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武卒,只要放權就能練成了?”
趙煦大概也被呂惠卿的坦誠給嚇着了,居然問了這麼一個愚蠢的問題。
“陛下,魏之武卒在一千多年前的戰國可以成,如今怎麼會練不成呢?”呂惠卿正色道,“臣所知,西軍之中有不少良將,如种師道、郭成、折可適、劉法、王厚、高永年、姚雄、苗履、王愍、劉仲武等人,皆是一時俊傑,若能授之全權,讓他們放手練兵,五六年間,必可得到武卒五萬。”
趙煦這下算是給呂惠卿懟得沒了脾氣,人家雖然馬上沒有挺身而出背黑鍋,但是卻實實在在拿出了可行之策啊!
您不是要練兵嗎?
現在練兵的辦法來了,用吳起練魏武卒的辦法去練!還推薦了十個將領,只要把錢和權一起給他們,一人練個五千,十人就能練出五萬了。
有了這五萬“宋武卒”,現在的遼兵還怕打不過?
可問題是,您敢用這個辦法去練兵嗎?要是官家不敢……那呂惠卿也盡到做臣子的責任了,趙煦也不能再責怪他什麼。人家呂大忠良的策略您都不用,還讓人家練什麼兵?怎麼練啊?
趙煦自然不敢拍板用呂惠卿的方法了,雖然他也知道用呂惠卿的方法真的可以練成精兵……他略作沉吟,最嘆了口氣道:“呂卿之言也是有理,不過練兵之事還要從長計議。”
“陛下聖明。”
呂惠卿臉上閃過一絲輕鬆的表情。官家果然還是姓趙的,雖然比起大宋之前的官家們心有點大了,但終究還在趙家的路線上。對帶兵的軍頭,是一定要嚴防死守的。
望着呂惠卿遠去的背影,官家趙煦忽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其實很想支持呂惠卿的建議,練他五萬“宋武卒”的。可是這大宋一百多年來的祖制也不能說全是毫無道理的吧?唐季五代時那些擁兵自重的節度使都幹了些什麼?那時候皇帝可是“兵強馬壯者爲之”啊。
這樣的兵強馬壯,要來何用?
可是不如此,這大宋的兵馬,總是強壯不起來,打個西夏就恁般吃力了,將來真的能靠他們去平遼復燕嗎?
又是一聲長嘆,趙煦有氣無力地說:“傳膳……”
“喏。”
身旁的小黃門答應了一聲,一陣小跑的便去了。看見這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宦官恁般健壯,趙煦的心情又低落了幾分。
就在這時,守在崇政殿外的一個小黃門突然快步走了進來,向皇帝施了一禮:“陛下,勾當翰林圖畫院的樑師成和待詔直長武好古正在殿外,請求覲見。”
“甚底?武好古回來了?”
趙煦一下來了精神,快叫他進來。
“喏。”
武好古是今天清晨纔到開封府的,將慕容先生、鍾哥兒、郭藥師等人安置到自己在開封府城西廂的宅院之後,連佳士得行都沒去,就直接帶着在路上寫好的奏章入宮了。
他現在雖然授了官,但是並沒有正經授職,還是翰林圖畫院的待詔直長。這個翰林圖畫院雖然掛在翰林院名下,但實際上是一個爲內廷服務的衙署,也不是真的受翰林院管理,入內Nei侍省纔是翰林圖畫院真正的上級。
因而武好古這個待詔直長的奏章也不是通過中書門下的路徑往上遞,而是直接走入內Nei侍省,繞開外廷遞上去的。而趙煦之前已經給樑師成下了口諭,武好古一到,馬上帶去見他。
所以現在正吃飯的時候,武好古就被帶到崇政殿了。
武好古和樑師成一起走進崇政殿時,官家趙煦正在用膳,武好古偷偷瞄了一言眼,發現趙煦正一個人坐在一張餐桌後面,桌上放着的盤子碗碟似乎不是太多。趙煦則對着不多的幾個菜皺眉頭——當然不可能是嫌好吃的太少,他要能有大吃大喝的食慾,武好古現在也不勞心費神要救國救民了。
武好古行了揖拜之禮後,趙煦就開口發了:“武卿,這一次可沒遇上危險吧?”
武好古答道:“託陛下的福,有驚無險。”
趙煦點點頭:“有何收穫?”
“收穫甚多。”武好古將一疊奏章高高舉起。
“哦?”趙煦看見武好古手中的奏章,頓時來了興趣,“拿來看看。”
馬上有內官領命,上前取了武好古手中的奏章,然後捧到了趙煦跟前。
趙煦拿起了第一份奏章,他以爲這份奏章是說析津府渤海人起義的,可沒想到卻看見了“平燕九策”四個字。
“平燕九策?”趙煦的語氣有些陰冷,“你還會獻策?”
