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醫院,衆目睽睽之下,胡麻子哭了。
胡麻子是抱着劉文輝哭的。看見劉文輝的那一刻,胡麻子這麼多天來對自己的自責和後悔,總算煙消雲散。這是他們連最好的兵,也是胡麻子最好的兄弟。九死一生的重逢,只有擁抱和眼淚能表達自己的意思。
劉文輝跳着一隻腳,和大牛、梅鬆就站在院子裡。對面是胡麻子、指導員和許大志。劉文輝的身後,站着一羣傷兵。昨天來的時候,劉文輝他們是以俘虜的身份進來的,今天忽然變成了自己人。那些鄙視大牛吹牛的傷病們開始相信大牛說的那些話。這幾人都是經歷過戰火和槍林彈雨的,能從敵境回來,需要何等勇氣和運氣自然不必說。
那一天開始,劉文輝他們成了整個醫院,不,整個戰區議論的英雄。
穆雙再來給劉文輝檢查傷口的時候,力道輕了不少,臉上也帶了點笑容,這讓劉文輝很舒服,似乎都有些輕飄飄的感覺。
胡麻子抹了一把眼淚,紅着眼睛,看着劉文輝:“好小子,沒給我胡麻子丟人,三個人出去,回來六個,隊伍是越打越大呀!”
劉文輝嘿嘿一笑:“那是連長教導的好!”
“放屁!”胡麻子也笑道:“你狗日的別狂,養好了傷看我怎麼收拾你,讓你們和工兵行動,竟然自己溜回來,我得處分你!”
大家都知道胡麻子說的這是氣話,自然都不往心裡去。劉文輝忽然想起了什麼,示意梅鬆。梅鬆立刻進屋,將劉文輝的挎包拿了過來。打開挎包,是一摞用油紙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不是很厚。一路上,什麼東西都扔了,只有這些東西劉文輝一直帶着。即便是被“俘虜”的時候,都沒被獨立營的人拿去。
打開油紙,露出劉文輝從1364.8高地弄回來的那些文件。雙手遞給胡麻子:“連長,這些是我們的戰利品,不知道有沒有用,我覺得應該有用,是我們從敵人的一個秘密基地裡弄來的!”
胡麻子根本看不懂,翻了兩頁交給指導員:“行了,養傷吧!傷好了立刻歸隊!”
野戰醫院裡的人都來看從敵境回來的這三個英雄,一時間劉文輝他們的病房裡人滿爲患。戰爭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可以造就英雄。縱觀歷史朝代,每一次戰爭,都會有各種各樣的英雄,無論文武。現在社會,人們價值觀改變,對於英雄的崇拜也在悄然發生着變化。
然而這裡是戰場,戰場上英雄自然就是出生入死,讓敵人束手無策的那些人。劉文輝和他的一排就是最好的榜樣,人們需要英雄,英雄能激起人內心深處的激情。
抓捕劉文輝的那個排長也來了,帶着些水果和點心。聽說被自己抓回來的幾個人真是自己人,這排長開始慶幸,當初聽了那位班長的話。如果動了手,現在自己可真就成了千古罪人。
這排長姓張,是H軍獨立營三連二排排長,家在廣東。張排長的父親是個軍人,軍人家庭的孩子長大的出路只有一條,依然還是當兵。雖然父親對兒子嚴厲,母親卻是溫柔的,將兒子送來當兵,通過各種關係正準備調回廣東的時候,接到了開拔的命令。雖然說戰事已經結束,戰火卻還在燃燒,這段時間母親正在給張排長找關係調走,不能因爲這件事大亂他離開的計劃。
對於張排長的到來,大牛很不買賬,一見面就問:“俺們的武器呢?既然已經證明是自己人了,是不是也該還給我們了?那些可都是寶貝,弄壞了俺就當場宰了你!”
張排長連連擺手:“不會,不會!都好好的給各位保存着,我立刻讓人給你送來!”
如果不是醫院裡不讓帶武器,張排長還真能送進來。最後是阿榜、張志恆、武松三人,押着他們的武器去了八連,這才讓大牛放心不少。
張排長剛走,許大志就來了。一進門,許大志就下令:“所有人都出去,我有事和劉排長說!”
營長可是個大官,小兵們哪能違拗。能走的自己走,不能走的被人扶着、揹着全都走了。就連護士、醫生也全都被趕了出去。大牛和阿榜看了劉文輝一眼,劉文輝微微點點頭,兩人這纔出去。
許大志表情嚴肅,手上還提着一個黑色的公文包,身後的兩個警衛懷裡都抱着槍。劉文輝看的出來,彈夾都是滿的,隨時都有可能擊發。所有人都出去之後,許大志沒有說話,慢慢的將公文包放下,從包裡拿出一摞文件。劉文輝認得,這正是他交給胡麻子的東西。
不等劉文輝說話,許大志搶先道:“劉排長,這些東西真的是你們從敵人的秘密基地裡弄來的?”
