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國公府,崔氏父子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辦?讓你娘進宮去探探口風?”老公爺擔憂得厲害。
崔健也沒有了法子,點頭道:“姑母那裡已經在給皇上施壓,我們想點對策也好,得想個辦法治好皇后的病纔是啊。”
老公爺捋一下鬍鬚,嘆道:“談何容易,那可是天花啊!”
父子倆都相對着大眼瞪小眼,忽然外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崔老夫人站在門口,“老爺,讓妾身見一見九王妃。”
“添什麼亂?”老公爺鬍子一吹。
崔老夫人目中現出哀傷,“我也等不得了,這都是元后的手段,她要除掉皇后,我不能等着看我的女兒死在她手上。”
“那根九王妃又有何關係?”崔健不明白。
“你不知道,那丫頭不是一個普通的婦人。”崔老夫人由丫鬟扶着在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坐了,臉色沉沉的,雙眼沒有焦距地盯着某一處,良久長嘆一聲:“這都是報應啊!”
崔氏父子都是一震,老平國公瞪她一眼:“還不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可憐我那閨女艾雲,早早地就去了!”他眼裡是一陣傷痛。
“老爺,您如今倒是怪罪起妾身來了,當年若不是妾身用婚事攏住沈伯陶,您這個平國公早被先皇薅了。”崔老夫人並不畏懼,理直氣壯地道,“當初只想到除掉沈家的男丁,卻沒想到,一個小丫頭也如此不簡單,若不是她,九王怎麼可能痊癒?怎麼可能去江南辦案扳倒陸佔庭,元后又怎麼可能回宮?”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那個丫頭引起的,崔老夫人一想到自己的女兒正在承受着病痛之苦,就恨不得將沈傾城撕了。
崔健眼皮一沉,在椅子上坐下:“是啊,早知道就不讓大妹妹那樣做了。”他深深地懊惱,若不是崔艾雲設計,沈家庶女根本不可能嫁給堂堂九王爺,就算是沖喜陪葬也沒有她什麼事。
原來兜兜轉轉,他們籌謀這麼多年,都是白辛苦,爲他人做了嫁衣。
沈傾城聽說崔老夫人來訪,大大地詫異了一回,自從三王冷嘯竹被立爲太子之後,作爲三王爺的胞弟,他們跟太后皇后大皇子可是清清楚楚地劃清了陣營,而作爲他們身後的崔家,自然也是敵非友了,不知道崔老夫人此來有何目的。
想起唯一一次見崔老夫人,是在嫡母崔艾雲死的那一次,當時崔老夫人咄咄逼人的樣子,沈傾城就沒什麼好感,加上兩家的身份關係,確實沒那個必要見面。
“佟嬤嬤,你去告訴她,我沒空!”對於討厭的人,用不着拐彎抹角,她不屑那一套虛與委蛇。
佟嬤嬤照實去回了,可沒多久又折了回來,悄悄瞅了瞅四周:“王妃,那老虔婆說,她有你不知道的秘密,你一定會有興趣的。”
沈傾城不悅地皺起眉,想不出崔老太婆會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
佟嬤嬤眼神閃了閃,小聲道:“王妃,您要不見見吧?她說,她的秘密都是關於您自身的,您不見會後悔的。”
沈傾城心裡冷笑一聲,這個崔老夫人,到現在還如此狂妄,不知道她能說出什麼來。
佟嬤嬤擔心地立在一旁,等着她示下。沈傾城淡淡地道:“既然她最後的底牌都亮出來了,就讓她進來吧。”
崔老夫人跟着佟嬤嬤七拐八拐,才進了這個小花廳,她年紀大了,哪裡走過那麼多路,可這沈傾城竟然如此可惡,連一擡滑竿都捨不得,硬是讓她這老胳膊老腿兒一步步走到了這裡。
“崔老夫人請稍後,奴婢去請我家王妃!”佟嬤嬤打了聲招呼,就退了出去。
小花廳裡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就剩下崔老夫人和她帶來的幾個下人。
“老夫人,您坐會兒吧。”崔嬤嬤也累得夠嗆,紅着臉喘着粗氣,一面用衣袖替崔老夫人扇風。
崔老夫人坐下,只覺得後背汗津津的,喉嚨也幹得快要冒煙了,可是跟前連口茶都沒有,就只有幾個粗使丫鬟遠遠地在園子裡忙活,花廳裡就她們主僕幾個。
“老夫人,這、這九王妃也太不醒事了,竟然讓您在這裡乾等着。”崔嬤嬤早撐不住了,還得在一旁站着,因爲心裡又急又煩,便覺得愈加熱了,不時拿手去擦額間的汗。
佟嬤嬤進了房間,沈傾城正和幾個丫鬟做着針線活,繡了半天,終於成了,興奮地拿着繃子給佟嬤嬤看。
“嬤嬤您看,這回是不是像些了?”她臉上發着光,佟嬤嬤瞅了一眼,“王妃,您這隻雞比上回的鴨子好多了。”
沈傾城臉便垮了下來:“啊,我明明繡的是鳳凰,怎麼會像雞呢?”
