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被孫太后喝斥了一句,神色不變,朗聲講了一個《謝小娥傳》的故事。
這故事和先前衆人聽到的那些故事又不一樣,竟是一個原本養在深閨的弱質女子在家門遭逢慘禍後,爲了替父親丈夫報仇血恨,忍辱負重十幾年,女扮男裝打探仇人是誰,最終大仇得報的故事。
原本這故事就一波三折、跌宕起伏,采薇又講得繪聲繪色、扣人心絃,衆人均是聽得聚精會神、驚心動魄,生恐漏聽了半句。就連孫太后和左相夫人也都聽入了迷,身子前傾,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時不時便要催上一句,“然後呢?後來呢?”
聽到故事裡那兩個關於謝小娥仇人名字的字迷時,大殿上所有人都在心裡頭猜着這到底是哪兩個字,及至聽到迷底時,又紛紛大讚這李公佐真是個才子,聰明絕倫。
直到采薇行水流水般的將這故事一氣講完,衆人還都沒從故事裡頭回過神來。
定西候太夫人因其夫其子皆是戎馬沙場的武將,曾聽他們說起過木蘭從軍、平陽公主等巾幗英雄的故事,於這一類志比男子的女子最有感觸,便先感嘆道:“想不到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俠女,真真是重情重義、有勇有謀!”
衛國公太夫人也道:“且忠貞節義,報了大仇後,不顧那麼多慕名求婚之人,竟然落髮出家爲尼,不但對父盡孝,更是爲夫守貞,令人可敬可嘆!”
左相夫人正要附和着也誇上兩句,猛然想起這周采薇可是她女兒的對手來着,若是她對其大唱讚歌,再給她一個上評,那她豈不是就要獨佔鰲頭,一枝獨秀了,那這選妃還有她閨女什麼事兒啊!
便忙改口道:“這謝小娥之舉雖是爲了替父親丈夫報仇,可到底她一個女人家的,怎好女扮男裝和男人們成天混在一起,實是於名節有礙。”
衛國公太夫人立刻反駁道:“那謝小娥不是自己都說了嗎,‘混跡多年,已非得已;若今嫁人,女貞何在’。可見她女扮男裝實在是情非得已,爲了報仇的權宜之計,在她心裡頭是時時刻刻都牢記貞節二字的,依老身看,不但無損於名節,更是堪爲女中之楷模!”
左相夫人見說不過這老太太,便拿眼睛去看孫太后,她就不信孫太后這回也會幫着周采薇說話。
孫太后果然說道:“老太君這話說得不妥,那謝小娥家中既遭逢慘禍,大可以報官,請官府去查訪賊人,爲她主持公道,做什麼要她一介女流拋頭露面的去瞎逞能。這故事我不喜歡,瞧在這丫頭講得還算可以的份兒上,最多給箇中評好了。”
左相夫人忙道:“我也給箇中評。”
穎川太妃見其餘四位主選都看向自己,便笑道:“我倒是極喜歡這故事,上評。”
兩位老太君互相對視一眼,半點沒猶豫的也給了上評。
於是這最後一關,原本並列第一的曹、金、崔、週四女,又都是各得了三個上評,仍是並列第一,誰也沒勝過誰。緊隨其後的便是趙宜菲和安小姐。
這一下可讓衆人犯了難,只有兩位郡王妃的名額,如今倒選出來四個並列第一,這四個姑娘勢均力敵,可要再怎麼從這四人裡再選出兩個來做王妃呢?
孫太后和左相夫人正在想着怎樣才能把自家姑娘送上王妃寶座,穎川太妃已笑着開口道:“太后娘娘,如今五關均已考較完畢,曹、金、崔、周這四位姑娘都是得了十二個上評,仍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這可真叫人爲難。臣媳倒有一個主意,這既然是爲兩位郡王選王妃,不如就讓旻兒和斐兒他兩個自已從這四位閨秀中選一位中意的如何?”
這主意傾向性如此明顯,孫太后怎麼會答應,脫口便道:“這怎麼成?這婚姻大事,歷來都是父母之命,他們年紀輕輕的懂什麼,哪裡會挑人,倒不如咱們替他們挑的好。”
不想定西候太夫人卻道:“娘娘不是已經替兩位殿下挑中了這四位品貌出衆、樣樣都好的閨秀了嗎,這再得咱們眼緣的姑娘若是不中兩位殿下的心意,怕是將來也……,倒不如就讓兩位殿下自已來選,先前皇室宗親選妃,也都是有這個例的。”
孫太后不想這定西候太夫人偏在此時多嘴,便看向衛國公太夫人,結果這老太君不等她問便道:“老身覺得或是娘娘做主,或是由兩位郡王親自選妃,都是極好的。”
見這老太太指望不上,孫太后又看向左相夫人,孫可心略一斟酌,若是站在太后那邊的話,自己不過是個外命婦,和那兩位郡王無親無故的,就算要挑人也輪不到自己。倒不如站在穎川太妃這邊,贊同讓郡王們自個來選妃,說不得那穎川王見了自家女兒的美貌,正好就動了心、中了意也說不定。
孫可心便也笑着道:“妾也覺得穎川太妃言之有理,這媳婦還是自個挑的更合心意些。”
孫太后見代表朝臣的左相夫人還有代表勳貴的兩位老太君竟都向着穎川太妃那邊,五個主選裡倒有三個合起來跟她對着幹。若是她強要下一道懿旨,一錘定音的話,只怕明兒這些人就能鬧到前朝去,倒反不好收拾,不如便先依了她們,橫豎這四個姑娘裡頭兩個都是自家的姑娘,也算是勝算極大了。
她便道:“既然你們都這麼說,那就依了你們吧,今兒也晚了,就明日請了兩位郡王過來,讓他們自行挑選好了。”
穎川太妃福身道:“是,謹遵太后娘娘吩咐,那明日可還要請這十一位閨秀都過來嗎?”
