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風炎走上前,輕輕地撫摸其中一個墓碑:“阿牛。那年鬧災荒,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他參軍是爲了混一口飯吃。卻沒想到剛上戰場就死在流箭之下。”
他往前走了幾步:“大柱。他全家死在鳴鳳城屠城中,他外出做買賣才僥倖活了下來。但最終,還是逃不過死亡。”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目光深沉而安寧。
每一個墓碑背後,都是一條曾經鮮活的生命,而奪走他們的,是戰爭,也是主動挑起戰爭的照國。
譚琰默默跟在辰風炎身後,她有點明白辰風炎的意思,只是這幾天被趙典影響,下意識地忽略它。
譚琰從來都是驕傲的,甚至有點冷血,不然她也不會選擇狙擊手這麼個殺戮躲過於守護的職業。
譚琰忽然站定了腳步,不再隨着他往前走:“前一段時間,是我失態了。”
辰風炎站在原地,明亮的光在他深邃的容顏上投下淺淺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態。
譚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趙典很神秘,溫柔細心卻從來都讓人看不清。不可否認,我是個女人,而女人最容易被這種男人吸引。”
辰風炎的眼中飛快劃過什麼,再次看向譚琰的時候,面上只剩下淡漠的諷刺:“我以爲你想成爲我的暗衛。”
譚琰點頭:“我確實想。”
她的視線從辰風炎身上移開,落在那排列整齊、一看就知道有人精心打理的墓碑羣中間:“但我更想做的,是結束戰爭。”
辰風炎眼中有了欣賞,但更多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感情:“辰家百年、我在西北軍十年,都不敢有這個念頭。”
譚琰聳了聳肩:“以戰養戰,同樣可以以戰止戰。”
辰風炎的眼睛亮了一下,剛剛那種陰沉得有些不可預測的感覺就像雨過天晴一樣消失不見,看着譚琰,眼中甚至還有期待。
譚琰抿了抿嘴角:“爲什麼要建造這樣一個墓地?”
辰風炎道:“沒有人該死,更何況他們還是我東國子民。一場戰役結束之後,有的人可能屍骨無存或者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來他是誰。留個墓碑,也好讓他的兄弟們有個念想。”
譚琰無聲地點了點頭,看着辰風炎收起了淡漠的側臉,竟然還覺得有些溫柔。
他們之間,有什麼在悄然改變。
兩人回到軍營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廉成歷滿面焦急地在辰風炎房間之外來回踱步,那摸樣,簡直就像是天塌下來了似的。
見到兩人回來,他趕緊上前道:“趙典不見了。”
譚琰皺起眉頭:“不可能!”
爲了確保趙典的安全也爲了監視他,譚琰特地請歐陽流霜監視他。
能感知自然之物的歐陽流霜都沒有傳來消息,廉成歷竟然說趙典不見了?
廉成歷被譚琰如此反駁,臉色也不好看,只是將目光集中在辰風炎臉上:“將軍,那信奉……”
廉成歷也說不清楚爲什麼辰風炎會對趙典如此漫不經心,那封黑色信封依舊在他那裡放着,現在,他覺得是時候把它打開了。
辰風炎的眼中帶了絲絲諷刺:“難道你覺得我已經束手無策了?”
譚琰站在一邊不說話。
她現在的身份等於是辰風炎的暗棋,可是廉成歷對她的印象並不是很好。要是現在直接跟廉成歷對上,恐怕她以後的工作不好做。
見廉成歷還是一臉不解,辰風炎笑道:“趙典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肯定回去找宋璞和。我懷疑他的時候,在他身上下了一種毒……”
他看了眼譚琰,笑意加深:“當初宋璞和因爲你中的那種慢
性毒藥,其實並不會被免疫體消化,只是被壓制了而已。一旦他和中毒的趙典遇上,這兩中毒就會激發出完全不一樣的烈性毒藥。根據醫聖的話,宋璞和的免疫體已經岌岌可危了吧?”
