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淺笑着回答:“這個可不能告訴你。”她得維護她姐姐的體面。她在距小妖三尺住停下,饒有興趣地瞅着小妖,微揚的嘴角掛着隨和的笑容。
小妖見這女子和氣,花燭淚也沒擺出敵對姿態,便收了槍,歪頭打量這女子,尋思:她和自己這般像,莫不是真和孃親有什麼關係?於是收槍反手負於身後,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搖頭,說:“這個暫時不能告訴你,脫下鞋子讓我看看你的腳底板。”
小妖的俏臉頓時繃緊,小嘴一撅,老大不情願地一口回絕:“不給看。”以前覺得腳底板上的東西沒什麼,反正誰都看不到,又不疼不癢。可現在都知道她腳底板上有這東西,誰都想看一下。腳丫子是能隨便讓人看的麼?
那女子看出小妖的不願意,眼珠狡黠地一轉,說:“那探下你的脈總可以吧?”
小妖猶豫了一下,把槍換到左手握住,將右手朝那女子伸過去。
那女子兩步上前,指間搭在小妖的腕脈上。玉筍般的指頭,涼若寒玉,柔似無骨,搭在小妖的脈膊上,只讓小妖覺得涼涼軟軟的十分舒服。小妖知道自己的體溫較低,卻沒想還有人比她的體溫還低。但又覺得這纔算是冰肌玉骨,燙熱似碳火還能稱爲冰肌玉骨麼?
“咦?”那女子突然驚疑地輕咦一聲,擡起頭望向小妖,“你受過重傷?”眉峰顰起,透出兩分凝重。
小妖聳聳肩,“算是吧。”死去活來好死回,毒傷也算是重傷吧?
陪小妖一同來的男子站在邊上問那女子:“姐姐,她是大姐的孩子麼?”
那女子輕輕點了下頭,說:“陰寒體質,是我們家族的人。只是……”她的話音一頓,又問:“你娘呢?她怎麼不護着你?她沒傳你家傳功夫麼?你娘現在哪裡?”他們一族長年住在朱雀谷谷底,這裡的水質有一種極其罕見的礦質。若是飲用此水三五十年,對人體無甚損傷,甚至還能養顏。可他們家幾代人經年累月的積累,沉積在體內的礦質過量,便成了毒——寒毒。這種寒毒有點類似極陰體質,但在對人體的影響上又有不同。他們家的人受寒毒所侵,人丁不興,她們這一代就姐弟三人。她和弟弟都沒有孩子,乍然冒出個與大姐如此像的人,也就只能是大姐的孩子了。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孩子的體內還有另類的寒毒,而且五臟六腑皆受到那毒愫的損傷。
“死了。”小妖答,視線落在寶座後方那與自己腳底板上相似的火舞朱雀圖騰上。同樣的圖騰標誌,相似的容貌,她想不承認自己與這朱雀谷裡的人有關係都不行。
“死了?”那女子低低地驚呼出聲,喃喃念道,“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會死?”她呆呆地看着小妖,問:“你沒騙我?”查了那麼多年,雖料到有此可能,可等到證實,仍是不敢去相信。
那男子之前就聽到小妖說過一次她娘死了,再聽一次,還是覺得難以接受這個答案。他上前,板着臉道:“小丫頭,做子女的可不能咒自己的親生母親。”
小妖想起母親的冤死以及慘死,心裡本就難受,再一聽他們如此置疑,頓時火氣就“噌”了起來,大聲吼道:“死了!被一羣無恥的小人害死了!”原本有着幾分紅潤的小臉在此刻變得蒼白,胸口劇烈起伏,長久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緒瞬間暴發。
“小妖!”花燭淚忙握住小妖的手,“彆氣了,兇手已經死了。”
“可那個人還活着。”小妖倏地回過身衝花燭淚喊,“要不是他對娘不聞不問,怎麼會不知道娘懷了我,又怎麼會被人趁她產生虛弱下毒手,又怎麼會慘死?”師傅不讓她去有恨,她也不想恨。可是看到害死母親的悲劣太監的醜惡嘴臉,想到母親的冤死,想到自己淪落在外的辛酸,小妖又如何不怒不憤。
“小妖!”花燭淚把小妖攬在懷裡抱住她,“你現在找到家人了,你孃的家人,該高興纔是。”
小妖被花燭淚抱在懷裡,冷靜下來,冷聲說:“我是孤兒,沒親人。”她不需要親人,不需要可憐。
那女子緩緩地轉過身,一步一步地朝寶座上走去,身上罩着屋凝重的氣息,像是丟了魂似的。她無力地把身子埋在寶座的虎皮中,閉上眼睛,便有淚痕從眼角滾落,精緻的面容,似冰海雪原。
小妖看到那女子的傷心模樣,心中不忍,踏着臺階走到寶座邊,低頭看向她,本想安慰幾句可又不知怎麼安慰人,憋了兩下,才問:“你真是我姨?”
那女子睜開眼,擡起頭看向小妖,點點頭,強行抿出一絲笑意,說“是的。我叫李緋綾,是你孃的孿生妹妹,比她小一個時辰。”她微一挑頭指了下邊上立着的那男子,“那是你的小舅舅李逸,比我和你娘小了十歲。對了,你多大了?”
