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軍隊,正穿行在燕山西麓的峰谷之間。
山路險峻而狹窄,不過兩三萬人的兵馬,也拉出瞭望不到首尾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前軍已經到了紫荊關前,後軍猶在燕山深處。
大遼知奚王府事蕭幹,此時便身在這支隊伍之中。騎着一匹善於走山路契丹馬,穿着一身窄袖的皮袍,戴着頂契丹風雪帽,也沒有披甲,一雙銳目四下打量,看着自己一手打磨出來的奚王府新兵,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在如今的大遼國中,蕭幹算得上是少有的真正把心思用在軍事上的將領了。早在幾年前,在河套草原上讓武好古派出的騎兵打了個落花流水之後,他就已經深刻認識到宋國軍事的崛起了。
在這之後,他可是花了不少心血研究宋國的新軍事,甚至還不惜重金,讓人搞來了大宋騎士學院的全套教材。雖然裡面有很多內容蕭幹是看不懂的,但他還是看懂了其中最關鍵的內容——就是一切戰鬥,都要圍繞密集的長槍或具裝甲騎的結陣衝擊展開!
而看懂之後的蕭幹,馬上就意識到了遼國將要大難臨頭!
其實這套教材並不是什麼保密材料,不少契丹權貴家裡面都有。甚至還有不少流落天津市(界河商市)的契丹貴人子弟乾脆讀過騎士學院。但是真正從這套教材中看出遼國將要面臨大難的,也只有蕭幹一人。
大難並不是因爲這套新戰術不可戰勝,其實這種戰術並不很“新”,更不是不可戰勝的。早在唐初的時候,唐軍就玩過以具裝甲騎和密集步兵衝擊爲主的打法。現在騎士學院的戰術,充其量就是初唐軍隊戰術的升級版。而初唐的軍隊雖然厲害,但也不是不可戰勝的。
而且這套厲害的戰術既不保密,也不難掌握。遼軍一樣可以模仿學習!
但是,久經戰陣的蕭幹卻很清楚,這套戰術真正可怕之處在於會給對手造成重大傷亡!
密集的長槍和具裝甲騎的衝擊,就是一場可怕的殺戮啊!
長槍馬矟的殺傷力,可不是弓箭能比的!而且其中的長槍兵還非常容易訓練,不過就是舉着長槍列隊衝擊,然後就是突刺、拍擊等幾個簡單的動作。根本不需要從小訓練的。
如果遼軍也學會了這種戰術,上了戰場,遇到使用同樣戰術的宋軍,還是會蒙受重大損失。現在契丹人中能上戰場的壯士纔多少?不過數十萬而已。宋人呢?一千萬還是兩千萬?
如果未來的戰爭變成長槍兵之間的消耗,契丹人還有活路?一命換一命的就被宋人兌乾淨了。
可是明知道遼軍不能和宋軍拼消耗,蕭幹還是一再上疏請求模仿宋國新軍的戰術。因爲他知道,遼軍如果學了宋國新軍的戰術必是九死一生,如果不學,那就是十死無生了。
有一條生路,總比沒有生路要好!
不過耶律延禧一直聽不進蕭乾的危言,直到去年在燕地領教了武好古的厲害,才讓蕭幹出任同知奚王府事,負責訓練奚王府新軍。
在蕭幹走馬上任前,他已經利用職權在悄悄訓練一支小小的新軍了,而且還有了那麼一點心得和改進。
他沒有照搬教科書,將手下的奚人戰士訓練成裝甲騎兵或是鐵甲步兵。而是走了一條介於步騎之間的路線,訓練了騎馬步兵。
因爲奚人是農耕之民,馬術並不精湛,而且也沒有太好的戰馬來源,所以只能充當步兵。
但是因爲奚人生活的地區馬匹極多,所以騎馬和伺候馬的本事,在奚人中極爲普及。因而奚兵是可以騎馬行軍,下馬作戰的。
而下馬的奚兵又被蕭幹定位爲了重步兵!而且還要求他們“身備二仗”,也就是同時掌握兩種作戰方式。一種是弓箭,一種是刀盾或者長槍。
也就是說,所有的奚人新軍兵士都備有走馬,可以快速機動。都擁有重甲,可以列陣而戰。都能射箭,可以遠距離殺敵,同時又兼近戰的本領。勉強可以和早先宋軍的那支房奴兵相比了。
因爲奚人農戶中還有不少能射箭打獵的精壯漢子,而且又經常參加軍事訓練,所以要練出一支類似宋國新軍的騎馬步兵也不是困難。
不到半年時間,蕭幹就拉出了一支還堪一戰的奚人新軍。官職也得到了提升,從同知奚王府事變成了知奚王府事了。
不過一想到自己的這點奚人同族,很快就要和宋人的新軍去換命了。蕭乾的心情就怎麼也愉快不起來了。
“和尚奴,離紫荊關還有多遠?”蕭幹忽然問了一句。
“回太師,還有二十里。”
“還有二十里……”蕭幹擡頭看了看天色,纔到午時。到入夜前,應該能全軍通過紫荊關。“也不知易州城那裡怎麼樣了?”
