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什麼時候回來?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給樂樂買個會發光的奧特曼?”
陶樂雨最近學會打電話了,三天兩頭給我摁一個。
要求還特別多。
每次我都說:“姐姐忙,過段時間再回去看你。我給阿嬤寄錢,讓她買給你好不好?”
“可是姐姐,我忘記我小時候見過你長什麼樣了,你會不會也忘記我長什麼樣了?”這天他忽然問。
我的心驀然抽緊。
“姐姐,阿公好奇怪哦,他睡在泥地上,不回牀上去睡。”陶樂雨又說。
“嗯?是麼。”我還在想着他剛剛說的,忘記了我的樣子,沒有反應過來他怎麼突然說到爺爺。
“阿公你起來啦,不能隨便睡地上,地上好髒……”稚氣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我忽然一個激靈,終於反應過來,難道是爺爺跌倒了?
“樂樂,樂樂!”我喊了幾聲,但陶樂雨並沒有聽到,他把手機丟到一邊,想要把他的阿公從地上拉起來。
手機那頭一直模糊地傳來陶樂雨一個人的聲音,我心底的恐懼越來越強烈。
奶奶去哪兒了?爲什麼把孩子和爺爺兩個丟在家裡?
我想聯繫她,可是她的手機此時就被陶樂語丟在一邊。
想聯繫鄰居,可是村裡人的電話我一個都沒有。
而父親,我更加不會存他的號碼。
我的後背頓時都是涔涔的冷汗。
想象着,如果爺爺急病死在那,身邊就一個兩歲多的呀呀學語的孩子……
我的心整個揪起來,怎麼辦,怎麼辦?
“小翼,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我無意識地走到門口,被正好過來的夏自明攔住。
我的腦海裡還在想着事情,沒理他,突然想到,心臟砰砰地跳起來,忙按110。
“派出所嗎,我爺爺在很遠的鄉下突發急病,家裡沒人,只有一個兩歲孩子在身邊……”
我很快地說着,聲音也是顫抖的。
我這個荒唐的報警電話沒有被掛斷,警察耐心聽完我的話,記錄了地址,說會馬上聯繫當地的村委,還有醫院。
掛了電話,我整個都軟了下來,差點坐下去的時候,一個人抱住了我。
我怔怔地看向夏自明,他的臉上寫滿了急切和擔憂。
像是忽然意識到我們這樣太親密,他忙又鬆開我,紅暈倏地飛上臉頰。
“你,你沒事吧?”
我深呼吸了口氣,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事。”
我得回去一趟嗎?我很快又陷入了沉思。
想了想,我忙又撥打奶奶的電話。
這次陶樂雨終於接了,哭哭啼啼地說:“姐姐,阿公不肯起來……”
我的鼻子一下就堵住了。
我強忍住鼻音,緩聲說:“阿公可能是太困了,樂樂,你乖,不要吵他,就讓他睡一會兒。”
“好吧,那我不吵他。”陶樂雨乖乖地說。
“樂樂,阿嬤呢?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吖,我去找她!”
我心中一驚,忙說:“噢樂樂,你別去,就在家等着,我忘記了,阿嬤是去買糖了,她說很快就回來。你如果亂跑,等下她找不到你!”
眼淚忽然就涌了出來。
心頭浮現父親的身影,痛恨的
感覺再次將我的心抓成一團。
他怎能如此無恥,把一切就這麼撂在那,任其自生自滅。
我想起媽媽去世前的事,已經忘記的痛苦像潮水一樣漫上來,全身抑制不住地顫抖。
那時我還在製衣廠上班,每個月努力掙着一千來塊的工資。
媽媽有天突然給我打電話,很委婉地告訴我,我多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猶如當頭一棒,熊熊的怒火騰地衝上來,真想立即衝到父親面前狠狠給他一個耳光。
但媽媽對我說,對於一個你已經沒有辦法改變的人,生氣已經不值得。
“那孩子跟你一樣,都是可憐的孩子,你不要恨他,這一切的過錯都是父母造成的,你們都是無辜的孩子……”
已經油盡燈枯的母親撐着最後一口氣,跟我說了一晚的話,說希望我快樂些。
“如果太辛苦,有些人你可以不愛他,但是儘量不要恨,因爲恨,會讓你的人生很沉重。”
她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自己受委屈了一輩子,竟然在臨去前,還勸我不要恨。
她跟我打了長達兩個小時的電話,讓我憤怒的心漸漸平伏下來,決定爲了我們今後的幸福,要更加地努力。
可是第二天,家裡打電話來說,媽媽在清晨時被發現突然去世了。
我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她勸我不要恨,可是除了恨,我還有別的能支撐着活下去嗎。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牆根那,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滿臉的淚水。
一疊紙巾遞到我的面前,我定定望了許久,接過來將眼淚拭乾。
“有什麼可以幫得到你的嗎?”
