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流霜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辰風炎要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追問下去的準備了，畢竟，即使他是辰風炎的好兄弟，但兩人掌握的信息並不對稱，辰風炎不會容許自己在這麼重要的問題上面處於弱勢狀態。
誰知道，辰風炎並沒有如同歐陽流霜所料想的那樣追問，而是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派了一些人去監視枯城之中的小世家？”
歐陽流霜愣了愣，隨即趕緊點頭：“暗衛彙報說枯城之中的小世家們彼此之間不過是合作關係，平日裡並沒有結成聯盟或者哪一家和哪一家走的很近。”
“當時我們只是以爲，這些小世家在枯城這麼一個地方，都想要爭取足夠多的資源來發展自己的家族，以至於世家和世家之間的關係會變得如此冷淡。”辰風炎道，“但是，在設想這個答案的時候，我們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
歐陽流霜的眼睛一亮，道：“這些世家發展的方向並不在枯城之中！”
就像是修遠林家，他們的根基還是在北方，糧油米麪的經營在修遠林家的主宅搬到了枯城之後，其實並沒有受到非常大的影響。
也就是說，能夠在枯城之中佔據多大的地盤、修遠林家的產業能夠在枯城的市場之中佔據多大的分量，對於修遠林家來說，根本就不是他們會首要考慮的問題。
相同的，比如說孟汀肖家是走鏢出生，他們手中擁有的資源主要分佈在南方和中原地帶，並且在走鏢的過程之中，還發展出了屬於自己的、專門而高效的消息傳遞通道。
因此，孟汀肖家所謂的在枯城立足，十有八九就真的只是在枯城有一個主家的人居住的地方而已。
這樣看來，所謂的爲了爭取枯城當地的資源，而導致了小世家之間的關係緊張——這個前提本身就不成立，也就襯托得這些世家的關係這麼冷淡這件事格外詭異。
要知道，雖說這些小世家都已經沒落了，但好歹也是曾經有過貴族底蘊的家族啊，怎麼着都不會將和別人的關係弄得這麼糟糕。
歐陽流霜在得出“枯城之中的百姓聯合起來做壞事”這種結論之後，就非常不吝於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他們的舉動，這會兒他也只是稍微遲疑了一會兒，就試探着道：“有沒有這個可能……就是這些世家之間其實是有着仇恨的？”
辰風炎眉頭微皺，並沒有反駁，但是也沒有肯定。
歐陽流霜深吸一口氣，道：“我感覺這些枯城之中的小世家，在平日裡做事也好、子弟出遊也好，都有些避着對方的意思。這種情況如果不是因爲在本地爭奪資源得太厲害，都撕破臉了，那很有可能，就是因爲他們在心裡都懷着對對方的惡意，也深怕在自己落單的時候，被對方給害了。”
歐陽流霜見過這種情況，但是那是在一個比較小的城鎮之中，相互殘殺的也不是兩個世家，而是從一個家族分支出來的兩個旁支。因爲主家人丁凋落，這兩個旁支的人就覺得自己家中的子弟才最應該繼承主家家主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抹黑對方的，總之，情況惡化到必須官府介入的時候，兩個旁支自己的子弟，已經在內耗之中損失得差不多了。
但是，這種情況並不多見。
根據歐陽流霜自己的觀察，還有從別的渠道得到的消息來看，也
只有這些沒什麼本事的、拘泥於一方的、眼界甚爲狹窄的人，纔會做出這種事情。
只是，任何發生在枯城之中的情況，都不能用常理來推斷啊！誰知道這些人到底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辰風炎眉頭微皺，遲疑了一下，才道：“可是，枯城之中有不少的小世家，沒有理由這些小世家之間都會彼此結仇。你發現沒有，他們沒有任何要和其他世家結盟的跡象，就算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也只是想着關起門來內部解決。”
這種情況其實是非常不正常的——向來是社會地位越高的人，他們對於自己的性命就會越加珍惜。世家之中出現了這種情況，那麼多的子弟在自己的房間之中悄無聲息地死去，這要說宅中沒有內鬼，是如何都不可能的。
辰風炎和歐陽流霜都能通過這種情況推斷出宅中有內鬼，沒有理由那些比他們更加熟知自己家中情況的家主們會想不到可能會存在內鬼。
那他們怎麼才能不恐慌呢？畢竟是威脅到自己性命的事情啊。
辰風炎和歐陽流霜對視一眼，緩緩道：“我想到一種可能……”
歐陽流霜不自覺屏住呼吸，道：“我也想到一種可能。”
辰風炎道：“這些小世家的家主並沒有感覺到恐慌，是因爲他們知道內鬼是誰，或者說，那一場發生在家族內部的屠殺，根本就是他們策劃的。”
歐陽流霜有些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這是爲什麼呢？”
就在這時，本應該出去走走的“譚琰”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歐陽流霜的身後，看着歐陽流霜一臉震驚的表情，輕笑出聲，道：“果然還是你這樣的年輕人更好一點啊。”
歐陽流霜快速轉身，一臉戒備地看着“譚琰”，只是，當歐陽流霜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後的人是誰之後，那種緊張和戒備的表情就維持不下去了。