看見辰風炎臉上越來越溫柔的笑容,譚琰猛然想到廉成歷告訴她的:宋璞和在離開前給將軍下了毒,將軍從未如此挫敗過,一定會找機會狠狠報復回來的。
調教完一個據說是很有武術天賦的暗衛,譚琰停下動作,眉頭微皺地往回走。
距離趙典離開已經過了半個月,她也挑好了所需要的暗衛,不多,也就十個,其中可以培養成全才的只有一個,並不是歐陽流霜,而是一個身材瘦小、形容普通的火頭兵蔣樂河。
只是奇怪的是,歐陽流霜也沒有因此抗爭就是了。
半個月來,譚琰在凌晨的時候訓練暗衛,其餘時間都跟着辰風炎,很快她的地位就超過了趙典,成爲軍營中舉足輕重的人。
而且,雨夜伏擊譚琰兇殘又強大的舉動經過隨行而來的士兵的傳播,她在軍營中不僅是睿智深沉的存在,更是強大高深的典型。
譚琰席地而坐,眼前就是她通常訓練暗衛的校場,是辰風炎專門開闢出來給她用的。
雖然兩人都不說,但明顯,經過底下墓場之後,譚琰和辰風炎之間的互動要默契了很多。
譚琰從收緊的袖口中輕輕扯出一塊淡黃色的布,上面用炭筆畫着一副弓箭形狀的畫,還用不少直線標記着相關數據和改進方式。
那是和尋常的弓箭截然不同的設計,甚至就連照國那經過改良的弓箭都無法比擬。
要是傳出去,那該是一場弓箭史上的轉折,若是製造出來,那種強悍的穿透力、簡便的使用方法、半自動的瞄準設計,足以讓一個國家的軍隊提神兩倍以上的戰鬥力。
譚琰又看了眼場上對打的兩個人,撇了撇嘴,看着開始泛起魚肚白的天空,起身道:“你們沒有看見天色嗎?”
聽見她的話,零零散散隱沒在黑暗中的其他幾個暗衛也走了出來,加上場內的兩人,卻只有九個。
譚琰連眼皮都沒有動,微微一笑:“蔣樂河,一個人要是有兩個影子,小心鬼上身哦。”
蔣樂河嘴角抽了抽,不着痕跡地往邊上移動了一點,被暴露出來的歐陽流霜正張着嘴打呵欠,眼角含着淚花:“啊嗚——”
譚琰隨手撿起一枚小石子,“啪”地一聲打到他的腦門上,留下一個紅紅的印子。
然後她就再也沒有看他,目光一一巡視過在場的人,聲音冷硬:“暗衛,畢竟是個要命的稱呼。我要你們學習的,不僅僅是強悍的技能,你們更需要將隨時觀察周圍的環境、察言觀色等等化爲自己的本能。我已經將訓練計劃給你們看過了,你們也該知道,再過半個月我會檢查成果。若是不想受罰……”
她笑眯眯地對他們點了點頭,轉身負手離開。
那張圖紙是她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考察了無數邊疆材料、參考了這個世界的弓箭設計以及弓箭手的習慣之後,根據十字弓的原理改良出來的。
照國經過上一戰役,安分了許多。
根據辰風炎埋在照國軍隊中的暗樁傳來的消息,邊關起碼還能安靜一個月。
正好是能夠安排工匠先將弓箭做出來,讓士兵先用着,好讓她進行後期調測的時間。
走到辰風炎門前,譚琰也沒有敲門,直接接推門進去:“我有件東西要給你看。”
辰風炎剛剛起牀,聽見譚琰的聲音,就穿着中衣從裡間走出來:“什麼事?”
