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八章 莽山四俠



沈若寒打馬急奔,行將晌午,人疲憊馬睏乏,欲要尋處飯館,打點一些乾糧再上路。此時早已離了保安州,一路西來,土地荒蕪,景象淒涼,連一處像樣的客店也沒有。也難怪,這些地方處在明蒙的邊界,韃靼屢有興兵南下侵擾。平民百姓爲了躲避兵災,大都遷移到了內地,留下的都是些念鄉心重的老弱之人。

天氣炎熱,樹林間的蟬蟲嘶鳴。沈若寒滿臉的汗珠,前襟和後背全都溼透了,黏在了身上,打馬來到一棵大榆樹底下乘涼。極目望去,荒山阡陌,別無人家。沈若寒伸袖拭了拭額上的汗珠,便倚靠着樹幹坐下,閉目休憩,養精蓄銳。

片刻,他忽地睜開了雙眼,向東南方向望去,眉頭不由擰在了一起。卻見遠處塵土飛揚,滾滾而來。沈若寒心中一緊,暗忖:“看這陣勢,莫不是要打仗了?但這荒山野嶺的,偏僻又荒蕪,絕非軍隊行進之處。倘若是要攻韃靼一個出其不意,這地界實在不是上上之選。這……真是奇怪……”思忖間,那沙塵越來越近。

沈若寒霍地站起,牽馬躲入暗處。在此當兒他不想節外生枝,徒增麻煩;同時也想瞧一瞧大明的“舉動”。

半晌工夫,只看見四人四馬來到了榆樹底下,翻身下馬,敞胸露乳,納涼乘蔭。這四人長得一般模樣,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稍有不同之處便是在他們的額頭上。他們的額頭都有凸起的肉疙瘩,只是各有千秋:第一人額頭是個圓肉疙瘩,像個太陽;第二人像一彎新月;第三人像燃燒的火;第四人則像漢字中的“山”字。

這四個人坐成一線,各自拿出水壺,“咕咚,咕咚”喝水。那額上像是着起火來的漢子,喝一口,就罵喝一聲:“這鬼兒子天,老子要一斧子劈了它!”其他三個人笑道:“你這張破嘴,就只能吹吹牛氣,啥事也甭想動真格的。”前一人翻着白眼,切道:“老子的能耐,你們幾時見到啦?就會在這裡卸老子的檯面。”

這四個怪人在互相戲謔諷刺,那馬兒則在一旁溜達,沈若寒此時纔看得清楚。什麼大明軍隊?原來就是這四個怪人玩得花樣:他們在馬的尾巴上綁了半截樹枝,縱馬狂奔,在這北方乾旱之地,自然是塵土飛揚,鋪天蓋地了。

沈若寒一瞧是這麼一回事,暗暗嘲笑自己神經過敏。墜鐙上馬,再不理會。那四人聽到馬蹄之聲,霍然回頭望去。“站住!”那額頭似火的漢子厲聲喊道,“老子叫你,你聾了沒聽見嗎?”

“呼”腳下生勁,一塊尺許大的石頭,直向沈若寒擊去。沈若寒置若罔聞,但覺得後腦勁風襲來。就在此際,沈若寒左手向後一揚。那迅疾宛如出弦之箭的石塊,便一百八十度調轉了一個方向,回擊過去。

石塊去勢更急更猛。“篤”一聲脆響,石塊從一人合圍的榆樹樹幹洞穿而過,其勢不停,又飛出老遠。那四名漢子見狀,都睜圓了眼睛,驚愕的都張大了嘴巴。敢情是既敬佩又心不甘。沈若寒這一招反手回擊,確然非同小可。他只是憑藉記憶,蓄勁而發,不在殺戮,意在警告。

四名怪漢遂解掉了馬尾樹枝,翻身上馬,奮力追趕沈若寒,並且邊追邊喊:“請等一等……請等一等……俺們有話相問……”沈若寒聽聞,好不厭煩,雙腿猛一夾馬腹,急馳狂奔。那四個怪人依然緊追不捨,如此你追我趕,半個時辰後,沈若寒的馬略有不支,而那四個怪人的馬卻依然精力旺盛,四蹄如風。

