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一場突如其來的小雨,驅散了下午時才聚集起一些的熱氣。
雨後的潘家園,空氣非常清新,瀰漫着一絲甜美的芬芳。雨水順着殘破的房檐,嘀嗒而下,落在青石鋪就的走道上,旋即濺起點點水星。再遠一些,古樹、怪石、水池,全都籠罩在雨絲之下,恍若披上了一層薄紗。
“大郎,雨恁般大,別回了,便在西四房歇一晚吧。”
還在那個樓閣之中,二樓之上,方纔給潘巧蓮寫真的所在,現在擺上了一桌酒席。中間擺了個涮鍋,涮鍋周圍放滿了各色肉片(羊兔肉)、蔬菜、切膾(生魚片)和一大盤子東坡肉,以及幾盤子醬料。熱氣騰騰的,很有些後世吃火鍋的味道。
正在用飯的是潘孝庵、潘巧蓮、李唐、武好古、郭京和劉無忌等六位。
這已經是武好古等人在潘家園裡吃的第二餐了,中午賭鬥結束之後,潘孝庵做東,便在潘家園中飲宴,還有家伎歌舞助興,一直持續到將近申時才散去,好不快活。
在酒席上,武好古還和劉有方、米友仁把酒言歡,彷彿真的冰釋前嫌了。
酒席之後,武好古又替高俅畫了一幅《蹴鞠寫真圖》,也是工筆寫真,不過並沒有完成,只是勾完了線條,便入了夜,還下起了小雨。
在送高俅離開後,潘大官人就留武好古等人用飯,還讓他們留宿在潘家園中。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武好古沒有拒絕潘大官人的好意,他也想能多點時間和潘巧蓮相處。
哪怕不在一間屋子裡面,能在一個院子裡面也是好的。
“大郎啊,”潘孝庵看了眼臉上溢滿幸福表情的潘巧蓮,嘆了口氣,“你今後有何打算?”
“原打算出開封府避上一年半載,等高大哥攀上了端王再回來……”
武好古將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全告訴了潘大官人,他現在已經準備娶潘巧蓮當老婆了,潘大官人就是他的大舅哥,不是外人了。
“高師嚴能攀上端王?”潘大官人問。
“師嚴”是高俅的字號,潘大官人交友廣泛,和高俅也有些交情,因此稱其字號。
“能。”武好古一笑,“高大哥言端王好蹴鞠、書畫,我爲高大哥所畫的《蹴鞠寫真圖》必然可助他成爲端王府門人。”
“若如此……倒是一條活路。”潘孝庵輕輕點頭。
“不過如今看來用不着離開東京了。”武好古喝了口酒,笑着說,“今日似與劉大貂璫冰釋前嫌……看來之前,有些誤會於他了。”
“冰釋前嫌?”潘孝庵哼了一聲,“若是今日你答應入翰林圖畫院,便可冰釋前嫌了。”
“入圖畫院?”武好古搖搖頭,“這不就落在他手中了嗎?”
“落在他手又如何?”潘孝庵說,“只要你可以爲他所用,他便能容你……幾萬緡錢對他而言不是大數,能買來你這樣的畫師,還有甚不滿意的?”
還有這麼一說?
武好古想了想,還是覺得跟劉有方這個中貴人混吃虧了……順着高俅的梯子,他有七八成把握可以直接攀上宋徽宗。
宋徽宗是皇帝,劉有方不過是個閹人。而且徽宗還年輕,至少可以保自己二十六七年,而劉有方看着都不長命了。
而且……攀不上宋徽宗,就娶不到潘巧蓮這個美嬌娘了,沒有潘金蓮,哦,是潘巧蓮,叫武大郎怎麼活啊?
潘孝庵彷彿看出了武好古的想法,卻搖搖頭說:“雖說官家身子骨孱弱,然畢竟只有二十幾歲,這端王的逍遙王還有得做呢。
一個逍遙王,比副都知也強不了多少。本朝的王爺,有幾個能掌點兒權的?
而且,你甚時候能入端王門下?六個月?還是一年?”
潘大官人的問題,武好古自然都想過了。哲宗皇帝還有一年多好活,然後就是趙佶的天下了。而高俅,便沒有自己相助,也很快就要攀上端王這個高枝了。
自己最多在外面晃盪到元符三年初,便能風風光光回開封府,潘巧蓮也是轉眼就能娶到手的,何必去捧一個閹人的臭腳?
“最晚元符三年初便能回來了,”武好古笑着對潘大官人說。“不過現在看來,也不必出去了……”
“不出去?”潘大官人看着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的武好古,“大郎,你既然不投效劉副都知,還想在開封府安穩下去?”
“不能安穩麼?”武好古搖搖頭,有些不解。
其實他也知道留在開封府不安全,可留開封府能常常和潘巧蓮見面啊!
潘大官人嗤地一笑,“還以爲你忽然精明起來了,不想還是個呆子。”他搖搖頭道,“做人永遠須記得防人之心不可無!
況且你這次得罪的還不是尋常人物,而是個大貂璫。雖然本朝內臣收斂,不似漢唐恁般囂張。但是你也沒有一官傍身,也非是入了太學的‘無官御史’,真當他動你不得?
依我看,大郎你還是早些離京爲好,還得多帶護衛,以防不測。”
“大郎,某看潘大官人言之有理,”郭京顯然贊同潘孝庵的意見,他說,“某已經找好了三個能充護衛廝殺漢,都是西軍出身的好漢,總能保你到海州的。”
“還是郭兄弟周到。”潘大官人連連點頭,“去海州暫避也不錯,我在那邊有個分號,也是金銀絹帛交引鋪,還有個莊子。你便去了,也可有個照應。”
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的主營是交引,而交引則是商人向邊軍繳納糧草後,再從開封府領取的可兌付鹽、茶的憑證。
不過取得交引的都是糧商,並不會去販賣鹽、茶,便將交引在開封府賣給金銀絹帛交引鋪。而金銀絹帛交引鋪在設有榷貨務和鹽場的城市都有分號,在開封府收購的交引,便會運去那邊銷售給鹽商、茶商。
另外,金銀絹帛交引鋪還會在這些城市以及開封府之間,進行“飛錢”,也就是匯款業務。武好古只需要在開封府的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開據“飛錢交子”,便能將錢款“飛”去海州,十分方便。通過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的“飛錢系統”,武好古還能同潘巧蓮保持通信。
爲了自己的妹子,潘大官人考慮得還是非常周詳的。
“十一哥,”潘巧蓮卻在替武好古着想,她蹙着秀眉問,“若是真如你所言,劉老公沒有那麼好相與,那他尋不到大郎,會不會尋武大官人和武二郎的晦氣?”
“會,多半是會的,”潘大官人看了眼武好古,“得讓武向道尋個地方避則個,大郎,你可有安排麼?”
“可去大相國寺暫避。”武好古言道,“我與大相國寺的燒豬院和尚有交情,可讓我爹去依附則個,只要不出大相國寺,應當可保無虞。”
“和燒豬院有交情?”潘大官人突然道,“對了,你那個醉羅漢瞅着有點像燒豬院,該不是照着他畫的吧?
武好古笑了笑,“還是十一哥好眼力。”
潘大官人點點頭,“若是有他保着,便是皇城司也尋不到你爹爹。”
潘大官人說得是尋不到,意思是武誠之最好藏在大相國寺裡面別露面。大相國寺是開封府最大的房東,用於出租的房屋比開封府的店樓務還多幾倍,在那裡藏個人自然是很難找到。如果還有個大和尚保着,劉大貂璫應該是夠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