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邊的響動,侍立在偏廳的侍女嚇壞了,小跑着過來,臉色煞白的忙着收拾地上的杯壺碎片。
“走開。”龍王出聲吼道。顯然,他的心情實在是壞到了極點。就像是一枚已經點燃的炸彈,可是卻被什麼東西給壓着一直沒辦法爆炸一般。
是的,那個壓制他的東西就是腿傷。
如果龍王的腿傷康復痊癒的話,什麼皇帝什麼歐洲第一高手,還不被他追得跟條死狗一樣?
嘩啦啦!
傭人不敢反駁,抓着手頭上的幾塊碎片就往裡院跑去。顯然,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招惹龍王。
就連秦洛也不敢。因爲那些傭人都是遠遠的站着,並不需要直接面對龍王。只有他穩坐在龍王的對面,近在咫尺,毫無遮擋的承擔着龍王的暴戾。
怒目圓睜,鬚髮皆立,面呈掙獰之狀。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像是一頭擇人而噬的困獸。
而且,他說的那句‘我想殺人’當真是殺氣騰騰,前面又特別的帶上‘秦洛’這兩個字,就像是他所要殺的人就是秦洛一般。
當然,秦洛明白他不是這個意思。
秦洛嘆了口氣,說道:“師父,你的腿傷沒能治好,我是有責任的。”
“我找你來不是要責怪你。”龍王硬梆梆的說道。“原本我已經放棄,是你讓我看到希望。可是直到現在希望還一直是希望,奇蹟也一直沒有出現——秦洛,我躺了四年。如果再把這小半年躺過去,那就是五年。我老了,沒有幾個五年了。”
“還有,軍師傷成這樣,我心裡憋得慌。如果我能夠站起來,如果我能夠出去,我怎麼會把那樣重要的任務交給一個孩子去做?”
秦洛不知道龍王所說的是什麼任務,只得噤聲沉默。
“唉。”龍王重重的嘆了口氣。“當年,我以爲他適合,也對他抱有很大的希望。可惜,他的性子太急,野心也太大,讓人大失所望。”
秦洛靈機一動,說道:“皇千重?”
“就是他。”龍王說道。“堅忍不拔,陰險狠辣,身手算不得一流,卻也不算差——最重要的是他的應變能力堪稱一品。龍息裡面,也只有軍師這個女娃可以和他一比。”
秦洛差點兒媸笑出聲,他實在沒辦法把龍王嘴裡所說的皇千重和他所遇到的太子相提並論。以他們幾次打交道的經驗來看,他雖然優秀,但是遠不及秦洛更看好的白破局和秦縱橫——白破局敢作敢爲決絕果斷,最重要的是他拿得起放得起,能夠接受失敗的人,一旦再次崛起,那就自然會一飛沖天。
而秦縱橫更不用說了。如果讓秦洛找出他所認識的人中最聰明的兩人,那麼一個是聞人牧月,另外一個就是秦縱橫。如果讓他找出自己心中最顧忌的一個,那就是秦縱橫。
是的,他可以罵秦縱橫軟弱圓滑虛僞沒有棱角,但是,你就是不能罵他沒有智慧。還有,華夏國有一句古話‘會叫的狗不咬人’,秦洛就時常在心中拿這句話來形容秦縱橫。
想到他那張俊郎和煦總是帶着笑意的腦袋突然間變成狗頭,秦洛就會覺得天是藍的海是清的人生是美好的飯菜是非常好吃的。
突然,秦洛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兒。
秦洛自然相信龍王的眼光,不然也不會趕走那麼多醫生後卻偏偏對自己另眼相待。如果他沒有眼光的話,更不會有國家的信任,傅風雲這種人物的擁護以及龍息的人才濟濟。
龍息最近幾年才只招了大頭一個新人,其它人都是龍王所培養出來的底子。這支能力卓越而且又能夠融洽相處的精英都出自他手,他的眼光又能夠差到哪兒去?
