聞聲一驚,方氣、方回兒已經如同兩支箭矢般射進了房間。
隨後方氣、方回兒沒好氣的走了出來,中間夾着那個哭喪着臉的小丫頭趙燕兒,趙燕兒撅着小嘴,那個早就乾枯了的黃色芭蕉葉此時斷成了兩截。
趙敬修見了不由得連連搖頭,趙燕兒哭喪着臉,將兩半了的芭蕉葉用力湊到趙敬修眼前,叫道:“爹,你看,你看,你看,你看。”
芭蕉葉都捅到趙敬修的嘴巴里了,趙敬修連連道:“看到了,看到了,爹給你換個別的東西拿着好不好?這芭蕉葉也到壽命了。”
趙燕兒哼了一聲道:“我拿着這寶貝兒整整一年了,有感情了。”
趙敬修道:“放心,放心吧,爹肯定找一個比這個更好的葉子給你。”說着,趙敬修看了眼外面,現在正是冬天,萬物皆枯,上哪找葉子去?趙敬修臉上不由得一苦。
趙燕兒不依不饒,嗷嗷大叫,此時皺着眉頭的方氣兒伸手將兩片芭蕉葉拿過來,隨後啪啪的揉碎,丟在一邊。
方氣看了哈哈捧腹大笑起來。
淌着鼻涕的趙燕兒呆住了,顯然沒料到眨了半天眼睛後,嗷的一聲叫喚起來,抓了葉子碎片一把,跑到趙敬修面前,將碎葉子舉到趙敬修眼前,聲嘶力竭的叫道:“爹,你看,你看,你看,你看……”
趙敬修腦袋都要大了,方氣兒還有方回和燕兒從一見面就一萬個不對付,誰都看不上誰,各種爭執無休無止,花樣更是層出不窮。
這些正常使得他的頭都大了,趙敬修感覺自己一口氣帶着三個完全不聽話的孩子,被夾在中間完全沒有辦法,不過從剛纔趙燕兒發出慘叫方回方氣兒立時第一個趕過去的情形來看,雙方還是多少有點感情的。還有就是他一直想方設法的調教方氣方回兒,從剛纔兩人的身法上可以看出,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方氣、方回兒雖然學字很一般,但練起功夫來,卻一點都不含糊。
他們兩個的身體強壯無比,簡直就像是天生的武者,並且兩人心智雖然不開,但對於武道的領悟能力相當了得,很多東西,一教就會,
最初趙敬修還有些想不明白,但後來,他忽然意識到,方氣方回兒會有這麼強的對武道的領悟能力,應該和他們兩個在環境極爲惡劣的爛毒灘地中長大有關,武道是殺人技,而方氣、方回兒在爛毒灘地上每天每時每刻都在遭受獵殺,同時他們也在獵殺別的存在。
正是因爲這日復一日在生死邊緣的徘徊,使得他們對於趙敬修所要傳授的那些東西已經相當熟悉,猶如一張窗戶紙,一捅就破。
趙敬修笑着伸手從趙燕兒的小手中將葉子碎片捧過來,笑道:“燕兒乖,這芭蕉葉已經壞了,反正也是的丟了的,爹現在就想辦法幫你找一片翠綠翠綠的葉子回來,怎麼樣?”
趙燕兒扭頭看了眼外面的禿樹,皺着小眉頭看着趙敬修道:“你騙人!”
趙敬修呵呵一笑,伸手揉了揉趙燕兒的腦袋道:“我自有辦法!”
說着趙敬修走出了房間。
趙敬修一直在走,趙燕兒一雙大眼睛狠狠地瞪了方回兒一眼,方回兒對着趙燕兒呲了呲牙,雙方一副一輩子的仇敵,不死不休的樣子。
“我給了你尊重,給了你選擇,你要是聰明,就應該以禮相還!”大皇子站在方蕩面前,雙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皇子對於再次被方蕩拒絕並不怎麼奇怪,但他依舊感到憤怒。
“十世大夫玉,我是絕對不會交給你的,另外,尊重,是自己爭取的,不是別人給予的!”方蕩現在距離那個剛剛從火毒城走來的矇昧少年越來越遠了。
方蕩爺爺們叫他讀了許多書,這些書,叫方蕩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