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津府回來的紀憶,終於也享受了一回只有趙佶最心腹的臣子纔有的待遇——連夜入宮!
夜開宮門在趙佶即位前本是相當忌諱的事情,可是趙佶這位青樓天子總愛溜出去風流快活,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後來因爲都軍機司的設立,都軍機凡遇軍機重事,入宮通稟就成了慣例。
所以今日風塵僕僕,一路自河北急行而歸的紀憶,黃昏時入城,晚飯後就被宣入瓊林宮問對。
趙佶是在崇政殿的偏殿,也就是那間用來擺放地圖臺的大殿召見紀憶的。當紀憶抵達的時候,趙佶正和蔡京、張叔夜,和剛剛替代晉升右相(張商英外放,判海州事)的何執中出任尚書右丞蘇遲,還有知樞密院事鄭居中一起在看地圖。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武好古公開割據和高俅、鍾傅相繼敗亡,現在的趙佶不大相信武臣,而是愈發喜歡對前線指手畫腳了。
看到紀憶走了進來,趙佶連忙招他上前問話:“紀卿,武好古答應出兵奉聖州了?”
“回稟陛下,他答應了。”
原來鼓動武好古出兵奉聖州是紀憶和楊戩瞎琢磨出來,然後向趙佶上書的“獻策”——宋朝的文官挺喜歡獻計獻策的,反正他們也沒啥執行能力,只管讓武將們去折騰,成功了有他們一份大功,失敗了和他們沒關係。
“會照辦嗎?”趙佶問。
“一定會的!”紀憶道,“武好古不希望朝廷和契丹停戰,自然不能出兵易州。那麼攻打奉聖州,奪取歸化鐵山就是不二之選了。”
不打豈不是更好?
張叔夜聽了紀憶的分析眉頭微皺。
紀憶的戰略眼光是不錯,但是打仗不是光靠戰略,還得講究戰術,講究戰鬥的。
武好古的主力是強大,但是數量有限的具裝甲騎和重甲步兵,當然要追求野戰決勝了。對於他而言,只要能在開闊地形上決戰,勝利就很有保障,哪怕在比較狹窄的地形上野戰也有極大的把握取勝。
所以幽州軍必然會以尋求野戰爲目的進行佈署,而攻打奉聖州南部山谷中的城堡,只會消耗武好古有限的兵力,所以他就算答應了,也是在敷衍了事兒……
“好!”趙佶拍了拍巴掌,“終於能把遼人趕出去了,也不須重創痛剿,攆走了就是。張卿,可知道了?”
“臣遵旨。”張叔夜連忙應答。
趙佶的想法,殿內的臣子們都知道。他得要留着河北的十一將精兵去防備狼子野心的武好古,同時也希望耶律延禧能夠保住深入河北的兵力,去和武好古繼續爭鬥。
這樣他的大宋就能安穩了!
“真定府路、高陽關路和定州路三路大軍,這一次必須要謹慎行事了。”趙佶繼續吩咐道,“步步爲營,堡壘推進,慢慢的從西、南、東三面向定州逼近。誰都不得爭功,不得冒進,不得浪戰。”
趙佶的佈置是越來越具體了,如果不是因爲膽子太小,他都恨不得親自跑去前線督戰了。
“陛下,逐走遼寇之後,真定府、高陽關和定州三路大軍當如何佈置?”
提問的是蔡京。在他看來,遼寇肯定是會被趕走的。現在他們賴着不走,根本是將自己置於險地。數萬大軍,就靠着紫荊關——飛狐口之間的狹窄山路爲退路,稍有不慎,就是全軍陷於絕地了!
所以只要武好古肯在奉聖州虛張聲勢一下,官軍再來個步步爲營,遼人怎麼都退了。
趙佶吐了口氣:“自是在信安軍、霸州、保定軍、雄州、安肅軍、廣信軍、保州、定州,以及北流黃河沿線縝密佈置,務必廣造城池,深挖壕溝,積蓄兵備,勿使幽州有可乘之機。
若能如此相安,便也罷了。朕不過給了他半縣之土,但燕地終是迴歸大宋版圖了……朕總歸也算對得起祖宗了!”
趙佶倒還挺會自我安慰的。武好古從大宋土地上取走的,不過是滄州清池縣的一部分,原本就是荒蕪之地。
而燕地無論如何,都回到了大宋的版圖!如果再加上靈夏之地,河西之地,安西北庭之地,三佛齊海峽之地,現在的大宋版圖之遼闊,幾乎可以和盛唐相比。
至少從地圖上看,趙佶還是一代雄主,妥妥的成吉思皇帝啊!
“陛下,那燕地……”蔡京小心地發問。
趙佶苦苦一笑:“如之奈何?還是勿生事端了。”他想了想,“上元佳節將至,得派個人去慰問燕地將士,讓米友仁去一趟如何?”