他昨晚被歐陽流霜騷擾了大半晚,今天又被譚琰這麼
早地叫起來,難免有些精神不足。
譚琰看了他一眼,視線不經意間劃過那麥色的胸膛,精壯而光滑,在朦朧的房間中就像能發湖出光來一樣。
於是,譚琰聽見自己腦中的一根線“蹦”的一聲斷掉了,腦海中無限盤旋着一句話:嗷嗷嗷!美男計!這絕逼是美男計!嚶,好想撲上去怎麼辦?好想摸一摸怎麼辦……
辰風炎見譚琰一臉呆滯的摸樣,笑了笑:“怎麼?”
這種剛醒來的慵懶摸樣,跟平時參雜了淡漠和倨傲的慵懶絕對不一樣,譚琰甚至能隱隱察覺出他目光之下的溫柔和寵溺。
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激靈,譚琰快速甩掉腦中的叫囂,三兩步走到桌邊,抽出布,在桌上攤平,對辰風炎道:“在軍營中,哪個工匠最擅長製造弓箭?”
辰風炎好奇地上來看了一眼,隨即瞪大了眼睛,哪裡還有一絲慵懶:“你這是從哪裡來的?”
辰風炎畢竟在邊疆十年,弓馬嫺熟,自從照國改良出了新型弓箭殺傷力力高了一個檔次、每次戰役都給他造成極大困擾之後,他就沒少琢磨着也弄出個改良弓箭。
爲了偷取照國弓箭的設計圖,他甚至還賠進去一個暗樁。
現在好了,看譚琰拿出來的弓箭圖紙,那威力,只能比照國的高而不會低啊。
辰風炎興奮得眼睛發亮:“我這就叫人去做!”
譚琰一把拉住他:“一次只能做十把,應該一天就能做出來。做出來之後,讓我的暗衛先測試使用,我還要繼續改良。”
辰風炎點了點頭,正要叫人,譚琰的手卻沒有放開。
她說:“另外,先鋒營是廉成歷負責,對嗎?”
辰風炎三兩次被她拉住,也不着急了:“對。”
“好,讓廉成歷也過來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他看。”
辰風炎的眼睛微微眯起:“你還沒回答我,這份圖紙你是從哪裡來的?”
譚琰笑了笑:“我信任你,願意講一切和盤托出。但你還不信任我,所以,這個問題我拒不回答。可是你放心,這份圖紙絕對是天底下獨一份,除了我,沒有人能畫出一模一樣的圖紙。”
辰風炎微微挑眉,也反駁,隨意地取了件外袍就出門去了。
當辰風炎將醫聖和廉成歷帶回來的時候,譚琰的眉頭皺了起來。
醫聖一眼看見桌上的圖紙,毫不客氣地上前就將它拿在手上,激動得手都抖了:“好小子!這東西不得了啊!”
見他如此反應,譚琰心中有了個荒謬的猜想:“風炎,你說的工匠……是;老爺子?”
雖說九工的地位都差不多,但是同時兼任工匠和醫者的人也很少見啊。
醫聖聞言,橫了她一眼,拿着圖紙興沖沖地就走了出去。
房間內只剩下譚琰、辰風炎以及沉默不語面帶疑惑的廉成歷。
譚琰從桌上的盤子中取出兩個茶杯,一個倒扣在桌上,一個拿在手裡,示意辰風炎過來,讓他用內力在杯底打了一個小小的洞。
然後,她從袖兜中取出來一根細線,連接了兩個杯子,將手中的被子遞給廉成歷:“聽着。”
廉成歷莫名其妙地看着辰風炎,見他點頭,才伸手去過杯子,按在耳朵上。
過了一會兒,廉成歷面上的表情變爲全然的震驚:“這——”
他聽見了校場上士兵操練產生的震動,聽見了馬蹄踢踏的聲音,還有一些模糊的聲響。這些沒什麼稀奇的,他只要用上內力也能聽到。
但——廉成歷萬分肯定,他現在沒有用一絲一毫的內力,也就是說,這個杯子能模擬內力的作用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