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丐幫之危

玄空心想:“現如今線索已斷,再去漫無目的的追查也無濟於事。既然已經出來這麼久了,不如先回嵩山少林,看望一下山下的養父養母與上山的老師父,再回福建南少林。”他遠走少林數年,雖常常奉上衣食之敬,卻不知父母師父是否安好。懷想起喬氏夫婦與靈癡師父,心中一片暖意,歸去的心情也更爲急切,當即朝向嵩山少林一路疾馳。

玄空行路多日,來到少室山下,買了許多東西去探望喬氏夫婦。二老見養子歸來,也是十分高興。他在家中住了一日,便上山去探望師父。

未及山門,卻見菜園僧虛聞神情慌張,背了個包裹急匆匆向山下走去。這虛聞是寺中出了名的酒肉和尚,早已臭名遠揚。因其生性狡猾,外加消息十分靈通,戒律僧屢次巡查,他都能逃過一劫,這纔在寺中保存多年。然而,衆人皆知此人品性不良,因此只將其安排在菜園中做些差事。

見虛聞正從身旁走過之時,玄空想到“這廝或許是被戒律僧逮到把柄,想就此逃下山去,這可不行。”於是伸出一隻腳,給他拌了一跤。那虛聞也真窩囊,玄空這一腳並未使上什麼功夫,他都避不過去。身子向前一傾,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沾了滿臉的泥土。他爬起身來,口中罵道:“真他媽晦氣!”卻是頭也不回,繼續向山下走去。

剛走出兩步,玄空又扯住了他的袖子。他隨即轉過頭來,看着玄空,臉上的表情既憤怒又茫然。只覺眼前這少年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遂沉聲說道:“小子,你扯我做什麼?”玄空道:“虛聞,你怎麼連師叔祖都不認得?”

“師叔祖!”聞聽這三個字,虛聞終於想起了一人,這不就是寺中靈癡禪師的那個關門弟子,玄空小和尚嗎?他不知玄空早不在寺中,脫口問出:“你怎麼不在淨心堂,跑到外面來?”玄空反問道:“你怎麼跑到外面來?”

虛聞眼睛一轉,說道:“弟子受方丈大師的差遣,下山辦事去。”玄空心中暗暗好笑,心說:“這胡話也太禁不起推敲,方丈大師會找菜園僧下山辦事?”還未等玄空出言戳破,虛聞面露狠色,言道:“事關重大,耽擱不得,方丈大師若怪罪下來,你也吃罪不起。快快鬆手!弟子的武功已經練到了韋陀掌,小心拳腳無眼,傷到小師叔祖你!”言語中大有威脅之意。

玄空聽在耳中,更覺十分好笑。“韋陀掌不是入門弟子第二項功課,又有什麼稀奇?”又瞧見這虛聞時不時摸着身上的包裹,十分可疑。他轉念一想,“這事好像不是那麼簡單,這廝的包裹中似乎裝了什麼東西,莫不是偷了寺中的經書吧?先別打草驚蛇,且再瞧瞧他究竟想做什麼。”玄空連忙縮回了手,口中說道:“你…你敢欺師滅祖?”假意麪露驚恐,轉身向着山上跑去。

虛聞耍了一把威風,心中頗爲得意,看着玄空的身影,口中罵了一聲:“小王八蛋,裝什麼師叔祖?”繼續向山下跑去。卻不知玄空已經悄然跟在了他的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一明一暗,行了數日。這一日,虛聞在路邊一處酒館中停留下來,在這一住就是兩天。玄空尋思,這虛聞出逃應該有同夥接應,他停在這裡也許是在等人,於是躲在暗處繼續監視。

第三天晚上,那虛聞在酒館內點了一桌子的酒菜,自己坐在桌上卻始終不動碗筷。顯然,他等的那個人馬上就到了。玄空苦等數日,早已厭煩,又瞧那桌上雞鴨魚肉俱全,雖算不得珍饈美食,卻也是香氣四溢,不由得嚥了咽口水。他心想:“不如現在就出手將虛聞擒下,等那同夥進門,再將那人也打發了事。”當下身形一晃,已經坐到虛聞對面。

虛聞見桌上多出一人,着實下了一大跳。再定睛一看,發現是玄空,更是驚異。他雖資質不佳,人卻不傻,眼見玄空如此身法,武功定然遠在自己之上,是以不敢再造次。猶猶豫豫地說道:“師…師叔祖,你怎麼來了。”

玄空大大方方加了一口素菜,一邊吃一邊答道:“方丈師兄怕你一個人做不好差事,就遣我前來助你。”

虛聞心說:“壞了,這小子定然是被寺中派出來抓我的,得像個法子纔好。”腦筋轉了半天,也無良策,只得盡力拖延。心想等到那人來了,要收拾這小子易如反掌。

轉眼間,虛聞露出一幅笑臉,站起身來給玄空倒了一杯茶水,笑道:“那您老人家可辛苦了。路旅勞頓,今晚不宜再行路,不如在此地暫歇一晚,明日弟子隨您回寺。”

玄空明知對方有意拖延,卻並未在意,兀自在桌前大快朵頤。

過了一陣兒,門被推開,進來一老一少。老者八十上下,年輕人二十餘歲。只見老者氣派不凡,風度高尚,那年輕人更是相貌英俊,人中龍鳳。玄空一見之下,這口中飯食險些噎住。他心道:“這小小的酒館竟然同時進來兩位高人,這可真是奇了!這老者的修爲恐怕不在我師父之下,那年輕人也是遠勝於我,也有化境後期。倘若這兩人就是虛聞的同夥,那可就不妙了。”他心中惴惴不安,面上仍是神色自如。卻見兩人只是在遠處坐下,而對面的虛聞神情並無異常,再看着兩人一臉正氣,不像是歹人,才放下心來。料來這兩人只是恰巧路過而已,否則憑虛聞這一菜園僧人怎能與他們相識。

玄空思忖片刻,試探地說道:“虛聞,你點這一大桌子飯菜,不會就是特意爲我點的吧。”

虛聞笑道:“師叔祖有口福,趕上這一桌子美食。其實,我本來是在此等待一人,這桌酒菜也是爲他而點。他託我辦事,我如今辦妥了纔此找他。”這一番言語乃是個陽謀,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有一個同夥,看你抓不抓他。

玄空道:“好,那就等他一到,你二人隨我一同歸寺。”