哼哼了一聲，歐陽流霜有些抱怨地往邊上讓了讓，示意“譚琰”也坐下來，道：“你沒事幹嘛站在我身後？萬一我真的沒反應過來做了什麼，害你受傷了可怎麼辦？”
辰風炎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嘴。
“譚琰”有些意外，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啊。”歐陽流霜道，“可是你現在的身體還是譚琰的嘛。”
“譚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並沒有糾結於這個話題，只是轉而道：“你剛纔不是不明白，爲什麼這些小世家的家主要這麼毀了自己族中的子弟嗎？”
歐陽流霜和辰風炎對視一眼，同時問道：“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譚琰”抿嘴笑笑，道：“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實際上，這種情況在枯城幾乎成了一個循環。哦，你們應該知道，‘枯城’這麼個名字，已經沿用了上千年了吧？”
辰風炎和歐陽流霜同時皺起眉頭來。
歐陽流霜道：“我們不知道。”
實際上，因爲枯城本身的特殊性，在習慣性爲尊者諱的史官筆下，基本上是不去碰這一塊的內容的。可是，沒有這麼一種爲尊者諱的習慣的史官，他們或許會寫一點關於枯城的情況，但由於沒有國家的支持、本身又沒有太多的情報來源，在關於這種帝國黑暗面的記錄，非常模糊，在後人看來，並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種種情況，
也直接導致了普通百姓並沒有機會接觸到枯城的過往，就連歐陽流霜和辰風炎這樣的人，也只是隱約知道帝國存在這樣一個地方，除了明面上的皇家勢力以外，不接受任何勢力的滲透。
“譚琰”依舊只是笑了笑，道：“最早建立枯城的，是我的主人。那是他留在你們這個世界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還保存到現在、並且真的有在運作的地方。”
辰風炎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但還是耐着性子聽“譚琰”說下去。
歐陽流霜則有些驚訝，看着“譚琰”的眼神不自覺有些凝重，問道：“你所說的‘主人’，就是在小樓後面地下空間之中壁畫所體現的那個男性祭司？”
“譚琰”點了點頭，卻並沒有讓歐陽流霜有那個機會接着問下去，只是轉而道：“枯城想要很好的運作，就需要世家的運氣。我相信你能夠理解的吧？”
“譚琰”看的是歐陽流霜。
歐陽流霜點了點頭——實際上，天地運道，成王敗寇，萬事萬物的變化，追根究底，也不過是運氣的偏頗罷了。
“譚琰”笑了笑，有些諷刺，又有些同情，道：“因爲枯城本身的特殊性質——抱歉，在沒有得到主人的許可之前，我不能告訴你們枯城具有什麼樣的特殊性質。但是在世家最初進入枯城的那一兩年間，世家本身的運氣會被加強，這也是爲什麼這些小世家願意進入枯城的原因。”
歐陽流霜的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問道：“那……一兩年之後呢？”
“一兩年之後，自然是他們要把某些東西回報給枯城了。”“譚琰”依舊只是笑，但是那種笑容，從最早的讓人看着就覺得放鬆的狀態，逐漸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你們覺得，如今在枯城之中的小世家，可以說是人丁興旺嗎？”
辰風炎和歐陽流霜都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不對勁！
枯城之中的小世家其實並不僅僅只是主家的人搬到了這裡來的，在主家的人在枯城逐漸站立住了腳跟，並且在枯城之中，運籌帷幄地將家族的事情打理得很好，旁支的人也就開始動心思了，有些旁支的人就將自己家中比較優秀的子弟送到了枯城來，美其名曰是來服侍主家的人的，其實所求，不過是想要仗着日久生情，讓他們在成年之後，家主面前博得一個好的差事。
隨着這些人進入枯城之中的小世家，也隨着小世家在枯城之中紮根的時間越來越長，按理說，這些世家的人口數量應該增加纔對。
但是沒有。
或者說，是主家之中的人口並沒有增加。
在各路小世家搬到枯城之後，幾乎每一年，主家都有一個孩子出生，但是這些孩子大多活不過成年，五六歲或者更小的時候，就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失蹤，家中不管花費多少的人力物力財力，都沒有辦法再找到這些孩子。
但是隨着旁支的子弟慢慢被送到枯城的主家中來，這些主家的孩子失蹤的情況，倒也沒有給整個家族造成太大的壓力。
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這些主家之中失蹤的孩子沒有受到傷害的前提下——或者說，是這些世家的掌權人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受到傷害的前提下。
但萬一哪一天，他們不僅知道了當年自己失蹤的孩子正在受苦、而傷害他們的人，還有家族旁支的子弟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