劉文輝點點頭:“有什麼問題嗎?”
“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劉文輝搖搖頭。
許大志在劉文輝的牀邊坐下,淡淡的一笑:“不知道最好!行了,現在宣讀指揮部的決定!”
“鑑於C軍猛虎團八連一排,在此次作戰中勇猛善戰,特通令嘉獎,C軍猛虎團八連一排記集體一等功一次,一排長劉文輝,記個人一等功,牛大福、梅鬆、阿榜、張志恆記個人二等功,武松記個人三等功!指揮部總指揮某某某,1979年4月3日。”
劉文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沒想到竟然給了自己這麼大的榮譽。許大志從公文包裡,如變戲法一樣,接二連三掏出六枚閃閃的勳章,以及一面錦旗,整整齊齊擺在劉文輝的病牀上,伸出一隻手:“劉排長,恭喜!”
劉文輝傻愣愣的看着牀鋪上的東西,忘記了還站在面前的許大志等人。許大志的手等了半天,也沒見有什麼東西送過來,頗有些尷尬。不由的想起了胡麻子,還真是有什麼領導就有什麼兵。
看着勳章,大牛迫不及待的就掛在了胸前,整個臉樂開了花,是真的開了花,傷疤扭曲着如同一朵花一樣:“這下可以榮歸故里了!哈哈哈!讓他們那些狗日的都瞧瞧,俺牛大福也是有功於國家的人!怎麼樣?好看嗎?”
劉文輝的心思沒在這上面。剛開始的激動過後,劉文輝覺得有些不對勁。立功嘉獎的事情他見過,那都是全團大會。哪怕是個三等功,都要團長高建軍親自給戰士將獎章掛在胸前。自己幾人也算是赫赫功勞,就這麼算是褒獎了?還是別的軍的軍官。許大志讀完嘉獎令,順手還給帶走了。這讓劉文輝覺得奇怪。
病房裡的室友都很羨慕,打仗立功稀鬆平常。可這一等功一般都是給那些犧牲的烈士追認的,給活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不但如此,還給一個排記集體一等功,這就更加少見了。一個個過來瞻仰劉文輝的軍功章。
“吭!”病房裡鬧的正歡,穆雙故意咳嗽了一聲:“行了,都休息去吧!我們的英雄也該休息了!”
劉文輝感激的看了穆雙一眼,穆雙報以淺淺的微笑。大牛一見,立刻將衆人轟開,給穆雙讓開一條通道。穆雙對於軍功章並沒有表現出男人們那種強烈的興趣。扭頭看了一眼劉文輝的傷,淡淡道:“恢復的不錯,很快就會好的!”
“謝謝!”劉文輝連忙笑着說。
大牛道:“穆護士,你看我們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啥時候能出院呀?”
劉文輝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大牛後半段的話。大牛急忙轉頭,見劉文輝不斷的擠眼睛,連忙改口:“俺們是好了,俺們排長至少得住個把月吧?”
就算住個把月,傷勢也總有好的那一天。十天後,劉文輝就已經能下地了。主治的大夫給劉文輝下了出院通知,是穆雙親自送來的。劉文輝見到那張紙片的一瞬間,心情跌到了谷底,嘴脣都咬破了,憋出一句話:“穆護士,你吃飯了嗎?”
出院那天,指導員開車,阿榜、張志恆、武松全都來了,一起幫着劉文輝三人收拾東西。劉文輝踏出病房的瞬間,眼睛就在戰地醫院的院子裡尋找。好半天才看見穆雙從遠處的帳篷裡出來,正要張嘴,大牛冷不丁的說了一句:“哎!自古多情空餘恨那!”
除了梅鬆,沒人知道大牛這句話是啥意思,一個個滿頭霧水。看着大牛奇怪的笑容,劉文輝掄起手杖,向大牛的腦袋砸去:“滾你娘,啥時候學會這麼酸的詞!”
“哈哈哈……”大牛笑着跑開了。
一直站在車邊的指導員搖頭苦笑。他是過來人,對於眼前這幾個活寶的思想還是能看出些門道的。汽車啓動的那一刻,指導員看了一眼遠處正在忙碌的穆雙,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汽車開出戰地醫院,穆雙這才直起身子,望着留下的那一抹淡淡煙塵。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心裡竟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輕輕嘆口氣,自言自語道:“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見他。”說這話的時候,自己感覺臉頰有些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