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太宰紀憶在皇宮外的大街上被人用牀子弩射殺的消息傳到瓊林宮內的時候,官家趙佶已經有一種如墜冰窟的感覺了,整個人都在發抖。
牀子弩射殺啊!太兇殘了!
如果紀憶是被憤怒的開封人民亂棍打死,亂刀砍死,趙佶也不至於如此。畢竟紀憶當權後裁撤了幾乎所有的禁軍,砸掉了十餘萬汴梁子的鐵飯碗。隨後又動了軍器監的奶酪,把大量的軍工訂單發給了徐州利國監的鐵廠和京東商市的兵器坊。讓許多靠軍器監吃碗安生飯的開封小民丟了工作。
與此同時,紀憶還是“蘇杭秀明越”五個絲綢州的保護人。不僅大力推行五州改稻爲桑,還幫着五州絲商挖了開封綾錦院等官員作坊的牆角,造成綾鏡院等官營絲織作坊難以維持,紛紛關門歇業,又造成了許多失業。
紀憶這麼幹當然也是有理由的,因爲宋朝官營作坊效率很低,在五州絲綢行的衝擊下早就沒有盈利能力,年年虧損。在朝廷面臨極大財政壓力的情況下,早點關門,同時扶植可以收到大量賦稅的五州絲綢行纔是比較理性的選擇。
至於開封人民的就業問題,並不在紀奸相的考慮範圍之內……
幹了那麼多不得人心的事情,紀憶在開封府當然是人見人惡的奸相,有個把惡徒想要殺他也不奇怪。
但是用牀子弩射殺就奇怪了!不僅奇怪,而且非常可怕!
牀子弩是軍械,管理極其嚴格,只有禁軍和新軍纔有,廂軍是沒有的。而用牀子弩進行遠距離狙殺的手法,則是典型的軍隊狙殺敵方大將的戰術。
所以紀憶很可能是被開封禁軍,甚至是新軍的將士刺殺的。
不,不可能是禁軍,只可能是新軍所爲!
禁軍武夫被文官操弄了一百幾十年,早就跪習慣了,怎麼敢當街狙殺宰執?這種事情,也只有向來不怎麼順從的新軍軍官才幹得出來啊!
這是新軍當街刺殺宰相啊!
“可抓到兇徒了?”趙佶顫抖着問。
“陛下,”嶽和同樣是滿臉驚恐,“沒有抓到兇徒……”
他如何不知道兇徒是新軍軍官?而且下手的地點在萬勝門內,那裡可是他的防區!
說不定是岳飛那小子派人做的!
這可是滿門抄斬的罪過啊……
“可是新軍的人做的?”趙佶語氣忽地變得嚴厲了起來。
“這個……臣不知。”
“哼!”趙佶咬牙切齒,“反了,反了……都反了!”
他的話剛剛說完,一個小黃門就慌慌張張跑了進來,“陛下,大事不好……”
又不好了?
趙佶一哆嗦,看着那小黃門,小黃門道:“方纔守萬勝門岳飛派人來報,發現大隊新軍出現在萬勝門以西十數裡外,人數約有三萬,還帶着大炮!”
人數三萬,還帶着大炮?
趙佶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暈菜,周圍御藥院的宦官一擁而上,就要搶救,卻被趙佶一把推開,“蔡攸,蔡攸何在?”
蔡攸是知樞密院事,打仗的事情該他去管。之前他奉命去調兵,卻在萬勝門外被堵了回來,和嶽和一起入宮回稟,然後就去樞密院找屬下商量對策了。
趙佶叫他的時候,他正在樞密院的一間淨室內見客,見中書舍人兼侍講何慄!
“何中書,你說什麼?”蔡攸聲音顫抖,一臉驚恐地看着何慄。
因爲他剛剛從何慄口中聽到兩個非常可怕的字兒——內禪!
內禪的意思,就是皇帝下臺,讓位給兒子……
何慄看着蔡攸,幽幽地說:“國家的前途,就在學士一言之間,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啊!學士一定要想清楚,想清楚了,太宰的位子就非學士莫屬了。如果想不清楚,學士現在是樞密,就請調城外的新軍來平亂吧!”
蔡攸有點痛苦地看着何慄,“何中書!我朝素來是天子與士大夫治之,國家興廢,什麼時候輪到武夫的刀把子來定了?官家如果現在禪位,立下首功的不是你我,而是牟駝崗的五萬新軍啊,祖宗家法也將因此盡毀!”
“國家存亡要緊?還是祖宗家法要緊?”何慄問,“百萬東賊就在黃河以北……祖宗家法救不了大宋,能救大宋的,只有復古變法!”
“還有維新變法!”蔡攸正說到這裡,門外一個小吏慌慌張張衝了進來,看見蔡攸就嚷道,“樞密相公大事不好,紀相公遇害了!”
