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萬緡?怎恁般多?”
趙佶一怔,因爲蔡京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其實他並不在乎武好古通過雲臺學宮撈錢,不就是錢嘛!又不是從國庫或是趙佶的私庫裡面往外拿,而且也不是從升斗小民頭上刮,也不是勒索富商。都是人家自願給的,還能讓武好古不收?多不好意思啊?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武好古的雲臺學宮居然是虧錢的,而且虧得好像還不少……
“陛下,”蔡京笑道,“這雲臺學宮一系的學校、書院,所教授的課程和尋常的書院是不一樣的。雲臺一系是允文允武,百家兼收,且注重實踐。所用的老師,也都是各個方面第一等的人才,而且數量很多,薪俸也很高,最差的也和京官等同。
另外,雲臺學宮下面有許多專科學院,其中的工學院、營造學院、船政學院、騎士學院、醫學院還有很多所謂的研究科目,都是非常花錢的。所以臣言百萬緡花銷,只是往低處在估算。”
蔡京的確低估可高等教育和科學研究的燒錢速度。不包括正在籌建的冶金學院,整個雲臺系學校在建中靖國五年的總預算就已經超過180緡了。真是花錢好似流水一般了!
如果武好古不把雲臺學宮的教育當成商品來賣,那他一年得虧多少本?哪怕是大宋首富,也不能這樣虧啊。
“蔡卿,”趙佶蹙起雙眉,“你說武好古這錢花的可值得?”
“值啊,當然值了。”蔡京道,“明年的春闈大比之後,右榜進士恐怕十之七八都要出自他的門下了。光是這一百多個進士,就能值了每年上百萬的虧空了。這些雲臺學宮出身的進士,可是苦讀五經的進士所不能比的。二十年之後,官場上,還有軍中,恐怕都是他的學生在挑大樑了。到了那時,在崇政殿中和陛下獨對之人,必是武好古了。”
蔡京的這番話,說得可是誅心到極點了。他根本沒提雲臺學宮對於技術進步的作用——他也不懂這個,但是他非常清楚學宮弟子在才幹上具有的優勢。至少他們大多熟知律法,精通兵略,武藝嫺熟,又能看懂各種賬冊。無論是審理案件,治理財政,捕盜捉賊,帶兵打仗,他們相比宋朝的傳統官員都是一把好手。
另外,如果每一科都有一百幾十個進士出自一人門下,那就意味着一個巨大無比,而且能夠緊密團結的朋黨就此產生了。
武好古是雲臺學宮的金主,還是儒家實證派的學閥,是這些雲臺門生毫無疑問的領袖。
武資出身怎麼了?如果滿朝官員都是他的人,宰相做不得?到時候,只怕是趙佶求着武好古來當宰相了……他要不當這個宰相,沒準那幫雲臺學生就弄件黃袍子往他身上披了!
不過趙佶的眉頭並沒有擰太久,就漸漸鬆開了。
武家子弟滿朝堂的局面當然是不允許的,但是現在這事兒還八字沒一撇呢!
蔡京自己都說了,得二十年後……而且還得看自己這個官家同意不同意了——雲臺學宮的生員學問好,本領大又如何?本官家少給你們一點右榜進士不行嗎?
“辟雍學宮花了多少?”趙佶話鋒一轉,忽然問起了辟雍學宮的事情。
蔡京回答,“現在辟雍學宮有生員八百餘人,學宮下面的國子監小學還有一千多人。總共有約兩千人,花費十五萬緡,攤到每一名生員上差不多就是七十五緡。”
“怎麼差那麼多?”趙佶問,“難道是戶部沒有錢撥給辟雍學宮嗎?”
“不,不是沒有錢。”蔡京連忙解釋道,“辟雍學宮雖然和雲臺學宮一樣都是官學,但畢竟是國子監直轄的。所以在辟雍學宮和國子監小學授課的許多官員的俸祿都不計入辟雍學宮和國子監小學的支出。而且辟雍學宮不設專科學院,花錢也就少了許多。
另外,辟雍學宮佔有的校舍,馬場,使用的馬匹,教學生演武的將官,也都沒有算錢。”
“格致大書院和格致小學呢?”趙佶接着又問,“它們又準備花多少錢?”
趙佶是有耳目的,當然知道京東商市是誰的地盤,是誰開辦了格致大書院,也知道格致系的書院也和雲臺系一樣,都是屬於實證派儒學的。
“陛下,臣不知道。”蔡京如實回答道。
趙佶笑道:“也不知這個格致大書院如何?政事堂可以考量則個,若還可以,也給個學宮地位……學宮可以再開幾所,這樣就能有更多的生員進去念書了,未來國家也可以多一點有用之才。”
“臣領旨。”
蔡京口稱領旨,表情也非常平靜。他可沒指望三言兩語就能說動趙佶下詔查封雲臺學宮。
“陛下,”蔡京又道,“臣以爲學宮也不宜多辦。”
“不宜多辦?”趙佶一愣,“爲何啊?”