“撲哧!”梅丫一個忍不住笑出了聲,其她幾個也紛紛破功,又不敢笑得太大聲。
佟嬤嬤呆愣了,看她那樣有些不忍心,王妃學什麼都很快,甚至連下廚做菜都行,就是這女紅不怎麼好。想了想,她不由得搖頭勸道:“王妃,您還是讓針線房做吧,也快些。”
沈傾城索性扔了繡繃子,坐到榻上。
佟嬤嬤見她頹喪的樣子,就講了崔老夫人的樣子。
“奴婢瞧着,崔老夫人氣得快冒煙了,王妃,您可還要晾着她?”
沈傾城眼裡有了一絲亮光,站起身道:“總讓客人等着也太沒禮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走吧,去會會她。”
佟嬤嬤心裡腹誹,王妃您這會兒講起禮貌來,剛纔是誰吩咐將人晾着的,大熱的天兒,連口水也不給人家。
總結出一條,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位主兒啊,她可不管什麼禮數不禮數的。
沈傾城帶着人慢悠悠地往小花廳走,崔老夫人等得正不耐煩,好幾次站起來要走,可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
崔嬤嬤擡眼四處望了一眼,這九王府又大又氣派,也不是很窮的樣子,那九王妃如此做派,只能說什麼都不懂。不過這樣也好,她並不如外界傳的那樣,之前那些事不過是誤打誤撞而已,等她來了,一定要好好報了這怠慢之仇。
心裡打定主意,就見遠遠地一羣人簇擁着沈傾城從抄手遊廊那邊過來,崔嬤嬤眼睛一亮,小聲提醒崔老夫人。
“老夫人,來了!”
崔老夫人一驚,準備要站起來,崔嬤嬤連忙按住她:“老夫人,您是皇后娘娘的親孃,不必如此。”
崔老夫人心念一轉,想想也是,她何必長她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於是心安理得地重新坐下。
沈傾城已經踏上了臺階,進了花廳,瞧見裡面有人,就不悅地對身邊的人道:“浣紗,我是怎麼囑咐你的,我府裡不養閒人,去看看,是在哪裡當差的,竟敢私自偷殲耍滑,查實了打了板子發賣出去!”
崔老夫人剛好聽見這話,這沈傾城,竟然將她認成奴才,真真是欺人太甚!她氣得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胸脯不住地起伏着,就想要與她理論,可還記着自己的身份,纔沒有離了座。
浣紗還未回答,接着就聽見佟嬤嬤的聲音:“王妃,那不是府裡的人。是平國公府的崔老夫人。”
“咦?平國公府的老夫人?”沈傾城搖頭:“怎麼可能,崔老夫人最是懂禮數,上門拜訪都是要下帖子的,就算有急事來不及下帖子,崔家一門忠君愛國,見了本王妃豈有不來見禮的?”