“遇害?”蔡攸一驚,“怎麼回事兒?”
“紀相公在萬勝門內大街上被亂民圍堵,又遭到牀子弩的射殺……”
“牀子弩?”蔡攸猛地站了起來,“這怎麼可能?牀子弩是軍器啊!”
他猛的扭頭看着何慄,聲音都顫抖起來了,“何中書,你們,你們……”
何慄語氣陰沉,“蔡學士,現在新軍已經失控了,如果再不實行內禪,只怕還會有刺殺兩府宰執的事情發生啊!”
還要殺?東府已經殺過了,下一個是不是要殺西府了?
蔡攸嚇得魂都快出竅了。
大宋的宰執,怎麼也到了要拿命去拼的地步了?
……
蔡攸、蘇遲、餘深、王黼、李邦彥、白時中等幾個宰執,在大宋宣和六年二月二十三日深夜的時候,再一次被全體召集到了瓊林宮的崇政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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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早上到現在都處於極度的恐懼、憤怒、焦慮中的趙佶看上去已經垮掉了一般,只是癱坐在御座上,目光呆滯地看着一般垂頭喪氣的重臣。
重臣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個個都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大殿內的氣氛越來越壓抑,都快讓人透不過氣兒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蔡攸嘆了一聲,開口道:“陛下,如今之計,只有以退爲進了。”
“以退爲進?”趙佶看了一眼蔡攸,“朕不想退嗎?可是開封城內的暴民,城外的新軍都在逼朕,不讓朕退啊!”
“其實陛下可以,可以內禪……”
“內什麼?”趙佶彷彿沒有聽明白蔡攸的話。
“內禪。”蔡攸道,“陛下一旦內禪,就是太上皇了……太上皇要走,開封軍民是不會阻攔的。”
趙佶愣愣地看着蔡攸,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陛下,蔡攸所言甚善,”蘇遲這時也開腔了,“開封已如危卵,東賊百萬將渡黃河,現在又起內變。若不果斷內禪,陛下就要被困在開封了。一旦東賊大至……再走就來不及了!”
“這這這……”
和紀憶一起位列六賊的尚書右丞王黼此時提醒趙佶道:“若官家之後開封被困,太上皇也是可以復位的……”
是啊!
趙佶這才恍然大悟!
現在最要緊的是逃跑!
只要能逃去襄陽府,還怕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開封府的亂局自己都擺不平,太子又有什麼辦法?他就算當了官家,也逃不了被俘的命。等他當了武三郎的俘虜,自己就能在襄陽重新登基了。
如果不跑,落在武義久手中,那就是天津養老了!
“對,對!”趙佶重重點頭,“朕得離開……快,快擬詔!”他咬咬牙,“傳位太子!
另外,宣嶽和覲見!”
要逃跑,當然得有人護駕。趙佶想來想去,也只有嶽和還比較可靠了。而且手頭也只有嶽和的幾千新軍有護駕的能力了。
嶽和也忙了一天,他本來就有病,現在更顯得虛弱,是讓自己的兒子嶽仁攙扶着來到崇政殿的。
趙佶也不等他行揖拜大禮,張口就問:“開封第五將能出動嗎?”
“馬上出動?”嶽和一愣,“出做什麼?”
“護着朕去襄陽府!”
“第五將倒是隨時都能走……”嶽和的心臟呯呯直跳,他隱約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岳家長久的榮華富貴,就在此一舉了!
“只是城外的新軍可能會阻攔,”嶽和說,“末將只有6000人,只怕打不過他們啊……”
“無妨!”趙佶說,“朕將內禪,便是上皇了,他們留朕在開封府還有何用?”
成了!
嶽和那個高興啊!
岳飛押寶押着了……擁立之功啊!自古擁立之功最大,這下自家的富貴穩了。
心裡高興,面孔上則是難以置信的驚訝!只是愣愣地看着趙佶。
趙佶接着說:“朕現在就封你做節度使,做南京兵馬都統制!岳飛和嶽翻都當刺使,做正將!你們馬上調集兵馬,護駕出城!”
他現在還是官家,還能給嶽和父子三人諾大的好處!那就趕緊給好處收買人心吧!
“臣,臣領旨!”這個價位太讓人滿意了,嶽和連忙大禮揖拜,“臣謝陛下隆恩!”
嶽和在謝恩,在場的宰執重臣們,卻是眉頭大皺。因爲他們知道,現在不是嶽和靠着趙佶的恩寵做官,而是趙佶靠着嶽和的幾千人馬出逃。
到了襄陽,要想復辟或是當個體面的太上皇,還得依靠岳家的6000兵馬!
同樣的,趙桓之所以可以當上皇帝,也是靠着牟駝崗的幾萬新軍擁戴。
從現在開始,大宋就不再是與士大夫治天下,而是與武夫治天下了。
五代亂世,將要重臨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