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道友們都這麼說,匡氏兄弟對視一眼,都有些猶疑了。
他們修仙,不是爲了給天道賣命的,仙人自有其志氣在,不然當初何必長生?
此刻的炎奴,正與蟲仙激戰正酣。
也只有炎奴,可以完全不懼蟲仙的適應:你能適應我也能適應,我還死不了,只要逮到一個機會,注入血液,蟲仙便會倒戈卸甲,局勢將天翻地覆。
而他們,又該如何選?不,他們沒得選。
毗溼奴的禁制在元神中震盪,各種歌舞妙相,在內心閃爍,他們幾乎什麼都做不了,若是還執拗下去,仙人之體將被完全操控。
“諸位還不回頭!什麼刑天會贏?真以爲那絕對特性,可以替代天道嗎?”張闢疆大喝,橫眉冷視衆仙。
衆仙一想,好像真的可以。
“有何不可?”魚秧子不服道。
哪怕他的身體都被擺成了天竺歌舞的定格姿態,右手施無畏印,左手作捧蓮花狀,大腿岔開側身彎曲,依舊內心忿忿不平。
衆仙都在竭力地破解這禁制,種種異象現出。
“噌!”一聲劍吟突然響徹。
“斬!”
張闢疆劍光宣泄,竟然當場把魚秧子的元神斬出,只一擊就要靈魂湮滅。
“什麼!”衆仙大駭。
張闢疆橫眉道:“天道法旨,悖逆蒼天者……斬!”
關鍵時刻,一道流光襲來,正是廬山大仙匡仁,他踏着雲,身後攜着虞青禾趕到。
“道友莫急!他們只是一時糊塗。”
匡仁拔劍如雷霆,爲魚秧子擋下這道劍炁,救下其性命。
張闢疆眼皮微顫:“前輩莫非也要放棄任務?”
匡仁堅定道:“怎會?刑天滅我道統,本座豈能饒他?”
“只是賢侄太過沖動,莫非忘了刑天意境,可收人真靈?”
張闢疆抿了抿嘴,拱手道:“前輩所言甚是。”
“可他們已然心想刑天,恐怕礙手礙腳,要節外生枝。”
匡仁看向太行殿主:“道友啊,你也是應光武中興之功德,而成仙的,當知順昌逆亡的道理。”
太行殿主看着與炎奴激戰的蟲族師弟,慘笑道:“師弟隕落了,還要功德干什麼?”
匡氏兄弟見匡仁表了態,當即也勸道:“殿主糊塗,刑天大軍滅門無數,我廬山洞天都覆滅,下一個就是你太行山,伱只要師弟,不要師門了嗎?”
太行殿主搖頭:“我本不想來,師弟偏要來,我拗不過他,乃是隨他入劫,想護他周全……”
“怎料是這樣的結果,如今他被蟲族奪舍,我卻還要與蟲族聯合對付刑天?”
匡氏兄弟啞然,但很理解。
境界越高,感情越純粹,最終心裡只能擱下出生入死、志同道合的道友。
他們也一樣,當年七人一起入山,結草廬修道,一直到成仙乃至如今,都沒有分開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此刻紛紛看向大哥,無論順天與逆天,匡仁怎麼選,他們就怎麼選。
廬山大仙匡仁,目光如炬:“道友說得什麼話?”
“真要讓刑天這樣鬧下去,天道重煉地風水火,神洲陸沉,衆生末日,你當是什麼好事?”
他的話,說得太行殿主啞口無言。
隨後廬山大仙又衝魚秧子等散仙說:“大家都是仙人,本座不談正邪,只說生存。”
“縱然天道有一萬個不如意,我等也只能認了。”
“你們就算沒對付過虛靈,難道也沒聽說過祂們的可怕嗎?茫茫宇宙,浩瀚太虛,我等算個屁!你們的逍遙又算個屁?”
“若非我們還順天,宇宙哪還有人族?”
