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州,州城靜安縣城。
寬敞、破舊的大宋知深州事的衙署,這個時候已經升起了象徵大遼天子的大纛。
小小的州城中央,一條南北走向的街道上面,行進的只有大隊大隊的遼兵,步行開進的南京道京州兵和從西京道調集來的四捷軍精銳,騾馬挽拽的輜重車輛,以及一人雙馬的契丹精銳。隆隆的從街頭而過,在被迫拿着裝滿食物的罈罈罐罐夾道相送的宋國百姓的注視下向南而行。從軍官到兵士,個個都意氣風發,彷彿很快就打到開封府把趙佶從寶座上揪下來了。
烏黑的行軍隊伍,從城池的北門外的官道,一直延伸到了南門外的官道,彷彿沒有一個盡頭。
大遼天子耶律延禧,此時也是一身戎裝,站在深州州城外十數裡的北流黃河之畔的一處高地上。舉着從戰死的鐘傅那裡繳獲的望遠筒向黃河對岸眺望。黃河的河道寬闊,水流倒還平緩,河面上正有一隊綱船行過,因爲是逆水行舟,所以速度很慢。其中一艘船隻是運兵船,甲板上站滿了穿着戎服的宋朝官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沿着黃河西岸邊的官道南下的大股遼兵。
耶律延禧放下望遠筒,扭頭對左右跟隨的契丹將領們笑道:“宋主若是知道朕的大軍已經飲馬大河,怕是要嚇得每晚都做噩夢了吧?”
“宋主素來軟弱,聽說陛下天兵以臨黃河,多半回逃去江南吧?”
“哈哈,宋主如果跑了,這中原的花花世界就是咱們契丹人的了!”
“那樣太祖皇帝未能達成的偉業,就將在陛下手中實現啦!”
周遭的契丹將領們全都熟練的拍起了耶律延禧的馬屁。不過他們說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實現的,如果契丹大軍真的在大宋的京畿路附近渡河南下。趙佶會不會被嚇跑也實在是不好說啊。
不過眼下,他們只是站在北流黃河的岸邊,黃河對岸只是冀州的東部。如果遼軍渡河之後北上,很快就能進入滄州境內,去抄武好古的後路了!
但是這事兒有點可怕,誰都不敢去想的。界河商市可是紅磚壘砌的堅城,所有的契丹勇士加一塊兒估計都不夠去填的。
而且界河商市以南還有數以百計的磚石城堡!每一座都得拿契丹人的性命去填啊!
至於圍困界河商市,那就更不可能了。界河商市擁有全天下第一的海軍,根本不可能從陸地上包圍封鎖。
況且人家的鐵騎兵可是很厲害的,真的打野戰,也未必就輸給遼兵。
所以北上去抄界河商市是不可能的。
而在渡河後南下的話,則可以很快抵達大名府城下。
但是大名府是大宋的北京,城池高大堅固,城中百姓數以十萬計,只怕也不是深州、定州、祁州這樣的城市可比的。
另外,誰都知道界河上有一支規模不小的內河戰船隊,大小戰船好幾十艘,其中還包括十幾艘水輪樓船。雖然不能和海上的宋國戰船隊相比,但是在界河、黃河水面上還是可以橫行的。至少契丹人在黃河封凍前拿它們是沒有辦法的。
所以現在渡黃河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到冬天黃河河面結冰後,才能從冰面上過河。
但是契丹大軍兵臨黃河,還是可以給宋國施加極大的心理壓力!
這場戰爭打到現在,除了武好古之外,大約誰都沒有真正想到“滅國”這兩個字兒,雙方都在玩心跳。
誰先崩不住跪了,那可就要損失慘重了。
大宋這邊自然是割地賠款,歲幣一年得交到百萬緡以上!趙佶的“成吉思皇帝”也會成爲天下笑柄,這輩子也別再奢望北伐燕雲了。
如果遼國先服了軟,那後果就更可怕了!哪怕不割寸土,不賠一錢,契丹帝國的威名也將蕩然無存。
威名一失,草原上的阻卜,白山黑水間的女直,遼東道的渤海苦奴,都將揭竿而起。而贏了一場的宋國,肯定會信心爆棚,乘着遼國內亂再次北伐。
到那時,大遼想不傷筋動骨是不可能的。
所以耶律延禧現在是打腫臉充胖子,對武好古擺在析津府城下的河間大營視而不見,蒙着頭向南挺進。就是要給趙佶施加最大的壓力,迫使他接受契丹人的和平條件。
一個御帳親軍的袛候郎君策馬飛奔而來,下馬後大聲的向耶律延禧彙報:“陛下,剛剛截獲了宋國朝廷發往河間府的邸報。”
說着話,便將一個裝着邸報的盒子交給了跟隨着耶律延禧身邊的蕭保先。蕭保先取出邸報,細細看了一遍,臉色頓時大變。
“陛下,”他說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了,“趙佶宣佈御駕親征了!”
