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武好古把各種雜事俗務都推了,就呆在自家的梨花別院裡面和蘇東坡、張耒、晁補之、蘇迨、蘇過、呂好問他們幾個蘇門大儒商量論道的事兒。
現在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事兒了!
依着武好古的意思,他是想再過幾年或者十年,等到大石頭們都成長起來以後,再去批鬥新法新政奪道統的。
但是現在既然到了這個份上,也就不能讓了。儒家正宗必須是蘇武(蘇軾、武好古)一脈的!
有了道統,武好古辦的那些“大學”才能真正做大啊!現在這樣,顯學是新學,實學就招不到理想的生員,將來想要做大也很難。最要緊的是,大學畢業以後那些人怎麼辦?不能都去博士團啊,得有出路啊!
有出路,纔會有人來啊!
而武好古現在覺得自己很可能找到大宋的出路了,只要能培養出足夠多的實證主義博士生,興許就能好好和完顏家的那幫“敢達”講民族團結大如天的道理了。
……
在開封府外城南廂的南薰門內,國子監下的三學,今兒跟個廟會似的。一大早就“校門”洞開,守衛的兵卒都得到了命令,不再攔着閒雜人等了,凡是看見穿着官服、儒服的,都可以放行。因爲從今天開始,直到五月十五,國子監這裡要連續幾天舉行論道!
按照國子監祭酒周常和國子監司業劉逵的說法,這可是儒門幾十年來所未有的盛事,是本朝文治鼎盛的體現!
這場儒門論道,不僅吸引了來自大宋各地的鴻儒和飽學之士,而且還有不少大遼、西夏、高麗、大理、日本、安南和大食國的儒生慕名而來!
什麼?還有大食國的儒生?
還別說,真有一個穿着儒衫,帶着東坡巾的白番帶着幾個隨從也到了國子監門口,正好奇張望的時候,馬上就有一個八九品的綠袍小官很熱情的迎上去了。
“幾位一定是遠道而來的吧?”
“是啊,我們是從大食國來的……”
當先一個“大食儒生”用一口福建官話回答道。
“大食國的儒生也來啦?”那個國子監的小文官也不知道大食國有多遠,那邊有沒有儒生。反正上面說了,今天會有很多番邦儒生來聽論道的,一律要奉爲上賓!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晚生姓白,白斯文。”
來的居然是白斯文!他是來給武好古送馬的!也不是從大食國來的,而是去了趟天竺,弄了一些耳朵尖尖,向內翻卷的馬瓦里馬冒充大食馬想蒙給武好古的……因爲都是肩高五尺以上的“特等好馬”,所以白斯文沒敢把它們牽進城,害怕被人“和買”入宮去當御馬,那可就血虧了。所以就把馬留在城外的一個莊子上,自己帶着幾個白番隨從先入城。
誰知道才一入南薰門,就看見國子監門口人山人海的。白斯文覺得奇怪,這還沒到春闈大比呢,那麼多人哪兒來的?於是就擠上前去探個究竟。
結果就被守門的官員當成了大食國派來的儒生了——那還了得,大食國都知道咱大宋的儒家論道了,趕緊往裡面請吧。
“快請,先生請了。”這官員那裡敢怠慢,滿臉堆笑在就想把白斯文請進去。
白斯文也是納悶,他一商人,什麼時候讓一個官員這樣禮遇過?不進去彷彿是給臉不要啊!進去的話……不會收錢吧?
“不收錢,不收錢……這裡是國子監,是不收錢的!你們快請進吧,伊川先生和東坡先生的論道很快就要開始了。”
伊川先生和東坡先生論道?
白斯文吸了口氣,心想:這個機會太難得了,一定得去聽聽!
於是也不管自己這個大食國儒生是假的,就帶着幾個隨從,大模大樣跟着進了國子監。
國子監裡面很熱鬧,到處都是穿着儒衫的男子,有上年紀的,也有未及弱冠的。大部分人是沒有官身的,所以就在國子監裡那個祭孔的廣場上亂紛紛站着,廣場周圍的牆壁上已經貼出了大字公報,上面就是今日論道的題目。根據計劃,這次論道一共四道題目,兩道是蘇門的,兩道是程門的。
因爲論道是程頤發起的,所以就先論程頤的題目,論完了再論蘇門的題目,再論完了就是自由發揮,再論上幾日,大約在五月十五日結束——坐而論道不是考試,所以沒有很嚴格的規定,自由發揮的餘地較大。
有坐而論道,自然就有坐而聽道了。不是人人都有坐,不過白斯文這個大食儒生還是可以坐的。他拿到一塊腰牌,還被領進了一座大殿,安排在了一個慈眉善目,皮膚有點黑的老和尚身邊。
老和尚看到白斯文的番人長相,笑着向他行了佛禮:“貧僧大理崇恩寺枯榮和尚,這廂有禮了。”
大理的崇恩寺的和尚啊!