他二人正說着話,玄空隱隱約約察覺到,先前那兩個高手似乎在議論自己。他運起功法,聽那年輕公子低聲說道:“師父,你瞧那兩個和尚多有趣,那小和尚是師叔祖,年長的反到是徒孫。”那老者目光如電,看了玄空一眼,也低聲說道:“少爺,你莫小看這小和尚,他似乎正在聽我們說話。”玄空聽了他二人的對話,也感奇怪,這年輕人叫老者師父,那老者反而叫年輕人少爺。

那老者喝了一口茶水,正要繼續說話,突然之間,卻面色慘白,哇的一聲吐一口鮮血來。青年臉色大變,急聲說道:“師父!師父,您怎麼啦?!”老者喉嚨咕隆隆地說出一聲:“有毒。”青年立時護在了老者身前,面朝玄空十分戒備,他竟懷疑上了玄空。

正在此時,店裡的掌櫃聽到堂中的呼喝聲,急匆匆地奔了過來。玄空側目微睨,便察覺不對,只因他一眼就瞧出,那掌櫃裝實則卻是一位大高手。他胸中受一股正義之氣感召,指着掌櫃,急聲喝道:“小心此人!”霎時間,掌櫃的果然出手偷襲,青年連忙拍出一掌,兩人各退了一步。

那掌櫃一擊不成,遷怒到玄空,叱道:“小子,多嘴!”伸出手來,虛點一指。指力凌厲無雙,如同一支無形箭矢,射向玄空。那青年感激玄空出言提醒,有心相助,奈何相距甚遠。他又不敢遠離師父身畔,只得喊道:“小心,這是‘玄光流矢’!”玄空心頭一凜,“‘玄光流矢’是一門極爲厲害的指功,看來這髮指之人就是當今武林第二大幫鹽龍幫的幫主‘一指震江南’華輝。”他不敢怠慢,還出一招“寂滅指”來。兩道指力“波”的一聲在空中相撞,隨後消弭。

華輝見這小和尚竟然接住了自己一招,微微一驚。頃刻間又點出一指,手法一變,卻是黑風指力。玄空使出一記金剛指接招,頓感胸口一滯,有些招架不住。

華輝又出第三指,玄空只得硬着頭皮拍出一掌來。正在那指力即將撞到玄空前胸之時,一把長劍用力一撥,爲他擋了一擊。

玄空認出這把劍是薄揚所有,心中又驚又喜。轉頭一看,只見薄揚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側。她此時仍做年輕公子的打扮,可這身男兒衣衫卻遮擋不住那秀美的容顏。

玄空說道:“你怎麼來了?”薄揚輕哼了一聲,帶着怨氣地說道:“你偷偷跑了,我可找了你好久。”兩人說話之間已經跳到了那年輕公子與老者的身旁。

忽然,店外傳出一陣陣滲人的笑聲,一時間竄出四個人來。這些人同華輝把這裡包圍了起來。

玄空舉目四顧,一掃便知,這四人中有三位修爲在他之上,另外一人也與他相當。再一瞧其中一位他還識得,正是叛出少林的劉玄國。還有兩人各帶一張鬼面,料想是二十四鬼中的高手。最後一個人是一位紫面老者,功夫稍弱,有些面生。他心中一沉,想到:“今日之局頗爲兇險,一不小心恐有喪命之危。”

小小的酒館中,一時間籠罩上一股壓抑的氣氛。最先開腔的則是虛聞,他看見那劉玄國,彷彿看見了救星一般,興奮地說道:“師叔祖,您可算是來了。”隨即他指着玄空叫喊道:“師叔祖,這個和尚要抓我回去,你幫我殺了他。”劉玄國只掃了玄空一眼,轉頭向着虛聞問道:“東西帶了嗎?快給我!”虛聞臉上有些猶豫,說道:“東西到手了,您可是答應要傳授我‘降魔掌’的。”

玄空聽二人對答,已猜出其中原委。料想這劉玄國去南少林索要經書不成,便又打起了嵩山少林的主意,哄騙虛聞幫他偷書。此時,虛聞包裹之中多半裝着少林絕技。他可不想成其之美,說道:“虛聞,你瞧他把你邀到此處,可有傳你武功的意思嗎?”虛聞一聽,隱隱也覺得有些不安。

華輝已經揭下了假面,露出一張陰鷙的面孔。他開口說道:“玄國兄,早些料理了此人,別耽擱了。”劉玄國向他點了點頭,隨即哈哈一笑,轉頭森然說道:“這就是降魔掌,你在陰間去學吧!”說話間,一掌擊出,重重的拍在了虛聞的胸口。那虛聞七竅流血,倒在地上。可憐他鬼迷心竅,臨死都沒想得明白。玄空眼見虛聞慘死,他的包裹被劉玄國取走,不禁搖了搖頭。

華輝瞪視老者,言道:“姜稹,你這老兒命可真硬,服此劇毒,還能撐這麼長時間。”玄空聞聽姜稹之名,心頭一震,原來這位老者就是當今武林赫赫有名的丐幫幫主,那麼這青年就該是“洛邑君子”湯楓。看來二十四鬼果然是要對丐幫出手了。湯楓憤恨地看着華輝,怒道:“華輝,我丐幫與你鹽龍幫止戈多年,何故在此埋伏我師徒?如此行事不怕遭江湖同道唾罵嗎?”

華輝冷笑一聲道:“怪你丐幫這些年風頭太盛,壓的旁人擡不起頭。我鹽龍幫原在江南地界,老夫別號‘一指震江南’,如今卻被你丐幫驅逐到了西北之地,江湖上那些王八羔子,竟然挖苦老夫是什麼‘一指震西北’,你說我該找誰算賬。”他側過身來一抱拳,向着那兩個鬼麪人說道:“魁、魈二位老兄,我們一起出手吧。”玄空瞧着其中一個帶鬼面的,心想:“原來這個就是魈鬼,常聽師父說自己的大徒弟就是被其害死,可惜我武功未成,否則當爲師兄報仇。”

魈鬼說道:“華幫主,你莫着急,這姜老幫主已是大限臨頭,半個時辰,他必死無疑。”魁鬼則道:“還是早些送這老兒歸西的好。小心夜長夢多。”他對着玄空二人說道:“那兩個小鬼,此事與你二人無關,快走,不要多管閒事。!”其意似乎是不願節外生枝,想讓玄空與薄揚先行離去。

可那魈鬼道:“不行,放這兩人,豈不走露了風聲?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店中的人都得死。”

玄空與薄揚心中皆有些驚恐,唯那湯楓夷然不懼。他似乎不屑於與魈、魁二鬼多費口舌,只是冷哼一聲,說道:“二十四鬼多行不義,將來必有報應!”

