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曾布的話語,紀憶頓時就喜上心頭了,他是知道天家心思的,而且也有對策,缺的就是一個入對獻策的機會。畢竟他只是一個正九品的小官,現在也不是寵臣了。入對面君的機會隨時會因爲各種原因被取消——反正趙佶已經見過武好古和張叔夜,宮裡面還有李忠、童貫是知遼的。紀憶本就是可見可不見的官兒。
若是沒有辦法入對獻策讓官家知道自己有辦法,就只能回滄州去慢慢磨勘,哪怕能按部就班三年一升,走完剩下的選人兩階也得六年,改官的時候說不定還會被吏部卡一卡,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做到朝官?
在給了句話語後,曾布也就不留紀憶了,讓自己的兒子曾紆送他離開了相府——如果對方不是章惇的孫女婿,憑着他省試第一和探花郎的身份,怎麼都要留個飯,好好聯絡一下感情的,可是章惇的女婿兼親信始終是另冊中的人物。
不過他的獻策,還是非常可行性的。大宋祖宗傳下的軍制始終是花錢僱傭,只要有錢就有兵,錢多兵就精……從這個角度而言,武好古搞錢的本事也是一絕啊!怪不得先帝會如此看重紀憶和武好古兩人。
就在曾布一邊思考,一邊等着開飯的時候,他兒子曾紆突然快步闖了進來。
心情不錯的曾布看着兒子笑問道:“啊,開飯了嗎?今兒是吃開封菜麼?還有那個酒中仙也給爲父來一壺。”
“爹爹,宮中來人了!”曾紆卻急急地道,“送紀憶之離開的時候正好遇上。”
“怎麼了?”曾布眉頭微皺,看着兒子的面色有奇怪,面帶悲傷,卻輩中有喜。
“向太后病危了!”
曾布眼珠子瞪了起來,“向太后……真的病危了?”
“錯不了,是元符皇后的心腹郝大官親自來報的。”
“元符皇后?”曾布一愣,“她還想怎樣?”
元符皇后就是哲宗皇帝的皇后劉氏,因爲是趙佶的嫂子因此不能稱爲太后。而之所以被稱爲元符皇后,則是因爲現在宮中還有一位元祐皇后,就是哲宗趙煦的原配孟皇后。孟皇后在哲宗生前被廢,但是哲宗死後,向太后下懿旨復了她的後位。所以宮中現在有兩位先帝皇后,一位稱爲元祐皇后,就是孟皇后(因爲是元祐年間所立),一位則是元符皇后劉氏(因爲是元符年間所立)。
而兩位先帝皇后地位也有高下,元祐皇后孟氏在上,元符皇后劉氏在下。
這位元符皇后這段時間的生活,不用說也知道,是非常壓抑的。現在,終於迎來了翻身的機會,就馬上遣心腹出宮去給新黨的次相曾布通風報信了。
……
同一時間,正在韓忠彥家裡吃飯的武好古(陪完官家陪相公,當個髒官真是太辛苦了)也得知了太后病危的消息。
給他,應該說是給韓忠彥通風報信的孟皇后的心腹。她和劉皇后現在沒了老公,很快連管她們的婆婆都沒了,兩個不能改嫁的寡婦不鬥爭還能做什麼呢?
所以劉皇后忙着聯絡新黨爲外援的時候,孟皇后則忙着聯絡舊黨的援兵……這兩個女人的權力遊戲,還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呢!
兩個嫂子一臺戲,以後的日子有的趙佶好頭疼的呢!
“相公,”武好古連忙向韓忠彥建議道,“向太后一旦薨逝,元祐皇后恐怕很難鬥得過元符皇后……”
韓忠彥眉頭大皺,“何以見得?”
這不明擺着嗎?元祐皇后相貌平平,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已經有了“大媽”化的趨勢。而元符皇后正是青春年少,俏麗貌美。趙佶會喜歡誰還用問?
“相公,”武好古對韓忠彥說,“日後官家傾向元符皇后是必然的,元祐皇后的地位恐怕難保了。您最好早做準備,切莫被元祐皇后所累了。”
早做準備?
能做什麼準備?
韓忠彥眉頭緊皺,也有點不知所措了。很顯然,隨着向太后的薨逝,原本新舊兩黨間的平衡就會被打破。而劉皇后和孟皇后之間的鬥爭,很有可能成爲點燃兩黨戰火的導火索!
而自家能拋棄元祐皇后嗎?拋棄了元祐皇后,舊黨的同僚會這麼看?
事情不好辦啊!
武好古看着有些失方寸的韓忠彥,心裡面也有些沒把握了。也不知道這位韓相公會不會像歷史上一樣,沒多久就被曾布趕下臺了。
若真是那樣,自己可得趕緊和蔡京這個奸賊勾結起來了……雖然不大想讓這個“豐亨豫大”的傢伙上臺,可是彷彿也沒什麼別的選擇啊?