“快滿十八了。”小妖低下頭看向這張與自己酷似的臉,阿姨長得比自己精緻多了,肌膚若凝脂欺白雪,只是原本明朗的眸子裡此刻盡是黯然與哀傷。她垂下頭,低聲道:“阿姨,節哀。畢竟,孃親過世那麼久了……”
李緋綾握住小妖的手,拉着她在大椅上坐下,她揮手遣退殿上的侍衛,又對李逸說:“逸兒,你帶這位……”她略帶歉意地望向花燭淚,問:“還未請教姑娘大名。”
“花燭淚。”花燭淚朝李緋綾微微欠了下身,答道。
李緋綾道:“我這裡還有些話要同小妖說,就讓逸兒先領你去見那位朋友。不過有一點,我們還沒弄清楚她的來意,所以暫時不能放她離開。”她衝李逸擺了下手,說:“逸兒,你去吧,順便安排下這位姑娘和小妖的住處。”
待殿上的人都散去後,偌大的朱雀殿只剩下小妖與李緋綾,李緋綾拉着小妖與她並排在大椅上坐下。她望着小妖,手撫在小妖的頭上輕輕地撫摸着小妖的後腦勺,低低地嘆了口氣,壓下心裡的情緒,扯起一縷笑意,問道:“這些年你……誰養大你的?”剛纔聽小妖的口吻,似乎她的父親不知道有她的存在,姐姐好像被拋棄了。李緋綾的心頓時揪疼,姐姐那天仙般的人兒,怎麼會遭到拋棄?又怎麼會慘死?
“是師傅,我在天策府長大的。”小妖乖乖地回答:“姑姑,你別傷心了。”看到姑姑這強顏歡笑的模樣,她心裡也難受。
“天策府?”李緋綾頓時露出驚訝之色,“你怎麼……長在天策府?”朱雀谷的谷規之一便是不得與外界的權臣武將交往,更不得與朝廷任何勢力有來往,包括皇帝。他們的使命就是世代守着這座龍脈、這批寶藏,若有朝一日李唐君主昏饋,出現亂世,便以這批財寶助李唐重整山河。
“師傅是天策府的人,她臨終前把我託給師傅,師傅偷偷地把我抱出皇宮我養在了天策府。”
“皇宮?”李緋綾覺得頭有點大了。“你爹是誰?”皇宮裡就只一個男人,她姐姐可別跑去幹那混事。
“李隆基。”小妖答,她看到自己阿姨的臉色不斷地變化,一副頭大又頭疼的模樣,糾結得不行。
李緋綾聞言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一巴掌蓋住自己的眼睛,喃喃念道:“她瘋了不成。”身爲朱雀王卻屢犯族規,跑去嫁給皇帝做妃子,還把女兒交到天策府手上。難怪她們找了這麼多年也沒找到她姐姐,原來是躲到皇宮裡去了。也許,姐姐早在離谷的那天就瘋了。
“阿姨,我娘她……爲什麼要離開朱雀谷?爲什麼外面的人都想奪朱雀令?”小妖問。
李緋綾猶豫才響,才說:“怪我,都怪我。”她把小妖攬在懷裡,低低地嘆口氣,說:“我們是孿生姐妹,卻在朝夕相處中產生了別的感情。我們是親姐妹,若真在一起,那就是**,挑戰的是道德底限,朱雀谷會亂的。”
“啊?你和孃親相愛?”小妖傻眼,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阿姨,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
李緋綾點頭,“算是吧,至少我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寵她也寵成習慣。可我們不能在一起,於是我便爲自己張羅婚事,挑一個郡馬。姐姐知道這事後,氣瘋了,提劍就去殺我預定的郡馬人選。我得知消息趕去,與她爭吵起來,然後動了手。”說到這裡,李緋綾便陷入了回憶中,腦海裡一片紛亂,那天真的很亂。人影紛呈,各處亂作一團,她又說:“終究,姐姐殺了我預選的郡馬,並且揚言誰敢娶我,她便殺誰,不惜以朱雀谷、以李唐皇朝爲代價。母親被她氣得當場吐血,當夜就走了。”李緋綾閉上眼睛,道:“姐姐的性子雖然莽撞,行事不羈,其實有一套自己的原則。只是沒想到,在這件事情上,她會這麼絕決,全不講一絲道理。”
“後來孃親就出谷了?”
李緋綾搖頭,說:“葬了母親後,長老們說姐姐德行有失,不配做朱雀王,要廢她立我爲朱雀王。姐姐不在乎,只問我願意不願與她在一起,我便拿母親的事爲她爲難,罵了她一通。”說到這裡,她又頓住,淚漬順着臉頰不停地滾落,許久才說:“她在我樓外呆呆地站了一宿,那天是冬至,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雪停了,長老們前來叫門,說要廢了姐姐迎我做朱雀王。我打開門,姐姐站在我門外的院子裡問我願不願意和她一起走。我再一次拒絕她。她問:‘雪落尚且留痕,愛過豈能無意?’我未答,然後她笑了,笑態癲狂,留下一句:‘我等着你們來廢我’就拂袖而去。我勸服長老們,再去姐姐房裡找她想和她好好談談,結果發現姐姐留書出走了。她說,如果哪天她能和我一樣,把發生過的一切都拋之腦後,她會回來。”李緋綾緊緊地扣住小妖的手,淚眼朦朧地說,“我一直對自己說,不管姐姐去到哪裡,我在這裡,她終有一天會回來的,我等她,不管是十年、二十年,還是一輩子。我不要郡馬,我不成親,等她回來我就陪她走一輩子。”
小妖呆坐在那裡,聽到李緋綾的低泣聲,才覺察到自己滿臉都是淚。她坐在大椅上,一邊抹淚一邊哭。孃親是心死了才離開的,說要回來,只是給阿姨一個希望,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回來,否則又怎麼會甘願進宮當妃子?看阿姨的容貌,想必孃親也美極,師傅也說孃親美得傾國傾城,若非有意爲之,又豈會遭受冷落?她是真想死在皇宮裡,死在一個阿姨他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帶走朱雀令,有不甘心和怨怒吧。那些人,爲了她的愛情要廢黜她,她又豈能甘心受之。“阿姨,如果讓你重新選一次,你會選擇和孃親一起麼?”小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