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村,村西路口。
天色已接近黃昏,夕陽早已下沉,遠遠近近的村落稀稀落落地飄起嫋嫋的炊煙,正是倦鳥歸巢的時分。
花朵朵站在高高的山垛上,伸長脖子焦急地朝青門鎮的方向眺望。望穿秋水還是沒能盼來自家馬車熟悉的影子,急得嗓子直冒煙。
“四姐,四姐……”遠處傳來包子糉子清脆的吶喊聲。
“你們怎麼過來了?”花朵朵挑了挑眉,心裡涌現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糉子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嚷道:“姐……,二哥……二哥讓你趕緊回家,說是……出……出大事了……”
花朵朵心裡咯噔一下,忙不迭地問道:“出什麼事兒了?你倒是說清楚點啊?”
包子許是跑得狠了,彎下腰一個勁兒地喘氣,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哎,說……說不清楚,反正家裡來了好多人,小姑丈和小舅舅也來了,好像聽小姑丈說,什麼流寇……流寇來了……”
“對對對!”糉子好不容易把氣喘順了,連忙點頭附和,“我還聽到二哥說咱們青門鎮被圍了,說是什麼邊關將軍中了毒箭,被俘虜了,生死不明……”
糉子話未說完,就被包子一把捂住了嘴巴,“笨啊你,二哥說了這事兒是萬萬不能讓四姐知曉的!”
花朵朵聽到這兒心裡莫名地一陣緊縮,忙把礙事兒的包子扯到一邊,緊張地看向糉子,“糉子乖,告訴姐姐,是誰中箭了?”
她不曾發現,此刻她的聲音裡竟帶着藏不住的顫抖。多希望這一切不過只是她的幻聽。
糉子忙不迭地搖頭,“不,不能說!”
說完緊緊捂住嘴巴,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左躲右閃的,生怕花朵朵再逼問下去。
包子恨鐵不成鋼地跺了跺腳,最後忍不住一掌拍在糉子的小腦門上,“老壞事的傢伙,小叔說了,不打不長記性!”
糉子委屈地揉了揉腦門,“我這不是一時激動。忘了嘛……再說了,二哥剛纔只吩咐讓你別告訴四姐關於楚將軍的事,又沒說我不可以說……”
糉子話音未落。花朵朵粉紅的小臉便刷地一下變得蒼白,什麼?楚將軍?是他嗎?花朵朵頓時心亂如麻。
她捂住一陣陣緊縮的胸口軟軟地倒退了幾步,語無倫次地低喃,“不,不會的!怎麼可能是他?他怎麼會出事?他不是武功很高嗎?怎麼可能會中箭?對。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
嘴裡喃喃着,腳下卻下意識地轉身,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竟忽然像利箭一般提腳便朝回家的方向飛奔了出去。
“哎,姐。等等我啊!”包子着急地跺了跺腳,“誒呀,這會兒真的要出大事了啦!”
糉子愕然地瞪大眼睛。“五弟,四姐怎麼一聲不吭就自己先跑了啊?”
自家四姐一向老神在在,從未見過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難不成自己真闖禍了?糉子心裡一陣忐忑。
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般,害怕地縮了縮脖子。遲疑而又緊張兮兮地揪着包子的衣袖,“五弟。怎麼辦?四姐……四姐她剛纔好像哭了……”
包子鼓起腮幫子氣惱地瞪了糉子一眼,“胡說!天塌下來了咱四姐也不會哭。你眼花了!”
看着花朵朵已經跑出去老遠的身影,包子不由怨念地癟了癟嘴,“誒呀,都是你不好啦!氣死我了!笨蛋!”說罷不再理睬還在發愣的糉子,撒腿奔了上去。
糉子不解地撓了撓頭,“沒有嗎?可是我明明看見四姐的眼睛都紅了啊……”
接着又側頭想了想,“嗯,興許是沙子進了眼,我也覺得四姐不會哭。”
愣了半晌發覺沒人迴應,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小夥伴已經跑沒影兒了,糉子傻乎乎地吧拉了下頭髮,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這頭花朵朵一陣風似的衝進家門,還未開口說話滿屋子的人便齊刷刷地看向她,他們瞧她的眼神,就像那一年夏天聽說齊文斌定親的消息時,看向她的眼神一樣,充滿了同情和憐憫。
這樣充斥着不詳預兆的眼神讓花朵朵無端地膽怯,她忽然很想逃離這裡,逃得越遠越好,遠到再也聽不到心房抽痛和碎裂的聲音。
然而此刻她的雙腳卻像被釘子釘在了地上一般,再也移動不了半分。她只能愣愣地看着衆人,良久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強作鎮定地看向大夥兒,“大家都在呢!呵呵,真熱鬧!”