魁鬼打了一個哈哈,厲聲說道:“少廢話,你讓姜老頭把東西交出,我們也可以不與丐幫爲難。”他口中雖這樣說,手上卻打出數枚銀針,朝着姜稹的眉心射去,湯楓袖袍一揮把這些暗器都捲到別處。同一時間,那五人一齊出手,其中華輝、魁鬼、紫面老者一齊攻向湯楓,魈鬼、劉玄國圍向玄空與薄揚。七人在這小小的酒館中大戰起來。

玄空自學武以來從未經過如此兇險的大戰。他與薄揚合鬥兩位化境後期高手,那劉玄國掌風呼呼,不斷向着二人擊來。其招式雖然猛烈,卻都是光明正大的武功。而魈鬼所使盡是陰損毒辣的邪功,更令人防不勝防。好在他與薄揚兩人一起練武數月,早已配合默契,相互扶助這才保得一時不敗。

眼前局勢甚危,玄空心中一點計較也無,只得口中相激道:“劉玄國,你好歹是少林俗家弟子,與這些妖人勾搭一起,可對的起靈悔禪師?”言中提起的這位靈悔禪師,本是劉玄國的授業師父,此舉正是想激起劉玄國的愧疚之心。

劉玄國聽到靈悔的名字身子抖了一下,可下一掌力道更加狠猛,顯然這一言刺到了他的痛處。只聽他口中喊道:“你懂什麼!靈悔老僧迂腐的很。我與玄苦一同學武,那玄苦的資質明明不如我,靈悔傳他數門絕技,卻只傳於我一門,是他先對不起我!”魈鬼更是在一旁煽風點火,道:“玄國兄,你離開少林纔是棄暗投明,少林寺的和尚都是假慈悲、真小人!哈哈哈!”

玄空一見適得其反,也不再言語,想來想去最後的法子,也只有運使那化血煉心訣。

那邊廂,湯楓獨鬥三人,他所用是一門極爲高深的劈空掌力。此刻每擊一掌都全力爲施,直打的飛沙走石、真氣縱橫、勁力非凡,周圍的桌椅板凳盡數摧毀,把三人都逼出周身數丈之遠,不得近身。偶爾他還要擊出一掌幫襯一下玄空與薄揚那頭,以免他二人落敗。這其實是救人救己之策,倘若玄空二人敗下陣來,五人合鬥他一人,倒時自己就必敗不可。然而他雖暫時未露敗跡,可暴雨不終朝,飄風不終日,如此揮掌又能支撐多久。

一會兒時間,姜稹緊閉地雙眼微微睜開一道縫隙,醞釀良久,才低聲向着湯楓傳音道:“少爺,你快走,不要管老朽。”湯楓微微搖頭,卻哪裡答應。姜稹素知自己的這個弟子性子執拗,便不再勸他,屏氣凝神,逼起體內的劇毒。

大戰持續了半個時辰,玄空、薄揚皆受傷勢。玄空的肩膀被劉玄國重重打了一掌。薄揚一手長劍早已經被震落。她那張蒼白的俏臉上,本來淡粉色的嘴脣逐漸變得毫無血色。玄空看着她的模樣,十分憐惜,心中打定主意,待有時機就運起功法,總算要把她送離此地。湯楓力鬥三大高手,雖然受傷不算太重,也是真氣大損。

恰在此時,老者姜稹猛然站起身來,他雙手畫了一個圈,陡然向前推去。揮掌之際,似有虎嘯龍吟之聲,這掌力渾厚至極,如同一面巨浪向着華輝三人擊去。

華輝面色大變,高呼一聲:“小心!這是‘亢龍有悔’!”三人各出一掌這才勉強接住,饒是如此三人都被震退好遠。

姜稹一擊退敵,並不停歇,第二掌翻手而出。若說這第一掌力至廣被寬博,如同巨浪,那第二掌則是力凝而聚,如同一枚翻天之印,剎那間已經撲向了魈鬼、劉玄國兩人。兩人雙掌齊出招架,只聽“嘭”的一聲,一起飛出了酒館之外。

華輝心中大爲忌憚,不知不覺身子顫了一下。他可不第一次與姜老頭交手了,兩人最早相識還在三十年前,從那以後不知鬥過多少了,每一次都敗於其手,最後一次自己險些被打的跪地求饒。自那以後鹽龍幫就退到了西北地界,不敢再與丐幫爭鋒。如今,姜老頭的弟子比之自己都是不逞多讓。若非這二十四鬼親自找上來,他可不敢前來捋虎鬚。華輝想到此處,心中愈發膽寒,作勢就要逃走。

他剛一轉身就被魁鬼拉住,只聽魁鬼挖苦道:“華老兄,你還真是驚弓之鳥啊,難道看不出這老兒已是強弩之末?我二哥的‘摧神散’何等厲害,再挨個一時半刻他必死無疑。”

華輝聽出他言語中有譏諷的意味,臉色登時變了,但細細一想有些道理。再一瞧姜老頭滿頭大汗,可不是過去悠然自得的模樣,這才心下一寬。

湯楓聽見兩人對話,心中擔憂,急聲問道:“師父,您到底怎麼樣?”姜稹不答,而是一把給他扣住,向後一擲,順着窗戶扔出了十多丈遠。隨即玄空和薄揚感覺周身一股吸力,身子不由自主飛到了姜稹手上。被他一手一個也擲了出去。這一抓一擲之間,已經運用了最爲上乘的武學。這一手功夫,正是江湖上極負盛名的“擒龍控鶴”,練到深處便可以隔空取物、隔空拿人,眼見姜稹身中劇毒,仍能將此功運用自如,就連魈、魁二鬼都十分驚詫,玄空心中更是大爲欽佩,。