衛國公太夫人也道:“雖那些排在後頭的閨秀與正妃是無緣了,可若是也得了兩位郡王的眼緣,也是可以進府封爲夫人的。”
孫太后卻皺眉道:“旻兒本就身子弱,不如先娶一個正妃一個次妃好了,省得房裡人多了,淘壞了身子。除了這四個姑娘,其餘的便不用再叫她們來了。”
她本就不情願給秦旻娶親,如何願意再給他多放些女人在房裡,讓他盡情的開枝散葉,且她孫家是定要有一個女孩在秦旻身邊的,這要再多出來幾個妾室來,那不是和自家女孩爭寵嗎?是以,這到了最後關頭,她又出爾反爾,將原定給兩位郡王納的兩個妾室又給減掉了一個。
穎川太妃點頭道:“旻兒的身子一向孱弱,多謝太后娘娘體恤,先娶個正妃,再納個妾室也就夠了。只是這妾室一納進門就封次妃是不是有些過了?”
“這次妃可並不是輕易就能封的,除了洪武朝時的愍王娶了蒙兀族的大將之妹王敏敏*爲正妃,因她是異族之人言語不通,又另爲愍王選了鄧氏之女爲次妃外,再有得封次妃者多是正妃無子,因其子被立爲世子,這才母憑子貴,由夫人而得封次妃。還從沒有一過門就成了次妃的,不若先封爲夫人,待日後有了子嗣再行封賞?”
孫太后指着下頭四位小姐道:“你瞧瞧這四個姑娘,除了那周家丫頭身份差一些,其他幾個都是如花似玉,又都身份尊貴,出身不凡,都是夠得上做正妃的,讓她們做小已經夠委屈的了,還只封個夫人,至少也得給個次妃的封號纔算不辱沒她們吧!”
這一回左相夫人又跟孫太后站到了一邊,大讚太后娘娘英明,穎川太妃也只得點頭稱是,命人給其餘七位閨秀一人一份厚禮,送了她們出去,又對曹、金、崔、週四女叮囑了幾句,親自送了她們出去。
到了第二日,采薇仍是同前幾日一樣,辰時差一刻時到了穎川王府的穎安殿上,方一進去就被閃花了眼。就見那三位小姐早已到了殿上,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爭奇鬥豔,錦繡遍身,珠翠滿頭,一個比一個光鮮亮麗。
和那三位小姐華麗精美的衫裙,璀璨奪目的首飾一比,周采薇今兒這一身打扮簡直都能稱得上“寒酸”二字,她雖換了件新衣,也不過是用她外祖母曾給她的那些布料做的,遠比不上那三人身上穿的上用料子那等華貴精美。
那三位小姐一齊朝她看過來,見她身穿一件淺藍色四合如意雲紋絹花上衫,上繡着幾枝同色梅花,下繫着淺黃纏枝花卉紋馬面裙,裙襴上繡着一圈淺藍色金魚戲藻紋。不但這一身衫裙瞧着極是素雅,就連頭上的髮飾也都是玉簪銀釵一類,錯落有致的插了幾枚,極是簡單清爽。
她這一身淡雅出塵的打扮看在那三個小姐眼中,險些沒讓她們笑出聲來,她們三人擠眉弄眼的你看我,我看你,半點也不掩飾她們對采薇這一身衣裳打扮的鄙視之情。心道這姓周的丫頭莫非是壓根就不想當王妃嗎,這麼要緊的時候竟然不知道把自己打扮得光彩奪目,居然就穿着這麼“寒酸”的一身來了,如何比得了自己今日的豔光四射、光彩照人,只要那穎川王不是個瞎子,準定不會看上她!
她們幾人倒是信心滿滿,可片刻後那五位主選到了丹墀之上,一眼看下去,倒反覺得這四人中一身素雅的周采薇反倒是最出衆的一個,就如同是萬紅叢中一片綠一般,在另三位小姐不是大紅就是大黃,或是大藍的鮮豔顏色映襯下,反而顯得周采薇格外的清雅出塵,清新奪目。
孫太后和左相夫人能從小妾爬到今天這位子上,那都是極懂男人的心思的,最是喜歡那些與衆不同的女子,便都有些擔心的朝一旁的紗簾後看了一眼,生怕穎川王第一個看入眼的就是這周采薇。
孫太后咳嗽了一聲,問道:“斐兒呢,這都已經過了辰時了,怎麼還不見他的影子?”
穎川太妃有些無奈道:“臣媳早已命人去請了,可是他說橫豎也是他哥哥先挑,又輪不着他,還不如繼續睡他的大覺,等他哥哥挑完了,把剩下的兩個給他也就完了。”
孫太后怒道:“胡說?便是旻兒先挑,給他剩下兩個,那也得他來再選出個正妃次妃,桂嬤嬤,你親自去一趟臨川王府,去把他給我叫來,這婚姻大事也是他能這樣鬧着玩兒的?”
穎川太妃便問道:“那咱們是等斐兒來了再選呢,還是……”
“自然是不等他!”孫太后沒好氣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孽障的性子,真要等了他來,還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反正他說得也沒錯,這長幼有序,無論怎麼樣,都是先給旻兒選妃,咱們這就開始吧!”
她轉頭問穎川王,“旻兒,從你到這殿上也有一盞茶功夫了,覺得這四位閨秀如何?她們四個可是從京城上百家名門世族裡精挑細選出來的,可說得上是百裡挑一最爲出衆的美人兒,你可瞧中了她們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