“因爲學宮靡費太多,辟雍學宮諸般減省,一年也在十五萬緡以上。而朝廷的年入不過數千萬,實在負擔不起太多的學宮……”
“嗨,”趙佶揮了揮手,“雲臺學宮和格致大書院也沒拿朝廷的錢,不照樣辦起來了?”
“陛下,不拿朝廷的錢,就要拿生員的錢了。”蔡京道,“以雲臺學宮爲例,豪商子弟入學,最多要給上萬緡的捐贈,然後還得每年承擔數百緡的束脩之資。”
“那又怎樣?”趙佶不解道,“咱們大宋多的是家資百萬的豪商……他們養個花魁娘子往往就一擲萬金,現在花個一兩萬教孩子有何不妥?就算考不中進士,能真的做點事情也不錯啊。”
蔡京道:“只是能入學宮者,十之八九都是非富即貴,寒門子弟卻百里無一啊!
而且和苦讀五經相比,學宮教授的本事不僅實用,而且易於傳授和掌握。儒家的經義則是博大精深,苦澀難懂,便是窮盡一生,也不可能完全精通。
而學宮的學問則是簡單易學,小學六年,學宮三到四年,再加兩年的專科。只要肯花錢,腦子不要太笨,稍稍用功一些,十一二年就可以學問大成了,出來做事做官了。”
儒家的經義要鑽進去就是做學問了,這可是沒邊沒底的。而且儒家沒有立神,也不是組織嚴密的教派,也就沒有了絕對的權威。許多問題,比如“天人一”還是“天人二”,“性本善”還是“性本惡”,“知難行易”還是“知行合一”這些個,兩千年都研究不透。
相比之下,武好古模仿後世高等教育推出的學宮教育,不過是培養做事(包括搞研究)的人,十一二年的教育培養出來的並不是學問大成,而是可以做事的人。
所以蔡京在某種程度上偷換了概念。但是學宮的昂貴教育的確給了富貴子弟一條“迅速成才”的路徑。而寒門儒生,也就是所謂的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因爲太窮(他們和佃戶比當然是富的,可是和大商人一比就是窮光蛋了),則因爲承擔不起學費,失去了接受“昂貴教育”的機會。
“如果學宮大辦,”蔡京突然從杌子上起身,揖拜一禮,“陛下,那將來的天下四民,恐怕就要變成商工士農了……士子沉淪,農爲末業,如此大宋江山還能安穩嗎?”
趙佶本來展開的眉頭又擰起來了。
大宋的社會等級並不嚴格,所謂士農工商也就一說而已。身爲末業的商人,一樣可以讀書做官。而高貴的勳貴世家,也都不以經商爲恥。
而在宋朝的社會等級中,真正處於上升通道中的,就是“寒門士子”這個階層。所謂“寒門”並不是指窮屌絲,而是門第微寒,就沒有上《氏族志》,也不是大宋開國的勳貴,通常是指普通的地主。而士子也不是“士農工商”中的士,傳統的士指得是官僚或是士族,武好古這個商人在做官之前倒是標準的“士”,因爲他出身的白波武家是列名在《氏族志》上的,所以他是士族。而寒門士子,則是指普通的地主階級知識分子,最多再算上低級官吏的子弟,蔡京的爸爸,還有蘇軾、蘇轍,就是標準的寒門士子出身。
而這一類寒門士子,因爲數量衆多,散佈極廣,又常常組成義門,早就成爲大宋穩定的基石。而科舉制度實際上就是爲他們服務的,朝廷用一架通天之梯,換取寒門士子中的精英一輩子鑽進儒家經義之中,再一次又一次的去考試謀求做官。這樣也就沒多餘的經歷折騰造反了……這種帝王之術,趙佶當然明白了。
趙佶皺眉道:“還是蔡卿所慮周詳。學宮的確不宜大辦,不過僅有南北雲臺、辟雍、格致四所還是少了一點。就以五所爲限,在開封府新開一所青城學宮吧!”
青城學宮就是要在開封府城南青城宮附近開一所新式學宮,這是趙佶早就想好了的。在他的設想中,這所青城學宮除了六門基礎學科外,還應該着重培養生員的書畫音律等文藝才能,另外還應該有醫學院和天文院。也就是將翰林院的書藝、繪畫、醫藥、天文等局的教育功能,全部轉入青城學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