這番話說的,魚秧子等人也不禁低頭,不知如何反駁。
張闢疆掃視匡氏七兄弟,輕輕一嘆,背後黑色金屬展開,赫然是神珍鐵。
“前輩所言甚是!刑天一夥的想法太過愚昧,不知我等苦衷。”
“但魚秧子他們既然不願,也不必強求了,還請前輩速速物化刑天精神力,再晚恐怕來不及了。”
匡仁看向戰場,見炎奴已經在暴打朝陽殿主,不禁嘴角抽搐。
覺醒大部分力量的炎奴,着實太猛了。
要知道全盛時期的炎奴,在天人界,可是獨戰羣仙加衆神,縱然大家都有所留手,那也不是單獨一個仙人可以對付的。
哪怕這個仙人,如今是蟲仙,有絕對適應,可炎奴又不是沒有。
“出手!”匡仁一聲令下,兄弟們一齊使出仙法,突然襲擊,要瞬間把炎奴制住。
魚秧子等散仙,延遲片刻,也出了手,但內心蒙塵,乃是被毗溼奴強行驅動,仙法不那麼精妙了。
“莫要擋我!”炎奴背對衆仙,卻並不吃驚,甚至彷彿早有準備!
他百神之力齊出,頃刻間掙開仙法束縛,乃至反過來吞噬了不少,隨後冷眼看向羣仙。
魚秧子嘆道:“他們一定要封印你,你眼前的蟲族已是順天者,小心他們聯手。”
炎奴說道:“我知道。”
“嗯?”匡氏兄弟有些奇怪:“我等談話,早已屏蔽封鎖了感應,你如何聽得到?”
原來他們剛纔看似大聲密謀,實則外人是聽不到的。
“不好意思,東方的仙人,我預知了你們的行徑。”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正是普羅米修斯。
匡仁一愣,隨後輕笑一聲:“先知神性啊,所見皆宿命,身爲天道創造的神靈也要逆天嗎?”
普羅米修斯摸了摸腰子,神情憂鬱道:“沖天的牛角終將洞穿命運,誰也無法阻擋,我們唯有追隨。”
羣仙一怔,就連張闢疆都驚了一下:“這是你預知的事?”
他們的表情很震撼,彷彿這是什麼不得了的事,要知道普羅米修斯的先知神性,是不可能預見奇物的結果的,也就是說,他不可能預知天道的失敗。
普羅米修斯搖搖頭:“不,這是米諾陶文明與牛首者……古老的約定。”
“……”羣仙無語,原來只是個約定啊。
匡仁笑道:“沒有天道撐腰的神靈,什麼都不是。”
“賢侄!交給你了!”
說話間,他揮手將衆神震開,然後一口大布袋飛出,主動撞上炎奴的精神力。
霎時間,炎奴感覺腦子一嗡,其神識、意境以及從血色蟲王那裡得到的佛門精神力,一時間全部蛻變。
彷彿從某種根源層面,強行篡改成了空氣!
炎奴意念所致,如風暴強襲。
腦袋源源不斷地噴氣,是憑空生出來的物質!
這些氣體凝而不散,就好像能隨意轉彎的衝擊波……
與此同時,多位仙人合力,以驅物之法,操控空氣,將炎奴的空氣精神力瘋狂壓縮,全部收束在身旁,無法擴散。
“指地……成鋼!”匡氏兄弟中的老三匡義,也懂得這神通,又把炎奴的空氣精神力,化爲了金屬。
“不能動了……”炎奴歪着頭,精神力從空氣又變成金屬後,彷彿就不是精神力了一般,不再能隨心意控制。
魚秧子雖然在隨大流施法,但頗爲划水,甚至還解說道:“那口布袋強行篡改你的精神爲空氣,便只有空氣狀態才具備精神力效果,一旦又被其他能力改變了物質,就如同你的精神力被消耗了一樣。”
“哪怕又變化爲神識一類的形態,也不是神識。”
“他們還要把你封印在神珍鐵內,鎮壓於東海歸墟。”
說話間,有一塊神珍鐵已經同步出擊,速度極快!
瞬息間包裹了炎奴,隨後完美封鎖!
嗡!
那神珍鐵懸浮空中,如一顆黑漆漆的鐵球,嚴絲合縫,穩如泰山。
就這麼簡單,羣仙合力,又有蟲仙牽制,一下子就把炎奴困鎖在神珍鐵中。
“大帝!”瑪爾斯驚駭,想要上前,卻被一大羣蟲子擋住。
廬山大仙匡仁一笑:“成了。”
隨後他看向一旁的虞青禾:“你看,這不就封印了?”