姜稹喝道:“你們快走!”湯楓兀自想要跑回相助師父,卻聽見姜稹續道:“徒兒,爲師平生只求你這一次,快走!”聽到“徒兒”兩個字,他再不敢向回跑。

湯楓自幼被姜稹帶大,兩人雖是師徒,卻不以師徒相稱。只因他身份特殊,姜稹平時都已奴僕自居,稱他爲少爺。現在師父真的叫他徒兒,就是唯一一次以師父的身份在與他說話,這一次他可抗命不得。想到或許是和師父生死之別,湯楓放聲大哭,含着淚扯起玄空與薄揚兩人,向着遠方奔去。姜稹又急忙推出一掌,封擋五人,只有那魈鬼趁機追了過去。

三人向着北方一路奔去,直到夜色已晚才停下腳步,在一間破廟中休息下來。

白日裡一番大戰,早已經筋疲力盡。走進破廟之時,薄揚腳下一軟險些栽倒,玄空一把將她扯住。兩人歷此磨難,彼此的情誼更深了一層。此時四目相對,在興奮的心情烘托下,越看越是欣喜,越看越是高興,不禁一齊笑了出來。

三人中,只有湯楓黯然神傷。他雖心中難過,但又不願失了禮數,走到玄空與薄揚的面前深深的拜了下去。玄空一怔,連忙將他扶起,說道:“大哥,快起來!有此一節,我們已經是過命的交情,何必多禮!”這番言辭儼然像個大人。

湯楓心中微奇:“這少年年紀雖輕,可武功、談吐可不像是初入江湖之人!”不敢輕視,客氣地說道:“不錯,大恩不言謝,兩位拔刀相助之情,我湯楓有生之年,必不敢忘。”玄空道:“我們三人相互扶持,誰相助誰,也不用分的太清楚了。大哥可就是江湖上那位‘洛邑君子’湯楓嗎?”湯楓點了點頭,道:“我正是湯楓,這‘君子’是江湖同道瞧的起,給的名號,可不敢當,小兄弟不提也罷。還不知二位的名字。”玄空當即也不隱瞞,與薄揚一齊報了姓名。

湯楓見兩人才貌雙全,年紀雖輕,卻俱是一等一的人才,也起了親近之意。於是說道:“我與二位甚是投緣,咱門義結金蘭如何?”玄空一想,這湯楓大哥乃是當世風流人物,他竟然願與自己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和尚結拜,那當然是誠心實意。況且自己與他同仇敵愾,結拜成異姓兄弟有益無弊,當即一口答允了。薄揚在旁卻是猶猶豫豫,最後指着玄空,古里古怪地說道:“這小和尚屢次得罪我,我不願與他結拜。不如各論各的,我與湯大哥結拜一次,他再與大哥你在結拜一次。”

湯楓微微一笑,言道:“好說、好說,就按妹子的說法。”旁人若是叫薄揚爲“妹子”,她必會動怒,可今日由湯楓口中說出,她卻不敢造次,只得點頭應了一聲。

於是三人對着廟中的神像磕頭結拜了兩次。從此便改稱爲大哥、賢弟、賢妹。

玄空問道:“大哥,以後有何打算?”湯楓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和師父在北方打探到一個極爲重要的情報,關乎我大宋的社稷安危。本來是想把消息傳給汪副幫主,沒曾想半路遭此埋伏。師父執意要一人阻敵,讓我先走,一來是爲了我的安危,二來也是讓我趕緊去送信。我打算先去丐幫總舵,再去相救我師父。只是,我…我就怕他老人家凶多吉少。”說着眼中已經充滿淚水。

玄空想了想,寬慰道:“大哥莫急,聽說二十四鬼是爲一件東西,那東西還沒到手,這些人不見得會殺害老幫主,此事或有轉機。”

湯楓細細一想,覺得有些道理,點頭道:“不錯!賢弟所言極是。”心中悲傷之情消減不少,但仍是十分擔憂。他略微沉吟,又道:“賢弟賢妹,我三人結義金蘭,大哥現下沒什麼好處能給你們,有件事倒想託付你們。”

玄空與薄揚齊道:“大哥請說!”湯楓道:“眼下我等尚未脫險,倘若將來我有閃失,還請賢弟、賢妹將那情報帶到丐幫總舵。”玄空想了想,說道:“要不我們就分頭行動,傳信的事就交於我二人,這樣大哥你就可以先行去打探姜老幫主的安危了。”湯楓喜道:“如此甚好,不過這可要麻煩賢弟、賢妹了。”玄空道:“你我既然已是兄弟,何須見外。不過大哥若探查到老幫主的蹤跡,可莫要衝動,還需從長計議。到時候小弟我也定要出一番力。”湯楓點了點頭,隨即把那則情報告知了玄空。

熙寧四年,在位皇帝正是趙頊,歷史上稱爲宋神宗。這位皇帝以王安石爲相,勵精圖治,變法圖強,奪回夏土更是他的大願。時年,派韓絳統兵以期攻佔西夏國。雖未有建樹,卻令西夏甚是煩惱。於是西夏國一品堂便定下一條計策,想要把訪宋的遼國使臣狙殺在大宋國境之內,以挑起宋遼爭端,進而緩解自身的壓力。此計若成,不免會對大宋造成不小的影響。丐幫乃是宋朝初期一位奇人嘔心瀝血創下的幫派,成立之初,便立下興國安邦的幫訓。姜稹、湯楓二人得知這樣一則消息,立時就當做頭等大事來辦。

湯楓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完完全全的告知了玄空,又告訴他應該去東京汴梁,丐幫總舵之中,尋找副幫主汪劍通。汪劍通聞聽這消息自會處理妥當。玄空心想傳信好做,反而湯大哥去搭救姜老幫主兇險萬分,自己該當早些行動,再折回相助。湯楓想起師父身陷絕境更是心急如焚。於是三人一拍即合,立時就要分頭行動。

還未走出破廟之中,只聞到一股薰香,這氣味與之薄揚身上那種少女的香氣又不盡相同,聞入鼻中令人心曠神怡,吸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吸第二口。三人都已經察覺不對,可是頭腦中昏昏沉沉,忍不住繼續吸這香氣。好在玄空福靈心至,他一摸臉的時候,手上戴着那串百鍊聚毒尊珠把面龐前的香氣吸的一乾二淨,頭腦中這才得一絲清明。湯楓與薄揚二人卻沒有他這般幸運,連着吸入數口,早已經神志不清。玄空暗叫不好,連忙攙扶兩人從後門跑出。哪知剛一奔出,數枚毒針便一同射了過來。他白日裡就已經受了些傷勢,現又吸了好幾口毒氣,動作比之平時慢了許多。袖袍一拂,竟沒將毒針盡數擊落,有幾枚刺到自己三人的身上。立時一齊栽倒在地上。