鄭居中提醒道:“陛下,上元節還有幾日……恐怕來不及了。”
趙佶擺擺手:“晚到總比不到要好。
另外,讓米友仁奪情吧,以樞密院都承旨監幽州軍,你們看怎麼樣?”
在場的衆人都是一愣,隨即就聽見紀憶大聲道:“陛下聖明!派出監軍,意味着幽州軍不是叛鎮,而以米友仁監軍,武好古是一定會接受的。”
按照唐朝的標準,是不是叛鎮,一個看能不能接受朝廷的監軍,第二個則看有沒有節度使世襲。
現在武好古還年輕,離傳位世襲還早呢。而且唐朝那些搞世襲的藩鎮節度使家族大多沒有好下場,武好古只要不腦殘,是不會讓子孫世襲節度使的。要不然他現在搞什麼共和制?說什麼選賢與能?
所以幽州鎮的將來,似乎還有轉寰的餘地。
……
“大王,米元暉要來了。”
林沖一走進節度使堡的白虎節堂,就把剛剛得到的密報告訴了正在翻看由何天然奉命草擬的一份選舉計劃的武好古。
選舉,當然是選賢與能了!
天津市和幽州鎮都要在未來兩個月內選出議政會以及元老院,然後再由元老院選出幽州鎮的執政官,由天津市議政會選出知市官。
當然,選舉的結果是不會有意外的。因爲不存在反對黨,幽州鎮是武好古打下來的,反對派不是跑了就是死了,反正不會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天津市內倒是有不少人對武好古不滿,不過也不會在選舉時和武好古作對,因爲他們都在忙着跑路去上海市發展。
所以幽州鎮的第一任執政已經內定了武好古本人,而天津市的第一任知市則內定了蘇大郎。
選舉什麼的,不過是走過場罷了。
不過即便是形式上的選舉,但終究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還是得認真辦理的。
另外,《幽州鎮約法》,也正在由雲臺學宮律學院的教授們起草!這可是根本大法,相當於一國的憲法,必須由幽州鎮的元老院通過。
在“約法”通過後,還會繼續制定《刑法典》和《民法典》兩部重要的法律。幽州鎮的社會秩序和經濟秩序,也將以這兩部法典爲基礎進行構建。
在武好古看來,這次的選舉和之後的立法工作,甚至比即將開始的大觀四年的戰爭更加重要。
聽到林沖的報告,正在看文案的武好古只是哼了一聲:“他來做什麼?監軍還是節度副使?”
“是監軍,還受了樞密院都承旨。”
“呵呵,”和武好古同在白虎節堂裡面的慕容忘憂笑了笑,“這是好事兒,說明官家還不想跟咱撕破臉。”
林沖道:“是啊,朝廷接下去還是重點對付遼人,十一個將步步爲營向定州推進。大王,這是具體的佈署。”
“都打聽到了?”武好古從林沖手中接過一份公文抄件,看了眼,原來是都軍機司下達給河北宣撫司總軍機房的文牒抄本。上面有非常詳細的部隊番號、佈署、推進的路線圖。
“又是烏龜陣啊?”武好古一邊看一邊搖頭。“有十一個將,何至於如此?”
“這是官家親自佈署的。”林沖說着,又將一封書信交給了武好古,“大王,這是東京道的消息,耶律延禧要封烏雅束當東州海東軍節度使。”
“東州海東軍?遼國有這個州軍?”
慕容忘憂笑着:“沒有的,大約是新設的吧?在哪兒?”
“在高麗國的東界和西界。”
“什麼?”慕容忘憂一愣,“怎麼可能?西界是高麗國西京平壤的所在啊!怎麼可能封給完顏烏雅束?”
“誰的消息?”武好古問。
“是光明君。”
這個渤海大氏的反賊還活着呢!他的主子寶劍君倒是有幾年沒聽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這位光明君也換了差遣,終於在遼陽府謀到了個不錯的差事,耳目當然也非常通靈了。
“那就錯不了啦!”慕容忘憂哼了一聲,“禍水南引啊,是個高招。烏雅束恐怕擋不住高麗國的誘惑,畢竟拿下高麗,生女直才能和咱們跨海相望啊……估計能拖上兩三年吧。”
“兩三年?”武好古一笑,“高麗人能扛那麼久?”
“怎麼不能?”慕容忘憂道,“高麗雖窮,但是志氣尚存,不會輕易被人滅亡的。要不然,遼國早就吞併高麗了。”
武好古點了點頭,笑道:“那咱們也插一腳吧!”
“大王要聯手女直滅亡高麗?”
“滅亡?不,不,不滅亡高麗。”武好古笑着,“而是要保護高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