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秦斐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一句半真半假,外加嬉皮笑臉的曖昧調笑、輕薄之舉,采薇從一開始就極爲反感。後來兩人定下主從之約時,采薇也跟他提過,請他將那些油腔滑調儘管拿去對旁人說好了,只別對着她說。
可秦斐卻回她一句,“本王打小就喜歡這樣調戲小娘子,這積年的舊習,改不了!”
末了還來一句,“你既然連本王的人都不在乎,又何必在意一個你不在乎的人所說的話呢?”
采薇想想也對,反正不管他再怎麼調笑逗弄,只要自己不動如山便好。
秦斐見采薇淡定地拿出帕子擦了擦被他親過的地方,心裡有些無趣,又逗弄她道:“其實本王是覺得憑什麼就要我一個人這麼冷的天在外頭東奔西跑的,倒把王妃留在別院裡自在的過舒服日子,便把王妃也裝上了這輛馬車,好和本王這一道兒上同甘共若!”
他此時說這話不過是句玩笑,卻不想他夫妻這一路上果然是遍嘗甘苦。
采薇淡淡道:“我倒是不怕和殿下同甘共苦,只是殿下硬要帶上我,就不怕拖慢了你的腳程?殿下若不用帶我,棄車騎一匹良駒,只消八、九日便可到泉州,如今乘車而行,反倒要多花一倍的時間。”昨晚是誰說如今情勢緊迫,他得趕時間來着?
“難道王妃就沒聽說過欲速則不達嗎?現下猶是天寒地凍,連着八、九日縱馬疾馳,若是萬一感染風寒生起病來,反倒耽擱時間。王妃是自小養尊處優慣了的,哪裡會曉得出門在外,旅途染病的種種苦楚!”
采薇被他最後一句話裡的輕蔑語氣激得隱隱動氣,反駁道:“我幼時也曾隨父親從蜀地眉州不遠千里的去往泉州,後又去過幾個地方,也曾中途染病,害我父親擔心了半個月之久,並不是對出行在外的種種不便一無所知。”
秦斐不客氣地打斷她道:“王妃以爲你當時不過小病一場便是了不得的大事兒了?至少你當時還有父親丫鬟在身邊照料你,可本王當日在一處荒郊野嶺病倒之時,身邊連只野鳥都沒有。”
“曾有一晚,我流浪到一處山谷,找不到地方住,便爬到一棵樹上過夜,誰知半夜忽然下起大雨來,不但將我全身淋得溼透,還害我從樹上給摔了下來,摔暈了腦袋。”
“等我醒過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燙,肚子裡餓得要命,可是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爬了半天,也沒找到一點能吃的東西,當時又正是冬天,我渴得要命,想揪一把青草嚼嚼都是奢望。”
“我爬了半天,好容易才爬到一處溪邊,冬日的山泉水又冷又冰,喝下它們雖讓我免於渴死,但卻讓我的病越發加重。我再沒力氣往別處爬,就趴在那裡,一日裡大半時間都昏死過去,偶爾被凍醒了便喝一口冰冷的溪水。若不是易先生揀到了我,只怕我當日就葬身荒野了。”
他面無表情地說着,突然挑眉看一眼采薇,“王妃這會子是不是在心裡遺憾當日沒讓老天收了我這個無賴,省得今日在這裡禍害你?”
采薇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想既然獨自流浪在外如此辛苦,殿下又不是一定要過這種苦日子,爲何不回到京城繼續過你京城小霸王的富貴生活呢?”
“你還不起來嗎,就打算穿着一身睡衣在這馬車裡待上一天?”秦斐突然冷冷地來了這一句,丟給她一身衣裳,“出行在外,王妃也別想着再穿女裝,這是本王先前的舊衣裳,你先穿着吧。”
采薇見他不願再談及往事,也不再問,見他臉色陰鬱得嚇人,她還從沒見過他心情這般不好,難道方纔的話題觸到了他心中的隱痛不成?便有些猶豫要怎麼開口讓他轉過身去,好讓她換衣裳。
她正爲難,秦斐突然走出馬車,到外頭去和趕車的人說話,倒讓她鬆了一口氣。她見那衣裳料子雖不錯,卻是舊得很了,想是秦斐十幾歲時穿過的衣裳,她雖然不願穿別人的舊衣,但在再無衣可穿的情形下,只得匆忙換上那一身男裝,除了略有些大以外,倒也還好。
既穿了男裝,自然也就不用再梳女兒家的髮髻,她將頭髮總束到一起挽了個髻,用一根髮帶纏了幾圈繫住,便算完事。
秦斐進來的時候見她正從水壺裡倒出清水,沾溼了帕子細細擦臉。便道:“旅途辛苦,倒是委屈王妃了,等晚上到了旅店,再好生洗個臉吧!”