在趙煦看來武好古只是一個畫師,畫個諜畫刺探一下遼國的情報是他的份內事,獻什麼策啊?你要是能獻策,滿朝那麼多重臣不都成不中用的木雕泥塑了?
“陛下,”武好古早就知道自己這個商人兼畫家是不會被官家太重視的,所以才讓慕容老頭來裝大軍師,“臣不會獻策,獻策的是隨臣從析津府而來的燕雲大儒慕容忘憂。他是遼國的進士,還做過昭懷太子的伴讀。”
遼國的大儒和進士?這個聽上去像個高人。
趙煦點點頭,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打聽道:“武卿,你是怎麼見着這個慕容忘憂的?”
“陛下,他是馬植馬良嗣的老師。”
“馬植現在怎麼樣了?”
“他現在做了南京道警巡副使,要不了多久大概就能做到遼國的州軍節度使了。”
“升得那麼快?”趙煦有點奇怪,他稍微知道一些遼國的內情,知道州軍節度使是個什麼官。
“他立了兩個大功,”武好古說,“一個是鎮壓析津府的渤海奴;另一個是督工華嚴寺壁畫。”
“壁畫?”
“《昭懷太子最後的晚餐》,”武好古回答道,“這是臣畫的壁畫,內容遼國昭懷太子受難成佛前的最後一餐。而這個昭懷太子是遼國皇太孫耶律延禧的父親。”
“哦。”趙煦點點頭,不置可否。
武好古又道:“另外,臣還借了馬植一萬五千緡,讓他去買官。”
“哦。”趙煦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似乎沒有在意武好古的所言,原來他的注意力都被《平燕九策》給吸引住了。
“高!實在是高!”趙煦輕聲發出了讚歎,他這時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正一邊吃飯一邊召見武好古了。因爲奏章上的“平遼九策”實在太高明瞭!
不僅是高明,而且來得及時啊,正好解決了趙煦面臨的幾個大難題。
首先是解了整頓河北東、西兩路的難題。
雖然趙煦當了親政後沒少打擊舊黨人物,但是現在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見就要不予了,自然不喜歡自己死後廟堂中的惡鬥進一步加劇。所以他對整頓河北東、西兩路的問題一直很爲難——這可不僅是剝奪舊黨的政治權力,還要嚴重觸動他們就經濟利益了。
萬一這些人狗急跳牆鬧起來,燕雲還要不要收復了?
而這個“平燕九策”裡面,就提出了一個很好的法子——在宋遼邊境的界河邊上搞一個大大的商市,把它做成絲什麼路的起點和北地海上的商貿中心。這樣就能利用商市蒐集糧食和壯工,將之變成北伐燕雲的大據點,對河北東、西兩路的整頓力度也就能大大減輕了。
第二個讓趙煦頭疼的練兵問題,平燕九策中的偷襲之策,也可以部分加以解決。
用商市囤積軍糧和壯工,就可以避免大動干戈整頓地方、運輸糧草和徵集民伕了——而這些都是遼國判斷大宋是否會出兵的主要依據。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嘛!
糧草都不運,怎麼可能出兵呢?既然宋國不會出兵,燕京城也就不用太過戒備了……
而遼國無備,宋軍就能一舉偷襲成功了。
另外,這座商市還可以起到招攬遼國燕雲漢人大族中不如意的子弟的作用。
有了這些人的加入,伐遼和偷襲燕京可就容易多了!他們可是燕京城的土著啊。
而有了偷襲之策和燕京漢人豪強子弟的幫助,宋軍北伐燕雲的難度就會大大降低了,所需要的精兵也會大大減少……
至於這座有點特別的商市有什麼不妥,現在的趙煦選擇了完全的忽略。因爲他也沒別的辦法啊,兵也不能大練,河北東、西兩路也不能大動。燕雲又想要恢復,除了放鬆一點對商人的控制,整出一個自由商市,趙煦還有別的轍嗎?
根本沒有啊!而且他又不是趙佶,會不好好準備就貿然發動一場宣和北伐,所以武好古的路子,目前還真是唯一可行的!
“好!好!好……”趙煦一口氣看完了“平燕九策”,忍不住大聲叫好了,“這個慕容先生真乃子房再生啊!武大郎,你這回可立了大功!朕一定要重重賞你。”
立了大功?還重重有賞?
武好古聽到趙煦的評價,心裡一塊石頭也落了地。他本來以爲趙煦會看出“資本主義幽靈”的危險性,沒想到他這個封建皇帝的警惕性恁麼低,怪不得被人當成昏君呢!
武好古心想:看來最尊貴的燈塔自由市可以在未來出現在華夏大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