沈若寒回頭瞧去,眉頭大皺,尋思道:“這四個怪人馬匹精良,奔騰如飛,用不着多久,就能趕上來。哼,他們若是要存心找茬,我還怕了他們不成!”定下心思,搖望前方,見有一面杏黃酒旗,在烈風中展示着無限的風韻。“就在那裡打發他們。”沈若寒雙腿一夾,“嘚嘚嘚”馬蹄生煙,直奔那路邊酒店去。

須臾之間,已到了酒店前。沈若寒下了馬走入店中,尋一處靠角落裡的桌子坐了下來,小二上前來斟茶問諾。沈若寒隨口叫了幾碟小菜,一壺酒之後,便聽見馬蹄聲嘎然而止,擡頭朝大門望去,果是那四個怪人到了。

那四個怪人一進入店中,便四處瞅了一遍。看見沈若寒坐在邊角上,臉上一陣竊喜,徑直向沈若寒走去。沈若寒身形不動,從容用茶,心下卻是提起十二分精神,以防突變。

只見那額頭似火的漢子擡腳踩在凳子上,指着沈若寒,咧嘴喝道:“好小子,手上的勁還不小,老子現在手癢的很,咱們到外面比劃比劃,如何?”沈若寒斜眼瞥了那人一眼,輕輕一哼:“老子眼下沒空,五臟廟裡要供祖宗呢。”

“嗬。”那漢子瞪眼吹氣道,“牛你了,你小子露了一手勁力,咱四兄弟就怕了你不成!俺們‘莽山四俠’可不是被嚇唬大的。”此時,小二正好端菜端酒上來了。那額頭似“山”的漢子,腳下一劃,一條凳子陡然飛起,掃向小二的雙腿。沈若寒眼快,一張手,手中茶杯便像出弦之箭,飛擊過去。卻見茶杯硬生生嵌進了凳子裡,並帶着凳子從小二腿旁險險地擦了過去。

“隨形附玉功!”那額頭似日的漢子驚喊起來,心裡卻是萬分的狐疑:“他怎麼會師父的‘隨形附玉功’的?”沈若寒笑道:“你倒識貨。”另三人一聽“隨形附玉功”四個字,齊刷刷六隻眼睛瞧向沈若寒,臉上狐疑之色是更加凝重了。

四個怪人相互覷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便手起腳落攻向沈若寒。沈若寒身不動,腳下錯落生風,人和凳子已自與桌子離了七尺。這瞬間的突變,實是疾如風、快如電。而這四人臉上雖然刻滿了驚怒,但是心下甚喜。他們自從出道以來,鮮少有人能躲過他們的聯手一擊。此番遇上強敵,鬥勝爭強之心油然而生。

四人忽然轉變拳法,佔住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把沈若寒圍在覈心。沈若寒見到這個拳術,臉上也疑惑了起來,暗想:“他們怎麼會師父的‘形意拳’?”雖是滿腹狐疑,卻不敢懈慢。這“形意拳”乃是南宋名將岳飛所創,他採兇禽猛獸之外形,內本五行生剋之理,拳勁剛猛,腿功厚實,着實厲害。

據說,岳飛冤死風波亭後,這路拳法便就失傳了,而沈若寒的師父“武半仙”竇處良,無意間得到了岳飛的《武穆拳經》,細心研究、揣摩,終得《武穆拳經》之真諦,練成了“形意拳”,掃遍武林,罕逢敵手。沈若寒雖然未曾習得,但卻是幾次看竇處良打過。故而瞧這四個人打來,頓時生疑。

四人把住了四方位,專攻一方。拳勁如龍,腿力如虎,沈若寒身周拳影疊疊,籠罩下來。沈若寒或以輕巧身法避過,或以柔勁卸去。但是這四人拳腳剛猛,委實不同凡響,宛似泰山壓頂、黃河逆流。

沈若寒忽地虛發一掌,似是前打,又像後擊;掌勢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內蓄強勁,因此那四人不敢硬接,於是沈若寒趁這剎那間的空隙,側身一旋,便到了外面空曠的場地上。四人緊隨其後,大喝一聲道:“休走!”沈若寒凝滯身形,手掌一揚,喝道:“且慢動手!”

