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名服色雜亂的輕騎飛也似的捲過鋪滿了白色雪花的大地,直奔界河商市北城的北開門而去。這些服色雜亂的輕騎,多是少年,人人都是一副興高采烈精力勃勃的模樣兒,其中一半人是漢家兒郎的衣着,還有一半則穿着契丹式樣的長袍,不過每個人頭上戴着的都是契丹風雪帽。
這些少年的馬術都是極好的,人人胯下都是沒有閹割的公馬,撒開蹄子奔跑起來就和飛似的,還上下顛簸劇烈。不過那些馬背上的少年卻都穩得跟在平地上一樣。有幾個還賣弄起了馬術,在馬背上直起了身子,眺望前方,看見了界河商市北城的紅色磚牆,還有城頭上迎風飄揚的彩旗,興奮的大呼小叫。
“真的是紅牆啊!這是用紅土夯成的嗎?界河這邊的泥土都是紅的?”
“鐵牛你個土包子就不要丟人現眼了,界河商市可不是土城,人家是磚城!是不知多少萬塊的紅磚壘砌而成的!”
“奶奶個熊,大石頭你盡欺負鐵牛我老實!這界河的城牆雖然不高,卻寬闊的很,都要用磚石壘成得多少塊磚頭?怕是把整個上京的磚頭都用光了都不夠吧?”
“哈哈哈,鐵牛你就知道上京城吧?這天底下大城可多了去了,咱大遼的上京城論起繁華富庶,真個是排不上號啊!”
“大狗,咱的上京排不上號,你家住的燕京就能排上號了?燕京城不也是土牆嗎?”
“燕京當然也不行啦,要說天下大城那還是南人那邊比較多啊。不過那些大城都沒有辦法和界河相比。”
“難道是因爲界河有紅牆?”
“紅牆是一個,那是用紅磚修葺的!不僅界河北城有紅磚,比北城大了不知多少倍界河南城的城牆,也都清一色的紅磚!而且界河城內的房子,也都是磚牆!都結實得跟山也似!比起俺家的頭下軍州,天上地下去了,恐怕全大遼的磚頭都沒人家一座城用得多啊!
這還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界河商市從開工建築到現在不過兩年時間。才兩年啊!就平地起高城了,而且築城的錢都是商人拿出來的!”
“甚?都是商人出的錢?這南朝的商人怎麼恁般有錢啊?真是羨煞人了……”
這些個坐在馬背上議論着說笑着的少年轉眼就驅馬飛馳到了界河商市北城的轄區之內,馬蹄踏上了鋪滿了條石的大道,一陣風似的從官道兩邊不知堆了多少木材的堆場捲過。在這些木堆旁值守的幾個界河商市的警巡,連看都懶得多看這些縱馬奔馳的北地少年一眼。
不用說,這些都是被那個勞什子云臺學宮界河分院忽悠來的遼國貴人子弟了。
遼國的貴人現在真是不能和澶淵之盟前相比了,不見他們打打殺殺,就看他們吃齋唸佛修寺廟了。跑到界河商市來避難的遼國貴人也大多如此,很少見他們去城外遊獵,只看到他們不是泡在萬大瓦子、恆大瓦子中,就是去大相國寺燒香。一點都不像蠻夷了,
倒是界河這邊的元首,明明是個畫畫的汴梁子,現在卻硬充起武夫了,三天兩頭出去遊獵,還要求公吏考射箭……最近還在折騰一個勞什子射擊大獎賽,第一名的獎金是一萬匹絹啊!他也真捨得!