……
此時此刻,坤寧宮寢殿中,臉色有點嚇人的向太后,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細軟厚實的羊絨氈蓋在她的軀體上。
一名翰林醫官正在替她把脈,旁邊還有一個胖宦官龐寬在吧嗒吧嗒的留眼淚。
一位長相粗實的宮人,捧着一碗剛剛熬好的蔘湯快步走了進來,到了龐寬跟前。
“都知,千年老蔘湯熬好了。”
千年老蔘湯是用來吊命的,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不過卻可以吊一個迴光返照出來。
上了年紀的翰林醫官這個時候也不裝模作樣把脈了,而是站起身對龐寬道:“都知,這一劑蔘湯下去,太后就能清醒一會兒……”
龐寬嘆了口氣,“給太后喂蔘湯吧,咱家這就去請官家、娘娘和兩位先帝皇后過來。”
趙佶、王皇后、孟皇后和劉皇后,這個時候都已經到了坤寧宮了。
三個女人都在哭,趙佶則在發呆。
對後媽向太后他是真孝順的……她老人家才56啊,怎麼就不行了呢?自己還想把瓊林宮修起來,讓她老人家有個舒服的地方安度晚年的,怎麼就等不了了!
這上天真是不給自己盡孝心的機會啊!
不過向太后那麼短壽,看來也和這座皇宮有關啊!住在這裡的先帝們都不長命啊。自家要活久一點,就得早點搬出去……瓊林宮的建造一定得抓緊了。
正在宋徽宗想着要早日替向太后去享用瓊林宮的時候,龐寬失魂落魄的就出來了。
“陛下,醫官已經給太后娘娘餵了千年人蔘湯……請您趕緊去見最後一面吧!”
三個女人哭得更兇了,咿咿呀呀的吵得宋徽宗有點煩惱,他嘆了口氣,便跟着龐寬一起走進了太后的寢殿。
向太后正在緩緩醒來,沒有多少神采和生機的目光掃了一眼周邊,過了一會兒纔看見趙佶和龐寬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兩人都在哭泣,趙佶哭得尤爲傷心,簡直成了個淚人兒。瞧見這個陣勢,向太后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老太后輕輕嘆了口氣兒,“除了十一哥,旁人都出去。”
“喏。”
龐寬和寢殿裡的宮人、宦官、醫官還有三個快哭暈了的皇后都應了一聲,然後全都退了出去,諾大的寢殿之中,就剩下了沒有血緣關係的母子二人。
“十一哥,”太后低聲道,“你可知先帝說你輕佻不可君天下嗎?”
“甚?”趙佶一聽這話,連哭都忘了,只是傻傻的看着後媽。
這話明明是奸賊章惇說的,怎麼變成先帝說的?這要是先帝說的,自己怎麼可能做皇帝……
向太后有氣無力地問:“十一哥,你已經做了一年的官家,你覺得你輕佻嗎?”
“兒,兒子……”趙佶頓時有些無措,只是愣愣看着太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向太后繼續說:“你是有那麼一點輕佻……你六哥沒有說錯啊!不過他也好不了多少。你輕佻只是私事,修個園子,和外面的女人往來,寵信幾個小人。這都沒甚要緊的,只要不爲此去聚斂民財就行了。
不過有一點你比你六哥強多了,你不會輕開邊釁,這纔是最要緊的。現在哀家要去黃泉見列祖列宗了,唯一牽掛的就是你了……你不是先帝立的,是哀家所立的。你若是輕開邊釁,給天下帶來災禍,哀家就是大宋的罪人了。”
趙佶已經快懵了,太后的話好像是說,自己的六哥說自己輕佻,不可君天下……這怎麼和章惇那個奸臣說的一樣?難道是自己的六哥交代給章惇的?
那,那章惇不讓自己做皇帝豈不是在履行先帝的遺命?
鬧了半天,他纔是忠臣,自己是亂臣賊子啊!
“十一哥,你怎麼不回答哀家?”
向太后嘶啞的聲音在趙佶耳邊響了起來,把趙佶從自己的思緒中給喚醒了。
“母,母后……”趙佶已經知道自己是亂臣賊子了,不過皇位是不能放棄的!別的事情都好說,皇帝是不能不做的。
而且後媽對自己那麼好,自家怎麼能讓她老人家走的不安心呢?
“兒子……兒子向來不喜兵事,準備和遼國將來的皇帝耶律延禧做兄弟的。”趙佶信誓旦旦地說,“兒子命東坡先生在雲臺山設立學宮,就是想將儒家的文治之道傳給遼國,以後和遼國世世代代做兄弟之邦。”
這事兒向太后也知道一些,當下就吐了口氣,“好好好,這就好,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你……十一哥,好好做你的太平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