那四人聞言,止住了身法。額頭似火的漢子,瞪眼喝道:“怕了麼?你小子現在就是給老子磕一百個響頭,也甭想老子饒了你。”沈若寒哼道:“我何曾怕了你們!”那額頭似“山”字的漢子,厲聲道:“不怕死,那就再來比過,老子定要你爬不起來。”

沈若寒聽他們個個自稱“老子”,心下厭煩之極,怒火中燒,便道:“你們都自稱老子,到底哪個是老子的老子?”只見那額頭似日的漢子,一舔嘴脣,說道:“俺是老大。‘一拳無東’趙同泰便是俺。”那額頭似山的漢子,一瞪眼,高聲道:“俺是老二。‘一拳封西’錢系遼就是俺。”那額頭似火的漢子,哼道:“叫你認個明白,輸得心服,俺是老三,‘一拳震南’孫一嘯。”第四個額頭上似一彎新月的漢子,撇了撇嘴,說道:“俺最小,‘一拳掃北’李脈和。”

沈若寒“嘿嘿”笑道:“這天下四方,倒讓你們全佔起了,比那皇帝老兒還要威風十倍呢。”嘴上說笑,心裡卻是大奇:“這四人應該是同胞兄弟,除了額頭有小樣的差別,其他別無二致,爲何他們的姓全然不同呢?”

遂不知,這四兄弟本姓“終”。這“終”姓在《百家姓》中確實是存在的,只是排在最末一位。四兄弟的父親因別人常常拿這個姓氏來譏笑於他。他心中火氣難熄,一興起,就重新爲四個兒子取了姓名。四個兒子雖然佔了天下頭四姓,但作爲他們的父親,當然不能忘祖,於是在起名上頗費了一番功夫。幾番思考,最後就把“同系一脈”四字藏進了四個兒子的名字當中,希望他們不要忘記自己是“終”氏後人。

沈若寒雖然不解,卻也不問,徑直說道:“你們四個剛纔使得可是‘形意拳’?”這四人聽了,身子俱都一震。趙同泰疑道:“你怎麼知道俺們使得是‘形意拳’?”這四兄弟口笨言拙,別人隨便一套,便能套出底細。趙同泰如此一說,便是告訴沈若寒他們打得確然是“形意拳”了。沈若寒哼哼冷笑,雙眼厲光畢盛,喝道:“廢話少說。這‘形意拳’你們是跟誰學的?”錢系遼雙手互抱,傲然道:“俺們爲什麼要告訴你?”李脈和似有醒悟:“二哥說得極是。他老人家曾叫俺們在外不得提起他的名號……”

沈若寒心裡雖然是異常惱怒,卻也敬佩他們言而有信、一諾不改的本色。沈若寒低頭深嘆了一口氣,一時腦海中思緒萬千,不能自抑。趙同泰、錢系遼、孫一嘯、李脈和瞧着一下子沈若寒這般悽傷,心中大是不解,怔怔地直瞧着他。

李脈和心腸最軟,大起同情之心,張嘴就要吐出實情。孫一嘯忙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俺們可是在他老人家面前立過誓的,你一說,俺們就是豬狗不如的東西了,這要讓九泉之下的老爹曉得,那俺們就甭想進祖廟了!”李脈和哭泣道:“你看他多難過呀?俺們自稱四俠,可不能欺負弱者。”

沈若寒見這四人做事說話有些孩子氣,頓時覺得非常有趣,便微微一笑道:“我師父他現在何處,還請四位兄臺相告?”四人一聽沈若寒說得“師父”,均是大吸了一口涼氣。趙同泰驚道:“‘武半仙’是你師父?”說罷,似有所悟,趕緊捂住了嘴,瞪着眼瞧向另三人。沈若寒笑道:“家師‘武半仙’武功通神,確然已達仙人之境。我與師父他老人家掐指算來已有五年未見了,不知他現在好不好?”