采薇放下帕子,“咱們晚上會住店,不用晚上繼續趕路嗎?”
“這一路上怕是有些不太平,晚上趕路並不安全,何況長途跋涉本就疲累,若是晚上也趕路休息不好,我怕……”
他說到這裡,卻不再往下說,讓采薇更是好奇他那沒說出來的半句擔心到底是什麼。
他將手上拎的一包東西丟在她身邊,“本王還有正事要做,王妃自己看書消遣吧,別來煩我!”
采薇見多了他不正經的樣子,見他突然之間就從一個油嘴滑舌的紈絝子弟變成了一個高冷郡王,正經嚴肅得了不得,倒怔了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見秦斐坐在另一邊椅墊上,離她遠遠的,跟前放着的小几上擺滿了各種信件文書,他每一封都細細地看過,不時在上面寫幾個字,放到一邊。
采薇不敢多看,只瞥了一眼便轉過頭來,打開他丟過來的那包東西,見裡頭裝着的正是他昨晚送給她的那些書,一想到他竟沒忘了把這些書也帶上,心下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二人一路無話,到了晌午,正好路過一個小鎮,秦斐命趕車的仇五去買了幾個包子麪餅一類的熟食便將午飯打發了過去。馬車只在仇五去買東西時停了那麼一小會兒,就又不停歇地朝前駛去。直到傍晚時分,又到了一處鎮子上,秦斐才命仇五找一處客棧,當晚在此歇宿。
采薇合上書本正要下車,秦斐忽然丟給她一個東西,命令道:“戴上它!”
她拿起被丟到她書上的那一層薄薄的東西,展開來,見那上面除了幾個小洞,也看不出是什麼。她見秦斐手裡也正拿着一個這樣的東西,對着內裡呵了幾口氣後往臉上一蒙,瞬間就換了一個模樣,從一個容顏俊美的王孫公子變成了一個一臉病容、毫不起眼的年輕後生。
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
她曾聽父親說起過一回,一直對這東西好奇得不得了,便學着秦斐的樣子,對着面具裡頭那一面呵了幾口氣,想是那裡面塗了呵膠,蓋到臉上,用手按壓幾下,便同自己臉上的皮膚粘在了一處。
她極好奇自己戴上這□□會是什麼模樣,可她昨晚是在睡夢裡被秦斐給搬到這馬車上的,身上哪有鏡子。
秦斐正打算從袖子裡掏出她的鏡子給她,見她不住在臉上摸來摸去,眼裡又是好奇又是鬱悶,默默地又把鏡子放回自己的口袋裡,心道:“就讓你摸得着看不見纔好。”先一步走出馬車。
采薇掀開車簾,自已踩着腳踏下了馬車。她環視着四周的一切,鋪着青石板路的街道,上寫着吉安客棧牌匾的敝舊客棧,還有街邊過往的各色行人,脣角不由微微彎起。
上一次她這樣穿着男裝,無拘無束地行走於街肆之間,已是六年前的事了。在後宅逼仄的院牆內被關了六年之後,能再一次走出那一方狹小的天地,她只覺說不出的欣喜,還有那麼一點莫名的興奮雀躍。
進到裡頭,秦斐隨意撿了一張空桌子就坐了下去,采薇見那條凳上隱隱有一層油漬,到底女孩兒家愛潔,頂着秦斐的白眼拿出帕子來擦了幾下才坐上去。
不一時,飯菜端了上來,雖然秦斐要的已是這店裡最好的一桌飯菜,但這小鎮上的客棧裡再上好的飯菜又能有什麼好滋味兒。
秦斐如今已是吃得了山珍海味,咽得下窩頭野菜,就是不知道周采薇這一直嬌養慣了的千金大小姐能不能吃得下去這粗茶淡飯。
他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朝右邊瞄了一眼,見她雖然眉頭微蹙,吃得極慢,到底還是把一碗飯都吃完了。
采薇見秦斐命仇五定了兩間上房,還以爲是給她一人一間,可等到了樓上,她前腳剛進了房門,秦斐後腳就鑽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