這時人影晃動,一個人陰森森地站在了三人面前,正是白天那個魈鬼。玄空心中一寒,半點計較也無。那魈鬼看着三人中唯一清醒的玄空,說道:“小子,你很有本事啊,聞了戀香失魂散還能如此清醒。”

月光之下,顯得魈鬼那張鬼面格外的陰森恐怖。玄空恨極了此人,自己的師兄因他喪命,如今自己也栽在他的手裡,當真是天意弄人。心中氣苦,只得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

魈鬼道:“你這般看着我又能怎樣。你不怕嗎?你出言求求我,我或許放了你。哈哈哈!”玄空怎會爲他所動,兀自惡狠狠地盯着他,那眼神似乎要將魈鬼吃了。魈鬼被他盯的有些發毛,眼神中也露出一絲狠色,他指着倒在地上的薄揚與湯楓說道:“小子,莫以爲我治不了你,我先殺了這兩個人,讓你看看。”話音未落一掌向着薄揚拍去。

這一重手正打在薄揚的背上,她悶哼一聲,呼吸漸弱。玄空心中一酸,終於露出慘兮兮的神情。魈鬼見狀,甚是得意,說道:“小子怕了吧!”又是一掌拍向薄揚。

玄空心說:“這下若是打中,還哪有命在?”此時已經容不得他細想,當即奮不顧身護在了薄揚身上,任由掌力打在自己的背後。他奮起運功,把那無名功法運到極致,將那股凌厲狠辣的內勁消了大半還多。饒是如此,這一掌仍是打的他吐血連連。

血跡粘在了薄揚的秀髮上,又濺到了她那張俏臉上。受這血腥氣一激,薄揚狹長的眼眸微微睜開,口中似乎想說話卻又沒有力氣,又暈了過去。

魈鬼喝道:“好小子,喜歡逞英雄,今天讓你逞個痛快!”又是一掌,他有心折磨玄空,這一掌力雖陰狠,卻只有七成力道。玄空只得狠狠地抱着薄揚,奮力承受。

待到魈鬼正要打出第三掌時,湯楓緩緩醒來。此時他頭腦半昏半醒,還未起身,就被魈鬼一掌打中,跌出好遠。湯楓功力深厚,又翻身爬起,卻向這遠處跑去。玄空瞧他奪路而逃,心中一涼:“難道…難道湯大哥就不管我倆了?”魈鬼哈哈一笑,說道:“小子,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們的結拜大哥,哈哈哈!”

然而,卻見湯楓一把扯下了腰間掛的錦囊,向外一翻,把裡襯露了出來,轉身高舉着來回搖晃。他喊道:“魈鬼!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你不是很想要嗎?”月光下,隱隱能看見那也是一塊帶着古怪花紋的舊布,縫在了錦囊之中。玄空心頭一震,湯楓手中之物與自己懷中的物件十分相似,似乎本是一體。

魈鬼也是一驚,喊道:“想不到這東西竟在你的身上!”他們五人伏擊丐幫,乃是各持所需。聯手之前就已經言明,華輝只求擊殺姜稹,搗毀丐幫,以雪前恥,其他東西分毫不取;魁、魈二鬼則是爲了奪取丐幫手中這塊舊布。他們原想,如此重要的東西必然在幫主姜稹身上,或爲姜稹親自所藏,因此分出四人圍捕姜稹。魈鬼一人追來,主要是爲了捉拿湯楓,只要逮住湯楓,便能逼迫姜稹就範。而此時,折磨玄空只是他個人喜好而已。此中孰輕孰重他自然分的清,只看了一眼玄空,便轉身去追趕湯楓。

玄空眼皮一沉,就要睡去。然他心中清楚的很,眼下並未脫險,萬萬昏睡不得。當即強打精神,爬了起來,把薄揚揹負在了身後,沿着相反方向拼命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玄空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終於暈了過去。

待到醒來之時,已經是第二日的中午。玄空睜開眼,見薄揚還躺在他的身旁,心中稍安。再一摸她脈門,只感覺脈象雖弱,仍是生機勃勃,這才放下心來。昨天夜裡,兩人同時被一枚毒針刺中。薄揚身中一掌,但她早已昏厥,毫無抵抗之力,自己身中兩掌則是在清醒之時,運功相抵掌力消了不少,因此薄揚身上的傷反而比他重上許多。他見旁邊有一間磨坊,抱起薄揚,走到了門口。呼喊兩聲,見無應答,便步入其中。

昨晚倉惶逃走,那枚毒針還刺在肉裡。玄空脫掉自己的上衣,拔出毒針。而薄揚所中毒針則刺在肩上,玄空略微遲疑,終於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褪掉了她肩上的衣衫。

但見那香肩鎖骨如白玉般光滑細膩,玄空不敢看又忍不住看,不由得心猿意馬。剛要想入非非,卻聽見嬌弱地聲音:“你…你做什麼?”原來薄揚昏昏沉沉之際,感覺有人在褪自己的衣服。她竭力睜開眼,見眼前之人不是旁人而是玄空,他正坦胸裸背坐在面前,驚懼之心漸退,羞怯之情乍起,本來蒼白的小臉也變得紅潤起來,連忙嬌聲喝止。

玄空見她醒來,也是瞬間脹紅了臉,一時也不敢答話。他用手指插住了那根針頭,用力一拔,登時濺出幾滴黑血來。薄揚嬌哼一聲,這如同魔音一般的動靜,使他心中一蕩,好在他自幼修習禪定,保得一時心神不亂。

玄空閉上了雙眼,默唸了幾句經文,心道:“現在可不該胡思亂想。”這才又睜開了眼睛。又見滑嫩的肩頭上,那針孔周圍青黑了一圈,顯然積毒不淺。他輕聲說道:“得罪了!”便把頭湊近,用嘴吮吸出裡面的毒血來。嘴脣觸碰到肌膚的一瞬間,薄揚更是害羞,身子一顫又暈了過去。

接連吸出五六口毒血,見那一圈青黑逐漸褪卻,也變得粉白起來。玄空緩了緩心神,暗道:“這香肩還是藏在衣衫下更好些。否則等一下運功療傷,非走火入魔不可。”遂重新把薄揚的衣衫穿好,不敢再存一絲褻瀆之意。