可是,龍王卻對皇千重獨具慧眼,認爲他有接替自己位置的潛質,那麼就證明他是極其優秀的。
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優秀到讓龍王欣賞的地步了,難道被逐出龍息後,就性情大變智商倒退,成爲現在的人渣蠢蛋?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在這幾年裡面壁思過以圖雪恥纔對。以皇千重眥睚必報的性格,他絕對會這麼做的。
那麼,現在的他爲自己打造這樣一幅面具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秦洛有種脊背生寒的感覺,甚至想着是不是什麼時候上門陪他喝兩杯酒說幾好討好的話,大家的恩怨就此揭過長了。
“這是不現實的。”秦洛自己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他被我逐出龍息,我又突遭劫難,龍息一下子就陷入了有兵無將的危險局面。外調是不可能的,因爲這是一支獨立的小團體。如果從其它的特種部隊選派人才進來的話,可能會引起內部矛盾。”龍王看了秦洛一眼,說道:“有才華的年輕人脾氣都大一些。”
秦洛嘿嘿的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接話。
沒想到龍王話鋒一轉,竟然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火炮性子,一點就着。”
“————”秦洛覺得,自己的臉皮還是嫩了一點兒。
“我原本是想用飛刀的。飛刀資歷有了,能力也有了,可是——怎麼說來着,我在他身上找不到想要的感覺。”龍王說道。
“我明白。”秦洛說道。“他太和氣了些。”
“對。太和氣了些。”龍王點頭。“和氣也就是說沒有霸氣。這在平時倒沒有什麼,如果在戰場上一個領導者沒有霸氣,那是非常危險的。”
“軍師有?”秦洛問道。在他以爲,女人更應該和霸氣這種東西絕緣的。
“軍師有。她雖然霸氣不足,但是臨場應變能力遠勝於其它人或者我們幾個老傢伙之上。在關鍵的時刻,她可以把同伴給安全的帶回來。所以,我選擇了軍師。”
“那個時候,她二十五歲。和你現在的年齡差不多。”龍王感嘆着說道。“我把這個結果上報給軍部,立即被駁出來了。我第二次上報,又被駁。然後第三次上報——他們想要選派軍官過來被我拒絕了。軍部無奈,只得答應下來。”
說起這些陳年往事,龍王的心情終於舒緩了許多。秦洛想,可能是因爲大家都怕他,沒人敢過來和他聊天,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憋在心裡,所以剛纔纔會做出那麼瘋狂的舉動。
要是現在喝茶就好了,他就不會摔破那套精美絕倫價值不菲的紫砂——
“她果然沒有讓我失望。第一年帶領龍息執行任務二十六次,成功率百分之百。考覈獲得一等。然後成績逐年遞增——直到現在,共執行任務兩百四十七次,成功兩百四十六次,一次失手。”
聽到這個數字後,秦洛肅然起敬。這簡單的數據代表着一個女人自己或者帶領着她的團體成員捨生忘死浴血奮戰兩百多次。
“唯一的一次失敗就是這次吧?”秦洛沉聲問道。聽了龍王的講述,他的心情總是愉悅不起來。沉甸甸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似的。
“不錯。”龍王一巴掌拍在輪椅的椅靠上,說道。“如果沒有軍師,龍息就沒有現在的輝煌。如果沒有軍師,龍息也就不是現在的龍息。無恥小兒竟然欺我龍息無人,我怎能咽得下這口惡氣?”
秦洛移開桌子,上前揉捏着龍王的小腿,說道:“師父,你知道我最近爲何沒有來給你治腿嗎?”
“我不需要理由。”龍王說道。“每個人做事都會有自己的想法。”
“我去年給你鍼灸的時候,經絡十通六七,今年鍼灸的時候,經胳十通七八。後面又連續鍼灸幾次,還是十通七八——”秦洛苦笑着說道。“這就不僅僅是鍼灸能夠解決的問題。我給師父開了藥方,想以藥養,然後再加上師父的自身衝擊,相信總會有奇蹟出現。”
“師父在等,我也在等。可是,等到現在,仍然沒有我們期待的結果出現——之前一直不敢告訴師父,擔心影響師父的心情。更擔心師父就此放棄,那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龍王眼神灼灼的盯着秦洛,以無比嚴肅的語氣一字一頓的說道:“那你告訴我實話,這腿——到底有沒有救?你能不能治?”
“腿有救。我也能治。”秦洛肯定的說道。在這種時候,他也不好再隱瞞,說道:“我需要一點時間。”
“好。腿能救,你能治,我怎麼會就此放棄?”龍王點頭說道。“我相信你。你也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他低下頭拍拍自己的雙腿,說道:“老夥計,待到你能直立之日,便是我們殺敵之時。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方是我輩功德圓滿”
秦洛凝神苦思。
他要治好龍王,然後送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