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友仁提出的建議當然是很好的,至少在趙佶看來是好的……
趙佶嘆了口氣:如果他不是投了武好古,現在也該宣麻了吧?
若是紀憶、武好古、米友仁、武好文都入了政事堂,大宋天下該多安穩啊?
“寅哥兒,”趙佶忽然把語氣放沉了,“朕問你,武大郎到底有沒有擁兵向天下之心?”
這話一出,大殿中的空氣都幾乎凝固住了。
潘孝庵和武好文都摒住了呼吸,緊張兮兮地看着米友仁。
米友仁似乎早就料到趙佶有此一問,當下就笑道:“陛下,周國和大宋是不一樣的,大宋乃是與士大夫治天下。士大夫爲天下謀,自然想要一統。
而周國則是騎士、府兵與商人治天下。
騎士、府兵貪圖得是田莊,宋國雖然土地廣闊,但是田皆有主。如果要圈成職田,恐怕要鬧得天下皆反。憑着二三十萬騎士、府兵,如何對付天下億兆農人?如果不行圈田之法,那騎士、府兵所圖爲何?
而周國的商人所圖的則是財貨。現在天津布、燕山鐵、長蘆鹽、遼東面、高麗蔘、界河船等等,都已經行銷天下。天津豪商個個賺得盆滿鉢溢。還有必要對大宋用兵嗎?一旦兵火峰起,生意還能做得了嗎?
所以周國寧願對高麗國用兵圖謀日本、南洋,也不願南下和大宋開戰。”
米友仁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其實大宋現在就是大周的經濟殖民地。天津的商人們沒有對大宋用兵的需求,反而會阻止用兵。
而周國的軍事公民們只想對能獲得田莊和客戶的地方動武。
可大宋實行的是土地私有,而且人多地少,人均土地不過幾畝。如果要在宋國,特別是人口密集的中原圈地設立田莊,肯定會引發劇烈的反抗,到時候少不了殘酷鎮壓。
可是他們鎮壓的對象,又是天津商人的主顧——天津生產的大部分商品,都是賣給宋朝地主的。
顧客是上帝啊!把顧客都殺了,天津商人們怎麼能答應?
至於要用武力解放中原的大市場和勞動力云云的,工業革命以後也許會有這樣的動力。畢竟生產力隨着機器工業的產生而十倍、百倍的提升。交通運輸也隨着鐵路時代的到來而飛速發展。中原內陸,甚至西北、西南也就有了大發展的可能。
可現在天津工商業的生產力有限,根本消化不了太多的勞動力和市場需求。
而中原內陸的交通不便,土地又耗盡了地力,吃飯的人口又多,全靠精耕細作才能勉強維持着不發生饑荒。如果有太多的人口轉入工商業,不僅原材料的運輸成問題,連工商業人口的吃飯都成問題——中原王朝重農抑商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所以天津的資本家們能吃到中原地主階級的市場就挺滿意了,根本不會去想貧下中農的購買力。因此對佔領中原的需求也就非常寥寥了。
就算周國的軍事公民也需要宋朝的市場。因爲他們不是自給自足的封建莊園主,而是爲了市場進行生產的農場主。騎士莊園和府兵田莊的產品大多也是用來換錢的,燕地的棉花,遼東的糧食,也需要大宋市場消化。
米友仁接着說:“而且周國不僅有陸師,還有水軍。大周水軍之強,足以縱橫四海。海外的遼闊、富庶之地不知凡幾。多半既富且弱,易於征服。大周何苦放着海外富庶之土不佔,而在中原挑起戰火,使得生民流離,百業荒廢?
所以擴土於外,始終是周國工商軍士的不二之選。不過周國的人口終是有限,想要開拓海外封國就需要在大宋招募一些衣食無着的流民,還望陛下可以行個方便。”
趙佶點點頭,不置可否。倒不是反對讓國中的流民出海求活——不讓他們走,留着揭竿而起嗎?只是大宋聖君在朝,四方清平,怎麼會有衣食無着的流民?
米友仁又道:“此外,天津的大商巨賈都覺得入宋經營多有不便。希望能在大宋土地上能有個特別方便的所在,如能以京東商市及其周邊封給鄆王,那可就大大方便了兩國貿易。
而周國的大商巨賈是可以堂而皇之參與政治的,只要他們不肯開戰,宋周之間就打不起來了。”
聽了這話,趙佶、潘孝庵和武好文都在心裡面哀嘆了一聲。
怎麼堂堂大宋,竟然到了仰仗周國奸商才能苟安的地步了?
大宋可是與士大夫共天下啊!堂堂士大夫,怎麼可能比不過商人?
……
“十一郎,二郎,你們怎麼看?”
