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谷縣城東南,景陽崗一帶的樹林,被夜風吹得嘩啦啦的直響。
穿上了黑漆瀕水山字甲的武好古看着黑暗中的這樹林,心裡想到的卻是一隻命運悲慘的野生華北虎,華北虎在後世已經滅絕,而在宋朝的華北地區少量存在。不過武好古從來沒見過它們,倒是在大相國寺的集市上見過幾張它們的皮!
也不知道現實中的景陽崗有沒有野生華北虎存在?要是有的話,會不會被武松三拳兩腳打死了?若是打死了虎骨可不能浪費,給自己泡白酒賣錢多好?
虎骨酒啊,一定能賣出好價錢的……
武好古胡思亂想的時候,西門青正在催促她的400保丁(還留了100看家)快速前進。這400人擺出標準的行軍隊形,以“都”和“保”爲單位。當先是一“保”刀盾手開路,中間則是一“都”弓箭手,武好古、西門青、趙鍾哥、林沖等人,還有那位“知兵”的知縣施國忠,還有縣尉張克公等人,則走在弓箭手背後。落在最後壓陣的,則又是一“保”刀盾手。
西門家除了西門青外,還有十六個子弟隨行,其中四人分別擔任“保長”和“都頭”,控制着400保丁行軍。還有十二人則分成三組,兩組分別走在行軍大隊兩側擔任側衛,還有一組是前哨,走在大隊之前。
這番行軍的佈置,實際上是最基本的帶兵手段。可是這基本功有時候是能看出真本事的!
武好古當然不懂了,他一路上除了想怎麼拉攏扶植施大知縣,就在琢磨老虎的事情。不過趙鍾哥、林沖和張克公三人是真知兵的,看到西門家保丁夜間行軍的表現,都暗自翹起了大拇哥。
夜間行軍和夜戰是非常困難的!特別是上戰場的時候,搞不好就跑了好多!而且還容易混亂。除非是真正久經訓練,而且主將又能牢牢把握的精銳,否則是不能走夜道和打夜間野戰的。
林沖心想:若是換成開封府的禁軍,走夜路上戰場的話,400人中能有350個掉隊!
而西門家的這400多人,井然有序,沒有顯示一丁半點的慌亂。很顯然,西門家族對他們的控制是非常到位。
他們中有誰敢悄悄跑了,就等着殺頭滅門吧!
趙鍾哥則覺得西門家的兵就是裝備太差了,也不說有沒有馬了,就是給他們配上鎧甲、長矛和少量的神臂弩(破甲用的),都能極大提升部隊的戰鬥力。差不多就能達到燕四家和平州張家(平州張家的戰鬥力很強,超過燕四家)精銳族兵的程度。
如果大宋朝廷能在遼國大亂髮生前練出五萬這樣的精兵,恢復燕雲是不成問題的。
而且,這樣的兵其實也不難練出五萬,只有幾百個能牢牢控制一百個壯士的基層武官,再加上足夠的錢財投入就行了。
而張克公腦海中卻浮現出了“牙兵”這倆字。
這支兵根本不是保丁,完全是唐季五代節度使的牙兵啊!除了沒有甲冑、長矛和軍弩這種管制兵器,西門家的幾百人分明就是幾百牙兵啊!不過是一個鄆州的土豪,居然也養了如此的精兵……這分明就是有異志啊!
西門家有異志是無疑了,可是張克公一時也想不出該怎麼整治他們。因爲西門家的保丁是合法的,是根據大宋朝廷的《保甲法》建立的。而且他們現在的表現也不犯王法,按照王安石訂立《保甲法》的初衷,大宋的保丁就應該是西門莊保丁這樣的。
一陣馬蹄響動打斷了張克公的思緒,他擡頭一看,只見一騎飛馳而來。藉着西門家保丁手中的火把,張克公發現來人穿着件黑色戰襖,是西門家的騎士。
騎士尋到了西門青的馬前,就在馬背上行了一禮:“報大姐,前方十五里外就是範家莊,範家莊周遭一片安靜,並無梁山賊寇活動的蹤影。”
當然不會有了,因爲西門青出兵之前已經派人去通知了。梁山好漢這會兒肯定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這一次,他們可是大獲全勝了!在西門家的地盤上打破了一個莊子,算是報了豐縣大澤鄉之敗的仇。今年的過路費也可以漲上一些,好漢們的日子也能舒坦一點兒了。
“明府君,”西門青聽完了稟報,便對騎馬走在她身後的施知縣道,“梁山賊寇果然望風而逃了,今晚我們就能收復安樂鎮和範家莊了。”
安樂鎮是範家莊附近的一座小城,年久失修,城牆不少地方都塌了,原先做過陽谷縣的縣城,現在是個鎮市,包給西門青的一個叔叔(他是包稅商)了。
這個鎮子並沒有被梁山賊寇佔據,甚至連碰都沒碰,那裡是西門家的地盤,要是碰了安樂鎮,西門青是要扣錢的……不過西門青現在還是提出了“收復安樂鎮”,這當然是爲了虛報戰功。
範家莊只是個“農莊”,總共就“一戶”人,聽上去太小。安樂鎮再小也是一個城,裡面的居民好幾十戶,收復起來功勞比較大。
“好!”施大知縣摸着白鬍子,滿意地點點頭,“西門娘子,那就快些進兵,莫讓梁山好漢走脫了。”
“得令!”
