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開封府,冬色怡人。
氣溫雖然很低,但是因爲沒有風,也不潮溼,所以太陽照在身上就能感覺到幾分暖意。
如今的大宋帝國正處於最好的時代,不僅對西夏的戰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勝利,國內也算是風調雨順,作爲帝國首善之地的開封府,更是沉浸在一片繁華富庶之中。
大概是受了大宋開國以來便極力推崇的重文輕武思想的影響,如今開封府的街頭巷尾,酒樓茶肆之中,人們談論的最熱門的話題,卻不是西線的大捷,而是圍繞李師師、墨娘子、武好古和趙小乙這四個展開的一段佳話……
才子佳人,風花雪月,纔是這座溫柔富裕之城的最愛。
趙佶和王詵都在鎮安坊的青衣樓上,一塊兒聽李師師唱曲兒。
王詵這段時間非常低調,因爲他是大宋駙馬界的反面教材!
再過不久,德國公主就要下嫁左衛將軍潘意了。所以爲了敲打潘意,讓他好好對待德國公主,官家趙煦上個月還在朝堂上把王詵揪出來批鬥了一番……
現在還有傳聞說,官家準備把他貶到天涯海角去和蘇東坡作伴!
這可真是嚇死王駙馬了,每次上朝都是戰戰兢兢,生怕官家金口一開,他就要去“亞龍灣看海”了。
而趙佶還是非常夠朋友的,並沒有因爲王詵走黴運而疏遠他。不僅在哥哥面前給他求了情,而且今天退了朝還請王詵到鎮安坊聽李師師唱曲兒。
一曲唱罷,師師躬身而退,屋子裡面只剩下了趙佶和王詵。
“駙馬,我和官家求了情,不會把你貶太遠的……”
聽了趙佶安慰人的話,王詵剛剛好看一些的臉色就垮下去了。
還是要貶啊!
只是不去和蘇東坡作伴。
看到老駙馬沉默不語,趙佶拿出一個畫卷,在老駙馬面前展了開了。
“你看這裡如何?”
老駙馬掃了一眼,圖上雲山霧罩的,看着倒是挺有味道的,不過他哪有這個心情啊?
“這是武好古的《雲臺山居圖》。”趙佶說。“沒想到他的山水畫也有大家風範啊……寫實工筆的山水,真是難得。”
“雲臺山?”王詵一聽到雲臺山,就想起了蘇東坡,哭喪着臉道,“唉,昔日蘇東坡就去過雲臺山,還留下了佳句:鬱郁蒼梧海上山,瀛臺方丈有無間……不想今日卻人在天涯海角了,也不知道今生還能不能再回中原?”
趙佶一笑:“駙馬,把你貶到雲臺山如何?”
真的要貶了?
王詵一蹙眉頭,就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雲臺山素稱仙境,肯定比亞龍灣好,可是怎麼能和開封府相比?
自己年紀都一大把了,一輩子不得志,現在還要去海州,真是太倒黴了。
半晌後,王詵輕聲道:“是編管海州嗎?”
宋朝的貶官也是分檔次的,最好的貶出知州,這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享受的待遇,通常是宰執一級的高官才能在失勢的時候出京去做知州。而一般的官員被貶都是跑去偏遠州郡做通判、別駕、監督、團練副使什麼的。再慘一點,就是削去一切職務,某地安置。而最重的處罰就是追奪出身以來文字,某地編管了——也就是剝奪官身,再加一個發配邊遠監視居住了。
“沒有恁般嚴重的,怎麼可能是編管呢?”趙佶連連搖頭,“就是海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而已。”
團練副使這官聽上去蠻大的,但實際上是加在被貶官員身上的虛銜,“安置”則有監視居住的意思。
王詵嘆了口氣,說道:“這也不輕啊……和昔日蘇東坡烏臺詩案後一樣了,再貶就是去天涯海角了。”
“不會再貶了,”趙佶安慰王詵道,“官家說了,到海州止了,你去那裡安心居住,過上兩年就讓你回來。”
“也只得如此……”
王詵也沒辦法,誰讓自己倒黴,娶了公主後又遇上公主早死?其實公主的死和他沒什麼關係……雖然他身邊有不少女人,但是蜀國長公主並沒太吃醋,還是和他非常恩愛的。
而且公主病重之前,王詵已經因爲被蘇東坡的“烏臺詩案”牽連給貶到外地去了。蜀國公主怎麼可能被一個見不着的駙馬給氣病了?因爲見不着駙馬相思成疾才差不多!她臨終前還求高太后讓王詵回家呢,她怎麼可能是被王詵氣死的呢?