李脈和一拍手道:“你叫沈若寒是吧?俺們四兄弟跟着他老人家二年裡,他天天都念叨你幾百次……”李脈和話未說完,沈若寒已然泣淚暗流了。

於是,五人重新進入酒店坐定,喝酒敘話,再無隔閡。沈若寒忽道:“你們怎麼遇到家師,又傳你們武功的?”孫一嘯拍手笑道:“說來真是好玩極了,師兄,包你聽了要笑破肚皮。”竇處良雖未真正收趙錢孫李四兄弟作徒弟,但確是傳授了他們武功,所以,沈若寒這個便宜師兄是當之無愧的。

沈若寒“呵呵”笑道:“我的肚皮可厚的很,沒那麼容易就笑破的。”於是,四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大說了起來。

二年之前,時值中秋,竇處良四處飄遊來到了定山縣的郊外。只見羣山綿延,林茂草長;山前溪水明澈見地,溪旁幾家農戶,炊煙裊裊,飯香四溢。此時,竇處良肚中飢餓難耐,聞到飯香,便疾風般掠了過去。

到了近前,只見得一位穿戴素雅,頗有幾分姿色的婦人,端着一盤做工精緻的月餅,放到了院中的小桌上,旁邊一個五六歲的小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盤中的月餅,舌頭頻舔,口水直流。婦人放好月餅,厲聲對小孩說道:“不準偷吃啊,這是給你姥姥的,待會兒等你爹回來了,咱們再做着吃。你在這兒看好了,可不能讓野貓子叼走了啊!”

小孩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無奈點了點頭。婦人見狀,自回屋裡忙活去了。

竇處良生性滑稽,喜愛胡耍。見此景象,自己肚中又餓,雙眼骨碌一轉,便有了主意。晃晃手理了理髮梢,整了整衣袖,一本正經地走了過去。小孩子見一個白鬍子老爺爺走來,滿臉的慈笑,和藹可親,雖然是陌生人不認得,卻也不害怕,用稚嫩的聲音叫道:“爺爺,你有事嗎?”

竇處良一點頭,撫摸着小孩的頭髮,輕聲道:“這月餅可不可以給爺爺吃一塊?”小孩舌頭舔嘴,雙眼直盯着盤中的月餅,忽然歪着腦袋問道:“爺爺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給你吃。”竇處良呵呵一笑,手指點點小孩的眉頭,一字一音道:“我叫逗你玩。”小孩眉飛色舞,拿起兩塊月餅,一塊給竇處良,一塊便迫不及待往自己嘴裡送去。

小孩一吃完月餅,就喊了起來:“媽媽,有人拿月餅。”竇處良一愣:“嗬,這孩子翻起臉來比翻書還快。”只聽得屋內婦人問道:“誰呀?”小孩道:“逗你玩。”屋內婦人輕輕一哼:“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耍起媽媽來啦,等你爹爹回來,看他打不打你屁股。”說罷,依然自己忙活着,不理睬孩子。

竇處良一邊向孩子做着鬼臉,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着月餅。小孩子瞪着小眼珠,骨碌亂轉,直直瞧着竇處良,想不通媽媽爲什麼不相信他說得話。要知道,竇處良從小機靈頑皮,這點小伎倆他二歲便能使得出神入化,更何況現在已到了成精的地步,還有什麼他瞧不出來的心思!

就在竇處良和小孩嬉戲的時候,一個全身精赤着僅圍着一塊破布的男子闖了進來。小孩看着男子如此模樣,眨着小眼,不解地問:“爹爹,你怎麼了?”那男子哪裡顧得上回答孩子的話,徑直跑向屋裡翻箱搗櫃起來。婦人一見男人這副狼狽相,頓生疑竇:“好啊,你這個沒良心、殺千刀的,竟敢揹着老孃在外面鬼混,這……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嗚……嗚嗚嗚……”婦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尋死覓活起來。男子吼道:“你,你幹什麼呀?發什麼失心瘋……”婦人臉色陰沉,霍地站起,拿起門後的擀麪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男人打去。

男人一臉無奈與委屈,一邊穿衣褲,一邊向外跑去。那孩子聽到爹媽的打吵聲,放開步子跑過去,依偎着門牆,對裡喊道:“你們再吵,我就到姥姥那裡去,再也不回來了!”男人跑到門口,一聽止住了步子,剛要回頭對婦人解釋,不料婦人止手不及,一棍子就打向了男人的脊背,直把個男人打得淚水鼻涕齊流。婦人見狀,吃驚不已,丟了擀麪杖,一把就抱住男人,邊揉邊生氣道:“看你這沒良心的,以後還敢不敢到外面拈花惹草,今日就饒你這一次!”婦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見男人的脊背拱起一道深深的血痕,淚水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男人咬着牙吃痛不已,正