米友仁一走,趙佶就皺着眉頭髮問了。
“陛下,臣以爲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潘孝庵道,“暴周兵強,必須安撫,但同時又要嚴加提防。”
“如何防?”
“構築棱堡!”潘孝庵道,“阿骨打受挫於燕子堡,合不勒受挫於臨潢堡。此二堡,皆是所謂的棱堡。棱堡配合火炮、鐵砂彈是有固若金湯之效的。
如果朝廷可以在黃河西岸、南岸,選擇緊要之處,廣築棱堡,佈署新軍,應該可以遏制拖延周軍,使戰局陷入持久。”
趙佶又問:“那改封鄆王爲東海郡王之事呢?”
武好文接過問題:“鄆王是陛下子嗣,武美娘如爲王妃,乃是陛下兒媳。以鄆王治東海,和陛下治東海,又有何不同?”
潘孝庵補充道:“還可以將彭城改建爲棱堡,以防備萬一。東有彭城,南有襄陽,河北可築黎陽城。如此當可萬無一失。”
趙佶點了點頭:“還須等紀憶之還朝宣麻後,再由兩府集議之。”
他又看着武好文:“二郎,若兩府對此事也無異議,你就去做東海相吧。”
武好文聞言,立即大禮揖拜:“臣謝陛下隆恩!”
東海相其實只相當於知州,對於武好文這種有資格宣麻的大臣而言無異於放逐。不過武好文的情況特殊,到了東海國,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了。
……
承德,避暑山莊。
武好古的前世就來過幾次避暑山莊,沒有想到如今卻成了這裡的主人。雖然他的避暑山莊不能和滿清皇帝的避暑山莊相比,沒有什麼七十二景,也沒有許多的喇嘛寺。只是一座建在武烈河西岸一處狹長谷地中的城堡,內部裝飾非常樸素,沒有多少天家氣象。
不過這座避暑山莊所起到的作用,倒和滿清的避暑山莊有點類似。都是用來和北方草原的領袖進行交往會面的場所。
而武好古在這方面做的可比康熙、乾隆這些滿清帝王強多了……外交活動都搞到牀上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段時間一直騎馬行軍,蕭太后的兩條大長腿可結實了不少,腰也細了一點,胸懷當然也小了一點,不過手感依舊不錯。
一番深入交流之後,武好古就躺在牀上,一邊享受着太后的揉捏,一邊和她商量着耶律延禧的那個“遺腹子”耶律義的前途。
耶律義今年只有三歲,還是個懵懂的孩童,長得倒是粉嫩粉嫩的,甚是可愛,還咿咿呀呀的管武好古叫爸爸。
雖然他不跟着武好古姓武,但總是武好古的骨肉,所以武好古必須爲他的前途操一下心。
耶律義在東遼這邊地位不低,是堂堂的王太弟,東遼王位的繼承人。
可是東遼大王耶律敖盧斡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如果不英年早逝,多半也會擁有子嗣,到時候耶律義的王太弟怕是沒有轉正的機會。
沒有機會轉正也就罷了,搞不好還會鬧出骨肉相殘的戲碼。而耶律義又是武好古的兒子,周國到時候難免捲入其中,那可就是一場大戰了。
而且蕭太后在擊敗了合不勒後,東遼聲勢復振,如果再擊退阿骨打拿下臨潢府,只怕又要向草原共主的方向發展。
到時候東遼還會甘心依附大周嗎?
這事兒得提前預防一下!
“瑟瑟,”武好古用一種顯得深沉的語氣對蕭瑟瑟道,“義兒的地位終究有些尷尬吧?他畢竟不是耶律阿保機的子孫,總頂着耶律的姓氏,還掛着王太弟的名分,是不大合適的。”
蕭瑟瑟也一直在擔心這事兒,“官人,奴也知道……原本讓義兒姓耶律,只是害怕敖盧斡有個什麼萬一。現在敖盧斡已經長成,眼看就要娶妻生子了。”
“若是敖盧斡有了子嗣,就讓義兒交出王太弟的頭銜,再把耶律姓氏改成蕭氏吧。”武好古頓了頓,“到時候就把壩上草原上的燕子堡封給他,讓他當壩上草原的萬戶長。你看怎麼樣?”
“讓義兒當壩上的萬戶長?”蕭瑟瑟蹙起秀眉,“官人,你的意思是把東遼一拆爲二?”
“東遼的家總是要分的!”武好古說,“現在咱們都在,可以平平安安的分。若是將來咱們不在了再分,兄弟鬩牆,骨肉相殘就免不了啦。瑟瑟,你好好想想吧。東遼再怎麼拆,都是你的子孫後代在統治,如果合成一股,是不可能做大的,也不可能遍佈漠北草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