他把將雙手抵在薄揚的身後,全身運功,將真氣遊走於兩人周身諸穴。此時,他身聚多門上乘內功,那門無名功法更是神異無方,自信同時爲自己和薄揚療傷,也不在話下。

不過一刻鐘時間,兩人都已是大汗淋漓。玄空頭頂盤旋着嫋嫋白煙,乃是汗水受真氣所激形成的霧水。約莫一個時辰,同時吐出一口淤血。

玄空心中一喜,剛剛這口淤血吐出,自己二人傷勢好了大半。兩人之中薄揚傷勢更重,現在雖然保得性命,但要痊癒非得靜養個一年半載。

此時,薄揚已經睜開了眼睛,她有氣無力地伸出手,在玄空面前比劃一下,也不知是要給他一個耳光,還是要爲他擦臉上的汗。剛剛清醒一陣又昏睡過去,想必身子還是虛乏的很。這兩日間,她已無力收拾妝容,沒有往日英氣,倒是嬌氣許多。玄空見她嬌滴滴的樣子,心中想到:“你畢竟還是女兒身,這般在江湖上奔走實在是太苦了。現在又受了重傷,還是把你先送回谷中吧。”

他呼出口氣,念起心中有好幾件大事。一者,是要給丐幫總舵送信,姜老幫主與大哥湯楓把此事看得極重,需得辦妥。二者,那日湯楓大哥引走了魈鬼,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細細想來,他這麼做,不僅是給自己二人引走敵人,更是甘願暴露寶物,爲姜老幫主留得一線生機。只要那物件尚在湯楓之手,這些妖人便不會制姜老幫主死命。待到送信之事了結,還需打探湯楓大哥與姜老幫主的安危。

原本自己身上那些事反而成了次要。一樁樁大事壓的玄空似乎要喘不過氣來,他思前想後決定必須先把薄揚送回藏劍閣中,否則身邊帶着個重傷的姑娘,叫他如何闖這些龍潭虎穴。休息片刻,玄空便抱起了薄揚,向着琊劍山的方向出發。

一路之上,二人乘了一輛馬車。期間,薄揚仍是昏昏沉沉,時而清醒一陣,時而昏睡一陣,衣食住行都需要玄空的照護。往日裡,她在旁人面前都是做出一副公子的模樣,說話行事也盡是英姿颯爽。與玄空叫起板來,玄空說東,她必說西。近日卻提不起這樣的精神,偶爾清醒之時,也如閨中少女一般。玄空見她這般模樣,暗自好笑,偶爾叫她“薄揚姑娘”逗她,放到平時她早就提劍砍來,現在只是翻幾個白眼給他看。

行路數日,便順利的達到了的藏劍閣。玄空背起薄揚,上前扣門。只見幾個丫鬟從門縫中探頭來看,見到谷主迷迷糊糊趴在玄空背上,都吃了一驚。隨即一羣人涌了出來,把玄空讓進閣內。

玄空原本打算把薄揚送到門口,自己便轉身離去。可是衣袖死死攥在薄揚的手中,他又不忍硬生掰開,只得一路把薄揚背進了她的房間之中。衆丫鬟均知兩人關係不一般,紛紛退了出去,唯獨剩下他二人在房中。

玄空小心翼翼揉開她的手,扯出了自己的衣袖。此刻,薄揚安靜地躺在牀上,一頭秀髮如雲鋪散,白皙的面龐帶着一點紅潤,纖長的睫毛添了一絲嫵媚。玄空看着她的臉,輕聲說道:“我得走了,過些時日再來看你。”口說要走,心中着實捨不得離開。

這間屋子是薄揚久居的住處,一種少女身上自然的香氣分外濃郁。玄空聞着這種幽香,再瞧薄揚淡粉色的嘴脣,在一呼一吸間微微張合,似乎有一種魔力在吸引着他。一種股邪念油然而生,他不知不覺就要靠近。猛然間頭腦中又想起自己還是個和尚,可不能胡作非爲,終於打消了這些念頭。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藏劍閣中。

玄空舍了馬車,單騎向汴梁趕去。這一路也是十分順暢,靠近汴梁,行人越多,路上並不孤單。

宋朝時將中原天下分爲十五路,以汴梁爲都,也就是這東京開封府,其餘是,西京河南府爲洛陽,南京應天府爲宋州,北京爲大名府。丐幫自宋初創建,經幾代幫主勵精圖治發展擴大,如今已經是當今武林第一大派,丐幫的總舵正設立在汴梁城之中。

進入汴梁城中,見人聲鼎沸、八街九陌,大小店鋪連門具是,金銀彩帛、酒食果子無所不有;街上居民人物形貌端雅,販夫走卒也無粗鄙之輩。正所謂:“曾觀大海難爲水,除去梁園總是村。”玄空一直都呆在寺院之中,沒見過這般市肆繁華,走在街上興致高昂。

順着湯楓告知的路線,果見一處堂口,門前站着兩個弟子在把守。說來也奇怪,這兩個人中只有一位是乞丐,站在右手邊;左手邊站定的人,穿着雖十分普通,但卻乾乾淨淨的,絲毫沒有乞丐的樣子。玄空向他二人看了一眼,尋思到:“我貿然進入,這兩人未必能答允,不如潛入其中,直接去找那汪劍通好了。”於是他從院牆邊向上一躍,便跳入其中。那兩個弟子武功低微,沒察覺什麼動靜。

丐幫弟子數十萬,聲勢浩大,這總舵堂口布置卻是十分簡陋。裡面就只有兩間大堂,分別在左右兩側,三四間房屋作爲內院。雖說院子不大,其中的丐幫弟子着實不少,顯得十分擁擠。這些弟子中一部分就是乞丐打扮,還有一小撮人雖穿粗布舊衣,身上倒也沒有補丁什麼的,如同普通江湖武人一般。

玄空爬在牆頭上,趁着無人留意,一躍又跳到了房頂上。逐間掀起瓦片,向內察看。只見堂中大多是一些尋常弟子,偶爾有幾人身上背了七八個布袋,應該是幫中地位較高的弟子。唯有在內院之中,發現一個胖老頭。其相貌油膩的很,不知是何人,正自悠閒地喝着茶。

汪劍通身居丐幫副幫主之位,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素有“劍髯”的別號。而這胖老頭顯然與這“劍髯”兩字不太契合。再一瞧,此人的修爲只有一流初期,更不太可能是汪劍通,或許是一位長老。

玄空在屋頂徘徊許久,仍找不到汪劍通的身影,有些心煩,便跳進了院落當中。衆人見一個少年突然從天而降,都下了一跳,全都湊了過來,把他圍在當中。有一位穿着整潔、背有八袋的弟子站了出來,說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這裡不是隨隨便便進的場所。”這兩連問把玄空問的頭腦發矇。他跳下之前,根本沒想好自己怎麼說。說自己是湯楓結拜兄弟,又怕他們不信;說自己是南少林寺住持,就更顯荒唐。沉吟半晌,玄空答道:“在下受人託付,要將一則消息報給貴幫的汪劍通副幫主。請問汪副幫主在哪裡?”