白斯文也是見多識廣的人,當然知道大理崇恩寺是皇家寺院了!而且他還知道大理國的皇上喜歡避位出家,就是在這座崇恩寺修行的。
“在下大食國巴格達哲理大學,白斯文。”
白斯文當然不敢說自己是阿拉丁商會的商人,要不然會被趕出去的,所以就報了巴格達哲理大學(就是智慧宮,天方教理性派的大本營)的名號。這個可不比大理國崇恩寺差啊!
“哲理大學?”大理國的老和尚沒聽說過,不過還是恭敬行禮,唸了聲:“阿彌陀佛。”
白斯文也跟着行禮,唸了聲:“真主至大。”
這時又有人在白斯文耳邊聊開了,都是用生硬的北地漢話在聊,白斯文可以聽懂。
“聽說了嗎?這次的論道其實是因爲東坡先生新收的一個門徒,名叫武好古的而起。”
“武好古我知道啊,畫中第一人,界河商市元首,是他嗎?”
“對,對,就是他……兄臺是遼人,應該去過界河商市吧?”
“去過啊,界河商市怎麼沒去過?我還在萬大瓦子吃過開封菜,會過閻娘子呢!”
“那你可知道雲臺學宮?”
“知道,吾兒鐵牛現在就在雲臺學宮裡面讀博士……”
“博士啊,那可真是了不起了!那麼實證論你也一定知道了?”
“聽過一耳朵……具體啥意思就不知道了。”
“這就是武好古提出來的,伊川先生就是要和蘇門學士論一論……”
什麼?武好古那廝提出個什麼論,還要和程頤來論?白斯文難以置信:他有這本事?莫不是給了錢收買了程頤吧?
“有請伊川先生,東坡先生,界河先生(武好古)……”
忽然間,有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大殿之內的議論,程頤、蘇東坡、武好古這些大儒們要登場論道了!
且聽聽吧!白斯文打起精神,一定得聽聽這廝到底有甚學位。
……
當武好古登場的時候,全場轟動了!
不是因爲他長得特別有魅力,也不是因爲他很可能是大宋首富(不算宋徽宗),而是因爲他是帶着寶劍上場的!
一把嶄新的“瓦雷利亞”式樣的長劍就連劍鞘一塊兒掛在腰帶上。而且不止他一個人是這樣,蘇東坡、蘇迨、蘇過、呂好問,人人都帶着長劍!
爲了說服這四位帶劍,武好古這幾天可是不知費了多少口水,最後還送出了四本名家真筆字帖,四人才勉爲其難帶着寶劍出場了。
遼國、高麗國、日本國的儒生帶把寶劍或者刀子出門那不奇怪,宋朝之前的儒生仗劍走天下也是正常的。孔門七十二賢外加孔子本人,誰不是挎着寶劍帶着弓矢去傳播大道的?
可是宋儒講究的是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的。陳狀元(陳堯諮)射個箭都要被歐陽修寫文章笑話的……現在蘇東坡的四個弟子居然一人帶一把寶劍來論道了!
你這個是想說不過伊川先生的話就用劍刺殺嗎?
太有辱斯文了!
“東坡先生,你們怎麼還帶着寶劍?”
主持論道的國子監祭酒周常有點看不下去,皺着眉頭問。
“老夫和幾位學生爲何不能服劍?”蘇東坡笑着反問。
周常道:“東坡先生難道沒有聽過‘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之句嗎?”
“汪德溫的小兒之言,豈足道哉?”蘇東坡說,“老夫是儒生,自然要依着《禮記》行事,《禮記.少儀》記載:觀君子之衣服,服劍,乘馬。先賢教誨,老夫不敢有違,因而老夫門下如今人人服劍。”
汪德溫就是汪洙,小時候是神童,做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其中就有一篇《神童詩》廣爲流傳,其中就有“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還有那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也是從他的《神童詩》裡面出來的。
不過這位汪神童長大以後不大神了,科舉考試總是落榜,直到一大把年紀纔在元符三年(和武好文一屆)才中了個進士,還是特奏名的,現在去明州當了個教授。所以蘇東坡完全有理由奚落他一番。
而《禮記.少儀》則記錄了春秋戰國時期“君子”(包括儒生)的標準穿着,就是要帶把寶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