同樣是他花錢(其實是市舶司花錢的)蓋在界河南城西開門外的那個雲臺學宮界河分院,這段時間也在招生,同樣要考射箭和騎馬……好好的讀書人誰會騎馬射箭?也就是這些還沒有喪盡野性的北地少年貴人符合條件了。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北地契丹的兒郎開始怕冷了,春天和夏天的時候他們在山北的上京、中京或是自家的頭下軍州貓着,到了秋風大起後就紛紛南下越過燕山,住進了整個大遼國最繁華的燕京城。
所以慕容完忘憂和武好古也牢牢抓住這個時機,通過遼國南京道警巡副使馬植,在析津府城內散發了十萬份印製精美的招生廣告。
還打出了“東坡門徒”的招牌,還喊出了“爲天地成仁,爲生民取義,爲往聖傳大道,爲天下開太平”的口號,當然還有免收一切學費雜費的優惠……
免收一切學費雜費什麼的,這些北地的貴人子弟也不在乎,他們雖然不富裕,但是這幾個錢還是有的。至於“博士四句”他們也聽不懂,真正吸引他們的,其實還是“東坡門徒”這個名號。
蘇東坡在北宋末年可是“國際才子”,不僅在大宋本土粉絲無數,在遼國,在高麗,甚至在日本國,也都是大名赫赫。而他之所以那麼倒黴,被貶去了儋州,其實也和他的名氣有關。
他被貶斥的表面原因似乎是在《湖州謝上表》中寫了“陛下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這些話,但是根本上的原因,其實還是學派之爭。
蘇東坡是文壇領袖,同時也是蘇門蜀學的學閥,在當時和二程、張載是一個級別的人物。也就成了想要推行新學和新政的新黨的眼中釘,被好一頓惡整。
不過他被惡整的結果,則是被不明真相的各國儒生捧得更高,真個當成了才高八斗的碩儒。在遼國這邊人氣更高,幾乎每個儒生都視蘇門之學爲儒家正統,把王安石的新學看成了僞學。
所以“東坡門徒”真的在析津府的恁般無所事事的遼國貴人子弟中產生了極大的號召力——反正也是閒着,不如到界河商市去念書吧,就算學不到什麼,一個“東坡門徒”的名頭也值得了。
正是出於這樣的想法,三個在燕京貴人子弟圈子裡面小有名氣的人物,橫帳皇族,阿保機八世孫耶律大石,國舅別部出身的蕭鐵牛和玉田韓家的韓大狗才各自糾集了一片好友伴當,南下到界河這座半宋半遼的商人之城來求學了。
這幾十起興沖沖而來的遼國少年終於在敞開的北開門外被守門的警巡阻攔住了。
不是不讓進,而是要登記一下姓名,詢問一番來意,如果打算在界河商市長住,那就要申領戶口冊了,如果只是短期訪問,那麼發一張身卡即可。
就在警巡官們一一給他們登記髮卡的時候,剛纔還和耶律大石、韓大狗辯論的蕭鐵牛已經看清楚了構成城牆的紅磚。
“奶奶個熊,真個是紅磚啊,這界河商市該多有錢啊!”
大約十五六歲,長了張國字臉,皮膚很白,臉上的稚氣尚未褪去,身材卻非常魁梧的耶律大石爽朗的大笑起來:“鐵牛,不就是幾塊磚頭嗎?看把你饞的,等你名落孫山了,哥哥我就送你十斤磚頭帶着回燕京,也算沒白來一趟。”
名叫蕭鐵牛的少年比耶律大石更年青,看着只有十二三歲,有點愣頭愣腦,聽了大石的玩笑話卻認真的想了想,道:“我纔不要磚頭,你就送我幾斤界河酒中仙吧!聽說那是全天下最好的酒,俺爹爹最喜歡了。”
酒中仙已經在界河商市的潘樓酒坊實現了量產,這種蒸餾過的白酒在遼國極受歡迎,到了一酒難求的地步。
名叫韓大狗的青年是三個人中最年長的,約莫有二十歲的樣子,他是燕京本地人,是玉田韓家的庶流子弟。家裡面在界河商市買了房子,還經營着一座木料場,算是最有錢的。
聽到蕭鐵牛要酒,當場就笑了起來:“鐵牛你可真會挑好東西,幾斤酒中仙在界河商市也得幾萬錢啊!大石頭可沒帶那麼多錢,還是我請吧。”
這大遼國還是窮啊!幾萬錢(不是緡)居然也算大錢。
“也不須你請,”耶律大石雖然年少,卻儼然是這羣人的頭目,看到大傢伙有點泄氣,這時候說起了鼓勁兒的話,“咱們都得留在雲臺學宮!
不僅是一座漢人的學宮嗎?要是完全考文的,咱們進不去也罷了。可是那些花招兒上都說了,學宮是允文允武的路線。
今日咱們入了城,先去大狗家裡面休息一日。明日我和大狗、鐵牛一起去雲臺學宮探一探。摸清楚他們考甚底,再回來好生準備。”
“好!”
“就依大石頭的!”
這羣北地貴人少年轟然應道,一個個有趾高氣昂了,彷彿已經考進了雲臺學宮,成了蘇東坡的門徒一般。
“那個白衣少年不錯啊,不知道說了甚,竟讓幾十個人應和他!”
耶律大石這個時候大概不會想到,界河商市的元首武好古,這個時候正和西門青立馬在考進界河商市北開門的一個十字路口,遠遠看着這羣來界河求學的少年。而且還被表現優異的耶律大石給吸引住了。
他和西門青今天是去北界河的第一馬場視察的。馬場被管理得井井有條,第一代波斯種馬和河北、契丹和西極品種的高大母馬雜交生出的小馬駒現在快有一歲了,總共生了三四十匹,每一匹都在屁股上烙了編號,還建立了各自的檔案,以便展開進一步的雜交。纔看完馬場出來,就遇上了這羣北地來的“小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