那八袋弟子眼睛轉了一圈,說道:“汪副幫主此時不在總舵,有什麼事直接告訴我們就行。”玄空想起湯楓的囑咐,務必要他當面告知汪劍通,遂說道:“這消息事關重大,我非得見汪副幫主一面不可。”

還未等那八袋弟子說話,旁邊就有人喊道:“你這小子到底是誰?汪副幫主豈是說見就見的?”又有人跟着起鬨道:“說的對!老子想見他老人家還需先稟告一聲,你這外人怎麼能將他老人家呼來喝去的。”那八袋弟子接着說道:“小子,也無怪這幫兄弟對你無禮,你是誰我們還沒弄清楚。”

玄空搖了搖頭,只得說道:“在下只是江湖中一個無名小卒,但這消息卻是非同一般。也無需衆位把汪副幫主喚來,只要告訴在下他的行蹤,我自會去見他老人家。”此話一出,更有人起鬨說道:“汪副幫主神龍見首不見尾,老子還不知道他蹤跡呢。”

外面喧喧鬧鬧,終於驚動了裡面那個胖老頭。他步履蹣跚走了出來,衆人的神態變得恭敬起來,紛紛讓出一條道。那胖老頭走到跟前,和顏悅色地說道:“老朽姓宋,是丐幫的九袋長老,小友闖我堂口所爲何事?”他眼力遠非尋常弟子可比,心想此少年能無聲無息混進來,而不令人察覺,必有不凡之處。

玄空一抱拳,說道:“宋長老,在下有要事要稟告汪副幫主。”宋長老鋝了鋝銀白色的鬍鬚道:“小友想見汪副幫主,也不併非不可。只是他此時確不在總舵,你有什麼事大可告訴老夫。”他怕玄空信不過自己,又道:“老夫自幼入丐幫,與汪副幫主相識數十年之久,小友還有何顧慮?”

玄空一想不錯,先告知這宋長老,實在放心不下再面見那汪劍通也就是了。於是就把那消息說了出來。

令他奇怪的是,宋長老聞聽之後絲毫沒有憂慮的神色,反而仍是笑呵呵的。只聽宋長老笑道:“哈哈,小友遠道而來辛苦了。此事汪副幫主早有耳聞,已經有所安排了。”玄空心說:“竟有這樣的事!白白讓我跑了一趟。”可心中隱約覺的有些異樣,這消息被湯楓與姜老幫主恁般看重,怎能如此輕易就傳到了丐幫總舵?他放心不下,又問了一句:“汪副幫主人現在何處?”宋長老道:“不必過慮,汪副幫主現已經跟在使團之側。同行的還有狐皋道人,也是我丐幫一把好手。”

玄空聞聽狐皋道人之名,猛然一驚,這名字他可不是第一次聽說。依稀記得,那日從金鳳樓中曾查到一則消息,正寫道給這狐皋道人傳信。如此想來,那狐皋道人豈不是與“二十四鬼”有所關聯。

他沉思良久,把這事前前後後想了好幾遍,覺得甚是蹊蹺。隨即口中重複了一句:“狐皋道人?”宋長老道:“不錯,狐皋道人是弊幫傳功長老,武功比老夫高出許多。”玄空緊接着問道:“這消息是狐皋道人帶回丐幫總舵的嗎?”宋長老微微皺眉,奇道:“小友是怎麼得知的?”

玄空心中一沉,依他推測,這狐皋道人極可能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此次行刺,他要麼就是刺客本人,要麼就是幫兇。此人不僅要殺遼使,多半還會嫁禍給丐幫。汪劍通與他同行,恐怕也凶多吉少。如此一石三鳥,不僅挑起宋遼爭端,更是把丐幫趕盡殺絕。他想到這裡,不由得呼出一口氣。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姜老幫主生死不明,湯楓大哥也不知所蹤,如今丐幫又發生了這樣的事。

宋長老看着玄空面色有異,沉吟不語,問道:“小友還有什麼擔憂之處。”玄空恍若無聞。此刻,他正想該不該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即便說出也未必能令人信服。左思右想,決定先把姜老幫主中伏的事情講出。至少能讓這些人有所提防。

片刻後,玄空才重新開口。將自己路遇姜稹、湯楓之事和盤托出。那宋長老越聽越驚,臉色也越來越差。聽到最後,自他臉上原來那悠然自得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震驚、懷疑、擔憂。他聽了這事,既不願相信,又不敢不信,也是沉吟半晌才說道:“小友,可不能胡亂說啊!”玄空正色道:“此事半分不假!宋長老,你想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就是爲了嚇唬你的嗎?”