名叫蕭和尚奴的粗壯漢子說:“有蕭大王主持,太師當可放心。”
他說的蕭大王是指奚六部大王蕭遐買。奚六部大王是奚王府的最高長官,名叫“大王”,其實不是一個王爵,而是一個官職。蕭乾的父親也當過這個官兒。如果不出什麼意外,蕭幹很快也會升任奚六部大王的。
蕭遐買在去年的戰鬥中被趙鍾哥打得慘敗,後來帶着殘部和玉田韓家的餘燼一起逃到了北安州。
不過他並沒有受到懲罰,而是被提升爲了奚六部大王,發送到易州帶兵了。不對,這其實就是個懲罰了!
因爲易州是死地,守在這裡就是等死,用自己的死去牽制武好古,爲蕭兀納的計劃成功爭取時間。
給個奚六部大王,不過是爲了讓蕭遐買感恩戴德,好死心塌地的赴死。
而蕭幹這一次的任務,當然不是陪着蕭遐買一起死了。而是要輔佐駙馬都尉,北府宰相蕭特末去執行一項近乎瘋狂的豪賭!
如果戰場豪賭取勝,大遼將可以奪取太原之地,然後再以太原交還燕京。
如果豪賭失敗,那麼大遼分崩離析的日子,大約也在眼前了!
……
“老師,老師,學生真的不會打仗啊!”
“莫怕了,多打打就會了!”
“萬一要是敗了,豈不是壞了老師的大計,還損失了老師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鐵騎?”
“說的也是啊!”
天津市,武家大宅內,一席家宴剛到賓主盡興的時候,就被多喝了幾杯葡萄酒的米友仁給搞壞了。
這個米友仁的膽子看來也比趙佶大不了太多,白天的時候被派了帶兵伐遼的差事,就怕得要死。一直提心吊膽,又不敢說。晚上被武好古拉到家宅裡面喝酒,多喝了幾杯,終於忍不住吐真言了。
武好古今天也開心,見到好徒兒了,所以也喝多了。聽米友仁這麼一說,就笑呵呵道:“那就不給你派鐵騎了,讓易州曹家、武州虞家、薊州左家一起出兵,他們三家都沒什麼好地盤。等打完仗後,正好把永興封給曹家,可汗州封給虞家,儒州封給左家。”
啊?
米友仁更害怕了,連忙衝着陪在武好古身邊的西門青打眼色——西門大姐,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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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米友仁給武好古和西門青保過媒,所以西門青和他關係不錯,當下就勸道:“大王,不如讓妾身的大哥率兵去打奉聖州吧。寅哥兒他名義上是監軍,哪有讓監軍統兵的道理?”
“對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他是監軍。好像還有個什麼經制燕山軍事的楊二郎。”武好古笑着,“就讓他和寅哥兒一起去。”
“楊二郎?是誰啊?”米友仁問。
“是楊戩。”西門青苦笑道,“不知怎的,大王一直在背後管他叫楊二郎。”
楊戩不是和二郎神同名嗎?所以就是楊二郎了……
“他啊……”米友仁嚇得酒都醒了,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西門青。
西門青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勸道:“大王,您醉了。”
“沒醉,喝點葡萄酒怎麼可能醉了?”武好古橫了一眼西門青,“本王自會讓人輔佐寅哥兒的,就讓王宗翰和王宗弼兩兄弟輔佐寅哥兒。”
“王宗弼和王宗翰是誰?”
西門青苦笑道:“都是完顏部派來的人,王宗弼是完顏部的使者。宗弼則是大王的義子,現在和義勇一起在念騎士小學。”
一個外交官,一個小學生……
米友仁都懷疑自己的老師有沒有當皇帝的命了?
“老師是不是要學生敗給遼人?”米友仁壯着膽子問。
武好古一笑:“怎麼可能?有宗翰和宗弼在,怎麼可能會輸?”
“王”是完顏部的漢姓。王宗翰就完顏宗翰啊!王宗弼當然就是完顏宗弼!而且王宗翰也不是孤身而來的,他帶着上百個“敢達”,翻山越嶺到了辰州,然後乘坐馬家的商船抵達天津府的。
武好古頓了頓又道:“寅哥兒,你只管野戰,攻城的事情,爲師會派羅克敵負責,保管攻無不取。
對了,大姐,咱們的義勇今年已經十三歲了,也該見識一下戰場了!不如叫他和寅哥兒還有宗弼一起,去一趟奉聖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