“老祖神通廣大,青禾入魔道,爲羅閻蠱惑,是一時糊塗,請老祖饒恕……”虞青禾跪下俯首。
匡仁嘆息道:“唉,你入魔道,我心裡盡知,但你沒有瞞我,主動交代,有回頭之意,我又怎忍除你?”
“你和青鴻,終究是本座的血裔後人……青鴻何在?”
他接下天道任務,召集道友回神洲應劫,主要是爲了自己的後人。
廬山仙宗滅了就滅了,那口氣還能嚥下,反正他在太虛中還有道統。
可是血脈後人,他在太虛裡沒有,全都留在自詡安全的神洲。
甚至說白了,他留下的廬山仙宗,完全就是爲後人建立的,讓他們有龐大的勢力保護自己。
哪曾想,被刑天滅了。虞家人不是死了,就是入了魔道。
這些事,他仙人念動間可知,虞青禾忽然來找到他,若是隱瞞自己魔道的身份,他說不得要動殺手了。
可虞青禾主動交代,有懊悔之意,他又哪還能不給個機會。
“青鴻……與羅閻等人被張仙人擒拿,正在蒼穹上,刑天百萬大軍,也都被困在那裡!”
虞青禾朗聲說着,手指蒼穹。
“什麼?”衆仙一驚,張闢疆不聲不響,拿下刑天百萬雄師,他們都沒察覺到。
就在天上?哪呢?
一時間,連瑪爾斯等衆神,也紛紛看向蒼穹。
可是他們什麼也看不見,但知曉虞青禾是魔道衆人,這恐怕是在給他們遞話。
“原來大軍失聯,是因爲被那仙人困住了啊,我們看不見,但應該就在那。”逆天神靈軍團騷動。
張闢疆不禁皺眉:“你是如何知道的?”
匡仁也狐疑地看向虞青禾。
後者坦然道:“諸位高人有所不知,我因母親的死,而一心投入於對奇物的遏制中,繼而被魔道蠱惑,加入了他們。”
“那羅閻有一奇物,可跨越一切,與我交流。他告知我了這一切,又命令我趕來與刑天匯合,救下他們。”
“可殊不知,對於刑天的所作所爲,我早已看透,其濫用神農鼎等奇物,與我終究道不同。”
“今日得知老祖歸來,是爲我等後人,青禾心生虧欠不敢隱瞞……”
“青禾不孝,害了家族與師門,任由老祖發落。”
青禾涕淚橫流,眼中滿是懊悔,匍匐在匡仁腳邊。
衆仙都能看出,虞青禾沒有撒謊,撒謊是瞞不過仙人的。
匡仁揮手讓虞青禾起來,隨後古怪地看向張闢疆:“你拿下了刑天那麼多強者,是用何法?我竟然毫無察覺……”
張闢疆心裡有些懊惱,但這種意外,也在他的預料之中,魔道沒兩把刷子,早就涼了。
他頓了頓神,催促道:“那是晚輩的奇寶,隻言片語難以描述……”
“當務之急,是速速將刑天送入歸墟!以免節外生枝!”
匡仁點頭撫須:“是,你總不能永遠這樣鎮着他,歸墟能凝固一切狀態,只要將此神珍鐵球送入其中,就大功告成了。”
“總算沒讓刑天得到仙人級神識,不然還真怕壓不住他呢。”
張闢疆自信道:“就算刑天有仙人神識,晚輩的精神力也照樣能壓制他。”
忽然,他神色一僵,瞳孔亂顫。
不僅是他,在場所有神、所有仙,全都如遭雷擊,面孔扭曲,意識幾乎斷片。
就連蟲族都僵硬片刻,嘩啦啦從天墜下,唯有那蟲仙只是頓了頓,便很快沒事。
“草!凋零之牆!他不是沒有道藏嗎?”
“誰給他覺醒的道藏?”
“快跑!”
廬山大仙驚駭,他當然知道凋零之牆的可怕!