要發一通火,見狀低哼一聲,剛要開口解釋原委,就看見五道人影從天而降,兩廂對持,劍拔弩張。一方四人,高矮胖瘦一般,只有額頭小樣差別,正是“莽山四俠”趙錢孫李四兄弟;另一方是一個白麪俊生,五官端正,身材修長,卻是一臉的病容,身上穿着粗糙不堪,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男人一見那白麪俊生,脫口就道:“就是他,就是他,搶了我衣服,還要殺死我,幸好有那四位大俠相救,我,我纔有命回來。”

白麪俊生哈哈大笑:“算你小子命大,若不是這四隻臭蟲突然出現,你小子就是有十條狗命,也叫你玩完。”轉而對“莽山四俠”道:“怎麼?還要糾纏下去嗎?”錢系遼暴眼如鈴,喝道:“放你的狗屁,你這採花淫賊纔是不折不扣的臭蟲,今日就叫你斷子絕孫!”孫一嘯李脈和紛紛附和咒罵。

白麪俊生笑聲更狂:“還不知道誰斷誰的呢。”轉而厲聲喝道:“四隻不知死活多管閒事的臭蟲,今日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玉面飛龍’田笑雨的多情劍和霹靂雷神掌的厲害。”孫一嘯大笑道:“玉面飛龍?狗屁!狗屁!還什麼多情劍呢?依老子看,叫‘淫穢劍’才合適,至於那什麼霹靂掌,叫‘鳥蛋無敵掌’纔夠響亮威風貼切。兄弟們,是不是呀?”他出言極盡戲謔田笑雨,另三人自然撫掌叫好,狂笑不止。竇處良坐在一旁,看那四兄弟說罵談笑頓覺有趣的緊,甚合自己的脾胃,心中便起了收徒之念。可是又搖頭嘆息,右手直拍着額頭。原來,當年沈若寒一意要去找“白骨修羅鞭”陰三煞報殺父之仇,不聽竇處良勸告,竟不辭而別,他一氣之下就發誓不再收徒。

此時只見田笑雨雙眉一擠,暗自運內勁於雙掌,眨眼之間,已是通紅。發一聲怒喝,揮掌直擊孫一嘯前胸。孫一嘯萬料不到田笑雨猝然出手,“啪——”一聲悶響,被打出一丈多遠,血氣反轉,一口血噴了出來。趙同泰、錢系遼、李脈和吃驚之餘,揮拳就上。

竇處良在旁瞧得清楚,他明知道田笑雨暗運霹靂雷神掌要突襲孫一嘯,卻並不揭破。其一他想瞧瞧這五個人的武功底子如何;其二以他堂堂武林大宗師的身份,怎好參與到這些宵小之輩的鬥爭裡去?若是傳揚出去,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行走江湖呢!

此刻看去,竇處良心中對他們已有了判斷:“田笑雨掌力雄勁,掌法霸道,確有霹靂之威,更難得身法依然矯如游龍、動如脫兔;而那四個小子招式古拙,一板一眼,別無虛招,全是實打,若非他們天生神力,加之人多勢衆,各攻一方,不然早就要被打得趴下,不能動彈了。但時這樣一直下去,不出五十招,這四個渾小子必敗無疑。”忽然腦中起疑:“田笑雨不論武功機智,都高於這四兄弟十倍,即使是他們四人施以偷襲,亦奈何不了他分毫,怎會連那個平頭百姓也收拾不掉呢?其中必另有隱情。”

原來這“玉面飛龍”田笑雨是河北“錦衣鏢局”總鏢頭田少海的二公子。因爲長子早夭,他就將一腔父愛全都施給了田笑雨。

田笑雨生於優越之家,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山珍海味,佳餚無盡。他若有什麼要求,田少海必將踏破鐵鞋也是要爲他辦成。從小至今,田笑雨可謂順風順水、要星得月。

鏢局中稍有姿色的侍女,全都遭到田笑雨的蹂躪。田少海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不到外面亂來,在家裡隨他怎樣鬧翻了天!