夏自明低沉地問,眸光如水般看着我。
我怔了怔,搖搖頭。
又過了半個小時,有電話打進來,說120已經過來了。
“老人已經器官衰竭去世,家屬剛也已經找到,孩子有人妥善照顧了。如果可以,請早點回去照理喪事。”
眼淚再次沾溼我的眼眶。“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您。”
我麻木地起身,夏自明擔心地扶我一把,但我推開他的手,輕聲說:“我沒事了,你去忙吧。”
走到門口,顧華早已將車開過來,站在那像是等了我很久。
回到別墅,洗了澡,爬上牀縮在被子裡。
差不多晚飯時間,韓嘉樹回來了。
他撩起被子看我。“去吃飯。”
我不想說話,也不想吃飯,只想靜靜地呆着。我將被子又拉下來,蓋着自己,大半個臉埋在被子裡。
韓嘉樹在我身邊坐了半晌,再次掀起被子,將我一下抱起來,抱到衣帽間,隨手撿了件他的寬鬆套頭衛衣給我套上,又給我穿上鞋子。
“去吃飯。”
我像木偶一樣夾着飯粒。
韓嘉樹忽然說:“如果你想回去,可以讓顧華給你訂機票。”
我怔了怔。
顧華這麼快就查清楚我的事了麼。
回去嗎?
……
車子駛在去機場的路上。
顧華一臉平靜地和我坐在車後座。
韓嘉樹讓他跟我回去料理喪事。
我是不願意的,但韓嘉樹的命令,我不想跟他辯駁。
安靜的車廂內忽然響起手機的鈴聲,我從包包裡翻出來,
是奶奶。
接通電話,陰冷的聲音劈頭傳來。
“阿公死了你也不打算回來看一眼嗎?你爸現在纔回來,家裡一分錢也沒了,你不回來的話,至少錢也得打過來不是?”
我掛了電話,默默給她轉了五萬塊。
比起我回不回,錢纔是最重要的吧。
到了機場,手機再次響起,我拿起來正要說錢已經轉過去,卻聽到手機那頭說:“請問是夏自明的家屬嗎?他重傷入院,麻煩趕緊過來。”
我怔愣住,從候機椅子上站起來。
比起醫院將我認爲是夏自明的家屬,我只注意到“重傷入院”四個字。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突然就重傷入院?
顧華探究地看着我,而我仍沒反應過來像木偶一樣站在那。
糾結了半分鐘,我對顧華說:“你幫我改簽,朋友有事,我得去看看。”
顧華凝視着我,“如果不是很重要的朋友,我希望您不要去。”
我半晌才說:“這不要你管,不要跟來!”
我向機場外跑去,招手叫了輛出租車坐上去。
趕到醫院,到前臺那打聽了牀號,很快找到了夏自明。
他滿臉青紫地躺在病牀上,突然看到出現在門口的我,他一下坐起來。
大概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口,他不由咧咧嘴。
“小翼你怎麼來了?”
我見他神智清醒,放下心來。
我走過去:“你怎麼突然成這樣?跟人打架了?”
他不吭聲。
“我剛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你重傷入院,就過來了。”我在他牀邊坐下,看着他,“嚴重嗎?”
他似乎這時纔想到難堪,轉過頭去,不想給我看他的臉:“沒事,只是些皮外傷。”
“要住院的話,不會是骨頭斷了吧?”我擔心地問,想起菊姐的老公郭旺生斷肋骨的事。
“沒事。”他悶聲說。
想了想,他問:“醫院怎麼會打電話給你?我沒讓他們通知你。”
他這麼問,我纔想起醫院問我是不是夏自明的家屬,確實有點奇怪,但我沒多放心上,見他這狼狽的樣子,心裡有點難過,就問:“你遇到歹徒了?報警沒有?”
夏自明默然,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小翼,我可能得離開G市,工作今天也辭了。”
我震驚地看着他:“不是做得好好的嗎?”
“小翼,你要過得開心點,不然我會掂記。”夏自明忽然抓住我的手,清澈而深沉的眸內彷彿隱藏着說不出的悲傷。
一塊青一塊紫的臉讓他看起來不像平時那麼帥氣,卻叫他這樣的眼神更加讓人難過。
我的鼻子忽然一酸,眼睛瞬間沁出溼意。
爺爺去世的事,就像什麼梗在我的喉頭,可是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傷心。
但現在他突然說要走,還這樣看着我,我的心終於被紮了一下。
不過他要走的話,那也是他的自由。
我點點頭。“你如果都想好了,那就按你想的做吧。”
我並不想問他突然發生了什麼事,因爲我給不了他想要的關心。
“我本來剛纔就得回去奔喪的,爺爺去世了。現在看了你,沒有什麼大礙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我站起來想走,夏自明突然拉住我,聲音低沉:“小翼,讓我最後抱抱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