崔老夫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沈傾城這是故意說她沒有禮數,不敬皇室了,這個罪過她可當不起,只得讓崔嬤嬤扶着站起身,往沈傾城那邊走了幾步。
“老身崔劉氏見過九王妃,王妃金安。”崔老夫人垂下頭,手中的帕子被她絞得死緊。
沈傾城呀了一聲,快走幾步來到崔老夫人跟前:“真是崔老夫人啊?這這、怎麼會這樣?您怎麼會來寒舍?”
她一臉懵懂無知的樣子,讓崔老夫人只能啞口吃黃連了。莫說她說不知道,就是她明着爲難自己幾句,依着她剛纔那句不敬皇室的話,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崔老夫人氣得咬牙,沈傾城已經笑吟吟地坐下,也擡手看向崔老夫人:“快扶老夫人坐下,這麼大年紀了,站久了可不好,皇后娘娘病得嚴重,老夫人要是再病了,那就……”
崔嬤嬤暗暗剜了沈傾城一眼,卻觸到她正好瞥過來,被抓了個現行,連忙縮了頭回去。
崔老夫人暗歎,早知道沈傾城連面子情都懶得做,自己今天這一趟是不是走錯了,可是既然已經來了,想好的話還是要說,爲了皇后,爲了崔家,或許可以搏一搏。
想到這裡,她再次站起身向沈傾城行了一禮,沈傾城動也未動,大喇喇地受了她的禮,笑道:“我就說崔老夫人書香之家,最是禮數週全,怎麼會是偷懶的奴才!”
崔老夫人附和着笑了笑,看着沈傾城:“老身也是不得已,才厚着老臉走了這一趟,九王妃,老身託個大,也算是你的外祖母,正應該常來常往纔是。”
沈傾城沒有接她的話,心裡冷哼一聲,外祖母?連自己的繼女都要算計,這會兒認親來了,看她姿態擺得這樣低,就有些好奇,她究竟有什麼事非要找上自己的?
這時幾個丫鬟已經送了茶上來,沈傾城慢慢悠悠地吃了一口,就盯着盞裡的茶葉,似乎要將它看出一朵花來。
崔老夫人見她不賣自己的情,尷尬地道:“當初雲娘也真是,都不帶你們幾個姐妹回孃家坐坐,我和你外祖父都心寒着,如今可好,看着你們姐妹幾個都有了好歸宿,真是比什麼都強。”
沈傾城這才擡起頭,淡淡地看着她道:“我跟沈夫人也沒什麼交情,如果老夫人是來懷念您女兒的,恐怕走錯門了。”
崔老夫人恨不得一巴掌拍下去,她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沒有一個人這樣將她輕賤到骨子裡,就是太后娘娘,那是她的大姑姐,也對她親厚有加。
沈傾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正等着她發飆,崔老夫人一下子像蔫了的氣球,面前這個清清冷冷的年輕媳婦,看人的眼光竟然讓人心生寒意。
套近乎不管用,她只好單刀直入道:“說實在話,老身是有事想要請九王妃相助的。”說完這句,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發燙。
沈傾城態度卻一反常態地熱情起來:“老夫人可別跟我開玩笑,傾城何德何能讓老夫人如此刮目相看?”
崔老夫人心裡鬆了口氣,她要是還是那種態度,自己真不知道有沒有勇氣把話說完。忙道:“聽說九王妃醫術精湛,老身想替皇后娘娘求九王妃施以援手。”
沈傾城不由眯了眼,認真打量起這個老婦來。
“老夫人是從何得知我會醫術的?”
崔老夫人心中一喜,她沒有否認,此事就有一點希望。忙道:“老身跟王太醫有些淵源,聽說您拜在他門下學了一段時間,王太醫可是親口告訴老身,王妃您雖然學的時間不多,但早已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件事老身就拜託王妃了。”
沈傾城微微皺眉,沒想到她跟王太醫還有這層關係,便道:“既然你認識王太醫,又怎麼會來找我?他當年可是太醫院的一把交椅,不是更保險嗎?”