……
“族長,族長……樑,梁山賊寇又回來啦!”
範家莊,“棄武從文”碑旁,範家族長範開山正在兒子攙扶下愣愣的站着,看着劫後餘生的族人們留着眼淚在收拾被梁山好漢蹂躪過的家園。
現實中的梁山好漢也沒《水滸傳》裡面恁般殘暴,動不動就屠人滿門,還要吃個人肉什麼的,都是惡毒的誣衊,不過搶人財物和**婦女這種事情還是有的。做賊不就是爲了這個?所以範家莊在不到一日的時間裡面,的確遭了大難!多年積蓄下來的財物和兩三百匹(頭)各種牲畜,大多被洗劫一空。糧倉裡的存糧也沒了,還有不少年輕的婦女被強行牽手,還有一些子弟被虜走……
不過樑山賊寇總是走了!
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善後了,範開山琢磨着無論如何得把範之進等人“從賊”的消息捂起來。
這事兒只要能捂住,範家義門就還能存在下去,這回的損失並不算甚底……
另外,範開山還想了想幕後黑手的問題。他可不相信梁山好漢會平白無故找範家恁般大的麻煩。
這個陽谷縣不是西門家的地盤嗎?他們怎麼敢?
正琢磨的時候,範開山突然聽到一個讓他悚然的消息:梁山賊寇又回來了!
“你,你說甚?”範開山倒吸一口涼氣兒。
一個範家人說:“梁山賊寇來啦!都能看見火把了,族長,您快跑吧!”
“跑?”範開山咬咬牙,“長劍!黑雲長劍何在?”
聽到老爹要尋長劍,範十三秀才嚇了一跳,連忙勸父親道:“爹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可別想不開!”
範老頭瞪了兒子一眼,“去你的!誰想不開?爲父還是從九品的朝廷命官呢!你小子一日不中進士,爲父就一日不能去見列祖列宗!要不然你和你娘還有那麼一大家子人怎麼辦?”
一個從九品的芝麻官一年好歹有144緡的俸祿,哪怕沒了義門族長的位子,有這筆收入,範開山的小家就能維持了。
他要是死了,那家裡可怎麼辦?
“那您要長劍……”
“那是祖宗留下的!”範老頭說,“到哪兒都得帶上!”
“哦。”範十三秀才鬆了口氣,這才把藏在“棄武從文”碑後面的一把黑雲長劍拿了出來。
範開山看着祖宗留下來的,還保存的非常完好的長劍,不由長嘆了一聲。這可是昔日威震淮南的黑雲長劍都的兵器啊!想當初範家老祖披重鎧,揮長劍,萬軍之中任我來去,是何等威風?梁山上的那羣賊寇要遇上祖宗,還不望風而逃?
“走吧!”範開山嘆道,“兒啊,若是你有了兩個兒子,就讓其中的一個學着用這柄黑雲長劍吧!”
範十三一愣,“阿爹,您說要讓我的兒子學武?”
“對!”範開山點點頭,“我範家,必須要有人撿起這柄黑雲長劍才行!”
……
“莫哭了,莫哭了……”
同一時刻,範之進正和他老孃一塊兒大哭,哭得宋江都有點煩了,“上梁山入夥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哭個甚?”
聽到上梁山入夥,範之進哭得更兇了,他可是一心想中進士的,現在居然被捉上梁山入夥!
“莫哭了,”宋江似乎是怕了他了,搖搖頭道,“你就在梁山住上些時日,待我梁山和各方英雄開過了慶功會,就放你下山如何?”
所謂的慶功會,其實就是和各方人物討論今秋的過路費。宋江想將範大秀才拿出來展覽一下,以顯示梁山的威風好擡個價。
之後範大秀才也沒用了,估計西門青也不會爲他支付在梁山的生活費,自然趕下山去,讓他自生自滅了。
而宋江的這番話,居然讓範之進看到了希望!
只要能下山,總歸可以說清楚的……他是被捉上梁山的,不是去入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