大夥兒看着眼前這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上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一個個竟不忍地移開了視線,屋子裡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許久,素來聒噪的王氏終於按捺不住開口打破了一屋子詭異的沉寂,“誒,你這孩子,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見天地往外跑,咱們都要急死了,虧你還笑得沒心沒肺的。你不曉得韃子的馬蹄子都快把咱們青門鎮給踏平了嗎?你平時不是主意挺多的嗎?眼下你倒是想想辦法啊!要是再不想辦法阻止他們,咱們可就沒命過完這個年了啊……”說着說着,忍不住一陣抹淚。
大夥兒面上也是一陣唏噓,想起如今這劍拔弩張的局面,想到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的明天,大夥兒都不由心情沉重起來。
雖然明知道花朵朵只是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儘管平日裡古靈精怪本事多多,但在這些國家大事上未必能有什麼好的主意。
然殫精竭慮的衆人已經沒有別的法子了,畢竟連韋夫子也想不出萬全之策,他們也只能將最後的希望寄託在這個小丫頭片子身上了,希望她能有圍魏救趙的本事帶着大家轉危爲安。
看着大夥兒盛滿希冀和憐憫的目光,花朵朵心裡不由一陣苦笑,是啊,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過明天,又有什麼好難過的呢?畢竟比起眼前幾十個活生生的生命,那個只有過幾次交集連面容都變得模糊的身影還是太過遙遠了啊!遙遠到她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去企及。
王氏雖然說話刻薄,但這話卻是不爭的事實,如今正是性命攸關的時候,一屋子人都等着自己拿主意,她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患得患失呢?
花朵朵拼命壓下心底翻騰的心緒,靜下心來思索活命的可能之計。
這時包子趁人不備,悄悄地朝端坐在人前的花志榮打了個手勢,指了指花朵朵,又努了努嘴暗示任務失敗了。
花志榮皺了皺眉,歉疚而又心疼地看向人前這個故作堅強的丫頭,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個明明比他們還小得多的丫頭總是表現得那麼強悍,她看起來更像是他們的姐姐,總是拼命張開那張稚嫩的羽翼,試圖把所有人都納入保護的範疇。卻不曾想過,自己是否也需要別人的保護和心疼。
傻丫頭,明明心裡痛的流淚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你一定要對自己這麼狠嗎?花志榮覺得自己的胸口揪疼揪疼的,恨不得立刻把眼前這慘白着臉卻還堅持着不倒下的丫頭擁進懷裡。
傻丫頭啊,你可不可以偶爾也脆弱一次,換我們來保護你呢?
花志榮心裡正難受着,卻聽到耳邊傳來花朵朵沙啞的嗓音,“二哥,你的消息是從哪兒打聽來的?眼下外頭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啊?”
花志榮收起滿腹思緒,整了整神色凝重道:“是閆老爺子讓這位小公子傳來的消息。”
旁邊坐着一直沒吭聲的小書生站起身朝花朵朵拜了拜,禮畢又坐了下去,如今實在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花朵朵也沒在意。
只聽花志榮繼續道:“聽說如今青門鎮裡裡外外已被重兵把守住了,誰也出不了城去。整個青門鎮上上下下好幾萬人都成了甕中之鱉。如今端看對方要如何處置咱們這些城內的百姓了。”
也就是說,要殺要剮,也不多是對方一句話的事情了?花朵朵忍不住蹙起眉頭,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了嗎?
“城裡不是有重兵把守嗎?怎麼會如此輕易便讓敵人破了城去呢?”花朵朵十分不解。
“說起這個就可恨!”一向溫文爾雅的韋夫子此刻竟氣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髮衝冠地疾聲道,“郭姜英這老匹夫膽小如鼠,敵軍才兵臨城下還未攻城呢,他就嚇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地朝敵軍棄甲投降去了!真是丟盡了咱們大晉朝的臉面!我倒寧願他像楚將軍一樣戰死沙場,當知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韋夫子的話音剛落,滿屋子又寂靜了下來,大夥兒都忐忑地看向花朵朵,生怕她聽了這話一時難受又出什麼岔子。畢竟如今她可是大夥兒眼裡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韋夫子這會兒纔想起自個兒激動之下說錯話了,臉色一陣通紅,忙尷尬地別過頭去,心裡懊惱得真恨不得扇自個兒幾巴掌。
花永媚無奈地撫了撫額,真是呆子啊!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大夥兒都躲着避着不讓朵兒知曉此事兒,你這呆子倒好,上趕着對人家說,這不是往丫頭傷口上撒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