崔老夫人搖搖頭:“休說他是犯過錯的太醫宮裡是斷斷不能用他,再有就是他爲人極爲保守,跟九王妃的膽大心細相比,又是略遜一籌。”
“老夫人謬讚了!”沈傾城收起捉弄人的心思,冷然道。
“九王妃就不必謙虛了,您嫁進王府不到一年,九王爺就奇蹟般地好了,還有您跟着他一道破獲的那些案子,那一樁不是撲朔迷離,老身都已經打探清楚了,都是您的功勞。”她說得極爲肯定,看來對她已經瞭解得很深了。
沈傾城想起崔後的樣子,還有蕭婉的憤恨,心有些微動。崔後本來得的只是水痘,不至於喪命,何不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崔後活過來,知道她救了自己,跟蕭婉的關係不知道會不會緩和一下。
她又自嘲地一笑,兩個水火不容的人,怎麼可能緩和呢?但是,作爲一個醫者,她不能眼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尤其是想到冷嘯風知道這件事後的表情。
心裡已經打定主意,不過,她還是不想就這樣如崔老夫人的願,淡淡地道:“崔老夫人,就算我有那個本事,可爲了什麼呢?你有什麼把握能讓我答應救她?”
崔老夫人此時已經豁出去了,誠懇地道:“只要能救皇后,老身可以答應你,將來她一定不會爲難元后。”
“呵,你認爲皇后病好了,對元后娘娘還有威脅嗎?”崔老夫人是不是太自負了,自從元后回來之後,皇后就開始失寵了,而且她陷害元后,淑妃的孩子險些保不住,皇上就已經開始厭棄她了,就算她病好,應該也翻不起什麼浪來。
崔老夫人咬咬牙:“那還有太后呢?”
“太后娘娘不是老夫人能指使的吧。”沈傾城毫不留情地指出。
崔老夫人看着沈傾城,十分地不自在,沈傾城主動給了她臺階下:“我聽說平國公如今在家榮養,您的孫子繼承了爵位,真是可喜可賀啊!”
她不可能平白說出這句話,崔老夫人只覺得眼皮跳了起來,果然就聽沈傾城又道:“我好像聽說,崔家的祖籍是閩南吧。”
崔老夫人一張臉青一陣紅一陣,沈傾城的暗示她怎麼聽不出來,可作爲一個母親,她怎麼可能捨棄自己的女兒,再說,太后畢竟老了,再沒有了皇后,他們崔家也只是一個空殼子。
痛定思痛,崔老夫人只好道:“如果九王妃高擡貴手救皇后一命,我們幾個老的願意回老家榮養。”
沈傾城眼睛一亮:“老夫人果然有誠意,好,就這麼辦!”
崔老夫人鬆了口氣,起身就道:“老身謝過九王妃!”
沈傾城卻搖搖頭,“老夫人太客氣了,不說您名義上是我的外祖母,就是這個承諾也可見您的誠意。”說着又看向浣紗道:“拿出來吧!”
浣紗手裡拿着一個紅木盒子,忙打開來從裡面取出一張紙,攤開來擺到崔老夫人面前,又將一盒印紅放到她跟前,恭敬地道:“老夫人,請在上面畫押!”
崔老夫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份協議,說明沈傾城答應替皇后治病,老公爺和剛卸任平國公的崔健必須在十日之內離開京城回閩南榮養,從此不得踏進京城一步。
崔老夫人只覺喉頭一陣腥甜,他們都回了閩南,單剩剛繼承爵位的崔瀾,朝中有幾個人能買他們平國公府的賬?她原想着暫時答應下來,等皇后的病一好,他們就是不離開她也沒轍,沒想到她早料到自己來此的目的,害她吹了這麼久的冷風不說,連契約都準備好了。這個女人真是深沉得可怕。
“九王妃真是好算計!”
沈傾城扯了扯脣,權當她這是在讚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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