可是神宗皇帝偏偏遷怒王詵,沒過多久又把他貶去了均州,直到元祐元年才被知道真相的高太后召回復職。
不過高太后一死,哲宗皇帝又看他不順眼了……
“駙馬爺,小乙哥,武大郎和米小乙來了。”
李師師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武大郎?”趙佶一愣,“是來找我的吧?他該知道我這些日子都在鎮安坊。”他朝王駙馬一笑,“駙馬,那個武大郎還不知道趙小乙就是端王趙佶呢,所以就只能到鎮安坊來找我了。”
會不知道?王詵尋思着:半個開封府都快知道了,武好古多機靈一個人?會不知道?他也就是在陪你玩……這份心思,倒也頗深,將來說不定能成一番事業。
可惜這人在儒學上沒有多少功力,終究難成大器啊!
不過他也沒點穿,只是站起身拱拱手:“老夫要回去收拾行李,好準備去海州居住了,便先告辭了。”
趙佶笑着點點頭,“安心吧,不會有甚難過的。”
然後他又對門外的李師師道:“師師姐,送駙馬從後門離開吧。”
“知道了。”李師師應了一聲,便拉開門,把駙馬王詵帶去了後門,讓他悄悄離開,然後又親自去把武好古和米友仁請上了樓。
“小乙哥,你也在啊。”
武好古一進門,就看見穿着一襲月白長袍,耳鬢插着支梅花趙佶在朝自己微笑,連忙上前去拱了拱手,“方纔還和米小乙提到你呢。”
“是嗎?”趙佶笑吟吟道,“提我何事?”
“小乙哥,你先看看這個。”米友仁將自己揹着的畫板遞給了趙佶。
趙佶接過來一看,上面是一張宣紙,宣紙上用黑灰線條畫了個栩栩如生的美人,正是墨娘子。
“這是……碳條畫?”趙佶伸手輕輕摸了摸,然後又看看手指,“不是碳條?”
“是鉛筆。”武好古道。
“鉛筆?”
“就是鉛槧的鉛。”米友仁又從自己的筆袋裡面取出了一支簡易鉛筆遞了過去,“我師父叫筆匠作了這麼個鉛筆,這可是習畫的至寶啊!”
“這個是習畫的至寶?”
趙佶接過鉛筆看了又看,怎麼都不像是寶貝啊。
米友仁解釋道:“此物加上家師所創的速寫之法,可以將練習繪畫的速度加快百倍!畫個人像只需半刻鐘,一日寫真數十紙也不費多少時間。”
繪畫也是要講熟能生巧的,中國古代的畫家習畫將近“費紙三千”,也就是畫上三千張,技術自然就好了。而武好古現在的畫技則是建立在幾萬張也許十萬張(具體多少他也記不清)的高強度訓練上的。
而這種高強度的繪畫訓練,不可能是油畫和國畫,只能是鉛筆和碳條素描。鉛筆相比碳條容易使用和攜帶,可以走到哪裡畫到哪裡。
以趙佶的財力,自然不會買不起紙,有了鉛筆和速寫,他練習繪畫的效率就會大幅提高了。
聽了米友仁的這番話,趙佶終於明白武好古的畫技爲什麼會那麼高明瞭!
一定是畫仙人傳了他“鉛筆”和“速什麼寫”的。現在武好古又把這個看家本領傳給了自己,真是夠朋友啊……
“原來如此!”
趙小乙終於明白了武大郎一片“好心”,衝着武好古一拱手,笑道,“大郎,多謝了……有了這鉛筆和速畫之法,我的畫技可就要突飛猛進了。
從今往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米友仁聞言頓時面色一變。
這話……端王可沒和誰說過!他是君王,君王是孤家寡人,沒有什麼朋友的!據米友仁所知,趙佶也就是把王詵當個朋友。
現在,武好古也是趙佶的朋友了。
“好!我們現在就是好友了。”武好古哈哈笑了笑,“今日我先給李娘子畫幾張速寫,然後我們再去燒豬院吃酒如何?”
“燒豬院?”趙佶哈哈笑了起來,“是不是大相國寺的和尚開的燒豬院?”
“是啊,”武好古道,“燒豬院和尚慧明的徒弟臨政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常去那裡吃酒。”
“臨政和尚?”趙佶問,“他也會燒豬嗎?”
武好古笑道:“他現在去了日本國做外來和尚了。”
“日本國做外來和尚?”趙佶聽了覺得好玩,“怎麼回事?”
武好古笑了笑,“且等我給李娘子寫了真,去燒豬院的路上再說吧……很快的,只要一刻鐘就行。”
“一刻鐘?”趙佶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大郎,聽人說你在宮裡面還畫了默寫?真有這事兒?”
“有啊,”武好古道,“都是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趙佶點點頭,衝着李師師一招手,“師師姐,就讓大郎畫幾張,也叫我開開眼界吧。”
李師師甜甜一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