“哼!”耶律延禧卻是冷冷一哼,“他來的正好!也免得我契丹大軍辛辛苦苦去趟開封府了,便在河北將其生擒!”
“不是河北,而是燕地!”蕭保先道,“邸報上說,趙佶宣佈要親征析津府了,還將界州升格爲天津府,作爲他北伐駐蹕之地……”
“什麼!?”耶律延禧這下也臉色蒼白,額頭冷汗直冒了。
如果說除了一條冬季將會冰封的黃河就無險可守的開封府是大宋的死穴,那麼現在已經被宋軍兵臨城下的析津府就是大遼的死穴了。
開封府如果丟了,大宋還不一定會滅亡。可析津府一旦丟了,大遼可就是在劫難逃了。
所以耶律延禧腦海中馬上就升起了回師析津府的念頭,但是隨即又壓了下去。
因爲回師析津府就必須攻打河間大營!
要不然堂堂大遼天子帶着那麼多軍隊,卻對一座就在自家皇宮外面不遠的宋軍的營寨視而不見,燕地豪強會怎麼想?大遼天子那麼窩囊,是不是另投明主了?
可是河間大營能打得下來嗎?鍾傅憑着一萬多弱兵和草草構築的營寨,都讓耶律延禧的八萬大軍損失慘重。現在換成築城高手武好古花了那麼長時間精心構築的河間大營,得死多少人才能打下來?
當然,更有可能死了很多人,最後也沒打下河間大營。到時候趙佶御駕一到,燕地豪強還不得望風歸附?
“陛下,宋主要御駕親征了,咱們是不是……”
蕭保先一邊將邸報交給耶律延禧,一邊小聲提着建議。他本想建議耶律延禧回師析津府的,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所以生生的卡住了。
耶律延禧又看了一眼正在慢悠悠難行的宋國綱船,咬咬牙道:“沿着黃河南下衡水,而後再沿葫蘆河西下,在新河鎮渡葫蘆河,沿黃河西河道繼續南下!”
葫蘆河是北流黃河的一條支流,上游發源於太行山區,其下游有一段又連接着北流黃河的兩條河道——北流黃河大名府界內的淺口鎮分成了東西兩河,其中東河是主幹,西河則注入了葫蘆河,然後再和東河匯合於冀州的衡水縣境內。
耶律延禧狠狠咬牙,“朕將在黃河封凍前兵臨宋國的開德府界,待大河冰封,就直下開封府!
另外,傳令草原,調集南王府、北王府、乙室王府三路大軍各一萬正兵南下,限五十日內至定州聽命!”
所謂的南王府、北王府和乙室王府也和奚王府一樣,都是管理契丹部族的衙門,直屬契丹朝廷。由三大王府所提供的部族兵,也是契丹這幾十年來最爲強大的武力。不過這些部族也因爲契丹人的“宮衛制”被嚴重削弱,現在三大王府,最多隻能出動三萬餘名正兵了。
……
武好古這邊,此時正在忙着一大堆事兒。不知道是冥冥之中的定數還是別的什麼緣故,運營了十餘年的界河商市,現在要正式改名爲天津市了!
而剛剛纔成立,連地盤都沒有和滄州方面劃分妥當的界州,現在也成了天津府。
而且這個天津府的防備,還不是屬於高陽關路或是海路市舶制置司管轄的,而是屬於新成立的燕山路經略安撫使司管轄。
也就是說,天津府現在是燕山路的首府了。宋朝的慣例,一路首府都是這一路中最大最繁華的城市。
另外,爲了凸顯出天津府的地位和趙佶北伐燕雲的決心。天津府下轄除了天津市和界河縣(天津府的知府衙門駐在界河縣)之外,還增加了一個武清縣!
而第一任判天津府事,不用說,當然就是身兼燕山路帥司的武好古了。
天津府是燕山路的首府,根據宋朝的慣例,知府自然由帥司兼任。
同時,武好古的燕山路都部署也變成了正式的燕山路經略安撫使,而且還加了一個行宮都總管的差遣在身,以表明大宋天子將要駐蹕天津府。
而海路市舶制置使的差遣暫時也沒有拿掉,當然也沒人敢接……去遼國搶糧300萬石,想想都叫人害怕啊!
總之,一大堆的政務、軍務,全都壓在了武好古的肩上,此外還得忙着應付趙佶給他派來的經制軍務的楊戩和通判天津府的王黼。真是忙得有點不可開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