宋長老看向他的眼睛,見他目光灼灼,絲毫不像說了假話的樣子。再一想,若不是湯楓親口說出暗殺遼使的陰謀,這麼大的少年又如何能夠知曉?終於,宋長老長嘆出一口氣,臉上疑色漸退,卻變的更加凝重起來,言道:“此事,老夫這就去查,小友之後還有什麼打算。”玄空言道:“湯楓大哥囑我務必見汪副幫主一面,我尚未見到,當然不會回去,”宋長老憂心如搗,已無暇顧及別的事,點了點頭,說道:“好,小友請保重。”

玄空離開丐幫總舵,沿着官道,由向雁門關外趕去。這條路是遼國使團返回的必經之路。據悉,這遼國使團共計二十餘人,爲首之人名叫蕭昌頤,官拜遼國殿前副點檢。此人通漢語,也熟悉宋朝的習俗,曾不止一次出使大宋。其餘的人皆是隨從。玄空多番打聽才知,這些人是前天踏上歸途。

而使團行路往往白日行進,夜裡就住在驛站休息。因此,遼使團雖先行了兩日,卻又並未走出多遠。玄空心想,刺客應該離開汴梁地界,纔會出手。只消自己加快腳程,想要阻止此事還來的及。他這時更舍了馬匹,全憑輕功前行,比之平常騎馬還要快上許多。而那凌虛御風之妙,也在此時盡得昭顯。法訣一念,身子就如同化作輕風一般,足不點地,卻是行步如飛。

卻說五百里之外,有一夥人正不緊不慢地前行。中間是一輛馬車,裡面坐着一個身穿異國服飾的官員。此人就是遼使臣蕭昌頤。

周圍隨行之人盡是他的隨從,這些人騎着高頭大馬,一路歡喜而去,異國再繁華也不如自己的家鄉舒坦。

衆多隨從當中,還有兩人穿着宋人的軍戎,形貌不凡,看似好像是跟隨護送的宋軍護衛。一位赤面長髯、濃眉大眼,一張國字臉顯得十分威武;另一位皮膚青黑、面如苦瓜,不管作何表情那眉頭總是蹙着,讓人一見就覺得厭煩。這二位不是旁人,前者正是丐幫副幫主汪劍通,後者是傳功長老狐皋道人。他兩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把原來隨行的護衛替換了下來。

眼見這些遼人隨從一個個揚眉吐氣,汪劍通則是一臉愁容。他低聲抱怨道:“老夫平生最恨遼人,今日卻做了遼人的護衛,真是他媽的晦氣!”狐皋道人言道:“汪大哥,稍安勿躁。若不是爲了大宋,我二人何必擔負這苦差事。等這遼狗出了雁門關,我們便即折返,再不管他的死活,他若死在雁門關外才好。”汪劍通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然他雖如此說,口中想的則是另一回事,他也明白遼人之中也有好人,並非人人該死。數年之前他曾做過一件錯事,誤傷了一位遼人英雄的性命,倒令他後悔不已。

一行人又向前走了十餘里,就聽見草叢之中有異動。衆遼人隨從還未留意,汪劍通與狐皋道人卻已經發現,他二人悄無聲息退到了馬車的兩側。一會兒時間,突然跳出數十名穿着破衣爛衫的人來,將使團層層圍住。衆隨從連連勒馬,手握兵刃,與這些人對峙起來。

馬車之內,使臣蕭昌頤聞聽外面有異動,就掀起門簾,走了出來。他居高臨下,怡然不懼,說道:“本官是大遼國使臣,你們究竟是一些什麼人,竟敢攔住本官的去路。不想活命了嗎?快閃開!”旁邊的隨從也是呼喊起來,他們說的是契丹話,翻譯過來就是“你們這幫宋豬快滾!莫擋了我們長官的道路。”遼人自來悍勇好鬥,這些使團的隨從更是其中百裡挑一的驍勇之士,即是被人包圍,臉上也沒半分驚懼。

汪劍通心神一動,心道:“看來消息不假,還真有人打這遼使的主意,只是不知道這些究竟是什麼人。”他全神貫注守在蕭昌頤不遠處,提防有人暗箭傷人。

只聽對面有人喊道:“我們是丐幫的。就是要殺你這遼狗!”說罷就各持兵刃衝了過來,與遼人隨從戰到一起。汪劍通聞聽他自稱丐幫,心中一驚。再一細想,這事十分可疑,伏擊講究“奇襲”二字,哪裡還有先報名頭的?這明明就是嫁禍於丐幫嘛!又見這羣人身有武功,那些隨從雖然勇武卻是敵不過他們。只得跟狐皋道人說道:“我們動手。”兩人隨即衝殺到了人羣之中。

二人一出手便如虎入羊羣一般,這些人功夫不弱,但比起汪劍通二人就算不得什麼了。沒過多時,有些被打倒在地,還有一大部分四散而逃。汪劍通出手一拿,扣住了這領頭之人,見到敵人潰散,心下一寬。他喝道:“你們究竟是誰?爲何要行刺?爲何說自己是丐幫的?”

還未等那人說話,猛然間,汪劍通感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一柄長劍竟然從自己胸口刺了出來。他瞪大圓目,看着胸前上刺出來的劍尖,心中更是翻江倒海。他認得出來,這正是狐皋道人那柄短劍。

本來狐皋道人的武功遠不及汪劍通,更不可能一劍就刺中汪劍通的要害。然而方纔這時機絕妙,汪劍通正拿住了最後一個敵人,完全沒想到狐皋道人會在背後襲擊。

下一刻,劍刃拔出,鮮血噴涌。汪劍通翻到在地,狠狠瞪着身後那狐皋道人。他怎麼也想不出來,這一位與自己相處二十年的兄弟爲何突然倒戈。只得一邊嘔血,一邊問道:“你…你,爲…爲什麼?”狐皋道人不答,轉身提劍衝着蕭昌頤奔去。兩邊隨從連忙擋在前面,卻被狐皋道人一劍砍倒。其餘隨從也圍了上來,均擋不住一招一式。

蕭昌頤目睹如此劇變,也不禁驚恐萬狀。他跳上一匹馬,慌不擇路,催馬疾馳。正當狐皋道人就要趕上來,把他挑落之時,汪劍通運着身上最後一點內力,急拍出一掌,打中了狐皋道人的肩頭。這“龍戰於野”的勁力何等厲害,直把狐皋道人打的翻了一個跟頭。可惜後勁不足,沒能重傷於他。狐皋道人爬起身來,頭也不迴向前追去。

官道之上,屍橫遍野,汪劍通躺在血泊之中,再也動彈不得。他精神迷離,回憶起一生的經歷。想自己少年學武有成,加入了丐幫。蒙姜老幫主垂青,授予江湖絕技“降龍二十八掌”,從此飛黃騰達,如今更坐上了天下第一大幫的副幫主之位,在江湖上是威名遠揚。他平生入過多少次險境,又經歷過多少次磨難,未曾想今日竟倒在了這裡。苦笑三聲之後,隨即平靜下來,瞳孔漸漸散開,意識隨着鮮血的流淌而不斷散去。

過了一陣,一個人突然扶着汪劍通的肩膀,向他說話,說的什麼卻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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