一日傍晚,日薄西山,霞光橫照。田笑雨帶着三個鏢從在街上晃盪,忽見前面“陳記綢緞莊”走出來兩個少女,背影倩娜,含翠欲滴,直把個田笑雨看傻了。合嘴嚥了口唾沫,便尾隨其後,欲謀好事。那兩名少女不知惡狼將至,依然說笑談趣。走到一條衚衕裡,陡然看見前路已經被兩名彪形大漢堵住。少女驚惶失措,掉頭便跑,誰知後路也被人堵住了。兩名少女急急惶惶,竟然忘了喊叫。那四人一擁而上,捂住少女櫻口,抱至隱蔽之處,便幹起那無恥之事。

事後,滿城皆張貼着通緝田笑雨的畫像。遂不知,那兩名少女竟然是嚴嵩黨羽、河北總兵吳介才的掌上明珠和她的貼身丫鬟。吳介才當晚見女兒蓬頭垢面地回來,問明情由,雷霆震怒,咬牙切齒道:“我不把這畜生剝皮抽筋了,我就不姓吳!”遂叫女兒畫了圖象,又叫師爺寫了公文。一夜之間,滿城皆知。

通緝告示一旦發出,自然有那想巴結吳介才升官發財,亦有與“錦衣鏢局”有仇的人,揭了告示便去總兵府報說畫中人是誰。

吳介才一聽是“錦衣鏢局”總鏢頭田少海的兒子,雙眼盛滿了怒火,不可遏止。於是帶領兵卒包圍了錦衣鏢局,要田少海交出田笑雨,否則就踏平鏢局。此前,田笑雨早由一名鏢從護送離了河北,逃亡外地,躲避風頭。吳介才遲遲不見田笑雨顯身,怒火陡盛,下令進去搜拿。田少海則跪在吳介才身旁,鼻涕眼淚一把地哭求:“我願意把錦衣鏢局的一切賠給令千金,希望大人能饒了我那個無德的逆子,我也就這一點骨血了,請大人開恩……請大人開恩……”

吳介才一把揪住田少海的前襟,厲聲喝問:“饒了你的兒子?那我女兒的清白向誰去討?”說罷,使勁向後摔去。田少海癱倒在地,一臉的沮喪。

吳介才喝道:“挖地三尺,也要把那畜生給我找出來,我要親手一刀一刀剮了他!”田少海一聽吳介纔要剮了自己的兒子,腦海裡霎時一片急噪:“這狗官平日裡拿了我多少好處,現在說翻臉就翻臉,一點交情也不顧,真是欺人太甚了。好,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今日咱倆就來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下定決心後,就地卷身一滾,滾到吳介才身旁,右手成爪,於電光石火間抽出了吳介才的佩刀,砍向他的腦袋。吳介才傲慢輕敵,不想田少海狗急了跳牆,渾不顧命,有捨身救子之志。不及防下,身子微側,左手護頭。“啊——”一聲厲嘶,吳介才的一條臂膀被田少海砍落了下來,血流不止。

身周護衛見主子受傷,蜂擁而上。田少海行走江湖幾十載,手底下的功夫卻也不是浪得虛名。展開身法,左擋右格,頃刻間連殺了五名護衛。

吳介才見田少海英勇至斯,心中駭然不已,加之身上重傷,痛苦難當,便由幾名貼身衛士護衛着回府。田少海一見吳介纔要溜,心不及想,提刀騰躍,落在了吳介才的前面,揮刀便劈向他的面門。吳介才大驚失色,掉頭急走,護衛殊死阻攔。

田少海既抱了一死之心,渾然無懼。大刀所至,慘叫聲不絕。吳介才見狀,三魂六魄丟了七八,捂着斷臂,倉皇就逃。

田少海滿身血漬,肩胛、肋下、大腿三處傷口血如泉涌、痛入骨髓,他凝聚勁力,暴喝一聲,舉刀便砍向吳介才。吳介才“啊”一聲驚叫,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曉了。

正當田少海砍向吳介才時,步兵射手拉弓上箭,朝他齊射而去,田少海頓時被射成了馬蜂窩。

田少海一死,錦衣鏢局裡護鏢隨從立時作鳥獸散。他們平日裡受盡了田笑雨的欺辱,巴不得田家出事倒黴,只是爲了養家餬口,不得已而忍之。此刻田家敗亡,哪有不要命的與官府作對?

幾日後,吳介才傷勢好轉,餘怒不消,憤然命部下一把火燒了錦衣鏢局,並四處張貼告示捉拿逃犯田笑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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