這玩意兒就是收容在廬山仙宗那裡的,他知道炎奴拿走了,但沒想到這節骨眼用了出來。
別說他沒想到,張闢疆也一臉苦澀:“嘖,失算了……”
他非常無語,可凋零之牆的效果,堪稱無解,他也沒有辦法,瞬息間如流光般拉開距離。
並且把天穹頂的銅鏡,也同步移開。
十個呼吸!不在十個呼吸內離開範圍,必死無疑。
不……都不用十個呼吸,凋零一半都完了!仙人將無法施法。
唰唰唰,羣仙如逃荒般退散。
這時候,哪還能再製住炎奴?只要有一點神識留在凋零範圍,都會受影響!
嗡!
那神珍鐵球,被從內部打開了,僅僅裂開一個縫隙,就有巨量的空氣,如排山倒海般涌出。
風穴!以神珍鐵爲中心,彷彿出現了一個會不斷生成空氣的風暴眼!
炎奴被關在神珍鐵球中,空氣精神力不斷擠壓在完全封閉的地方,越積越多,此刻終於打開一道口子,當然瘋狂宣泄。
霎時間氣壓飆升,狂風涌動到世界都模糊!
“凋零效果消失……他把牆收起來了。”張闢疆說着停下,頭疼欲裂。
炎奴取出凋零之牆,僅僅剎那而已,馬上就收回去了。
但這足夠打破僵局,逼迫張闢疆中斷一下精神控制。
“定!”廬山大仙取出一顆珠子,瞬間狂涌的風暴被凝固,強行平息了下來。
此乃定風珠,是他的得意仙寶,爲何說他一定要把炎奴的精神力變成空氣,就是因爲他有天克的神通。
從遠處看,以炎奴爲中心,就好像有一片半透明的,風暴狀的凝固空氣。
他飛出黑色鐵球,好似破殼而出!
第一時間,他沒有管仙人,而是感應八方。
還好,因爲之前長期的戰鬥,方圓八百里,已經沒有什麼人了。
而且放一下就收,只凋零十分之一,並不要命。
現場,除了他與神靈軍團,剩下全是敵人。
漫天仙人,與無數蟲羣,彷彿是一夥兒的,相互之間並不攻擊。
相反,還都合力鎮壓神靈與亡靈。
一時間場上涇渭分明,形成了兩大派。
“大帝!閻羅他們都被那張仙人困在蒼穹上!就在那裡!”瑪爾斯手指頭頂。
“哦?”炎奴看向那裡,一道紫霄神雷,從眼眸中電射而出!
力道不大,但破盡萬法,直接把某屏蔽罩給轟開。
霎時間,妙寒等人的身影,顯了出來,他們都被困在蒼穹與一面銅鏡之間,有無形而神秘的邊界籠罩,好像沙漏裡的沙子一般擁擠。
“雪兒……”炎奴驚訝,沒想到大家一直在他頭頂看着。
他瞥向張闢疆,這個仙人如此厲害?輕而易舉鎮壓了百萬山海民。
而更驚人的是,紫霄神雷並沒有劈進無形的神秘邊界裡,反而捨棄明明更近的雪兒,撕拉一下,劈到了第二近的匡仁身上!
匡仁有遁甲增強體魄,硬抗了這一擊。
但臉色很不好看:“賢侄,刑天有凋零之牆,此物天克神識意念……”
張闢疆神情先是凝重,隨後又流露出釋然之色:“盡力就是……”
“晚輩宰殺八萬蠻夷,已發誓應劫,若不完成這任務,世間再無闢疆。”
“不成功,便成仁。”
匡仁本還奇怪,張闢疆不像是滿心順天念頭的人,來趟這渾水也就罷了,那是欠自己一個人情。
可如此堅定……魚秧子他們不願,竟還要斬殺,就有點邪了門了。
如今聽到這話,匡仁才恍然,竟然殺了八萬蠻夷,難怪是比他還堅定的順天者。
“留侯開漢四百年之國祚,說是四百年,就是四百年,一切自有天意在。此王莽不可以篡漢,黃巾不可以成功的道理。”
“但也是大魏必掘漢墓的氣數,如今大魏都已成往事,賢侄管那凡間事,又是何苦?”
張闢疆淡淡地說道:“無他,闢疆是漢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