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雖想讓金花也一起去學習那個什麼針法,可金花定了親的人,不方便住在外面,況且,李達夫妻和張家夫妻,特別是饅頭,對鎮上還是心有餘悸的,畢竟錢家在鎮上住着,兩家人的意思是,以後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就不讓金花出門了。
雪花覺得錢家應該不敢怎樣了,但金花確實不宜總是外出,這麼美的大姐,當然要藏起來,沒的被什麼髒的、臭的惦記。
雪花本不想住在秋水別院的,但叮叮再三說她一人無聊,並說她們姐妹每天來回跑,把時間都花在路上了,有那功夫還不如多學點東西。
雪花懷疑地看着叮叮,很想問一句,你有這麼向學嗎?
住進秋水別院的第一晚,荷花吃撐了。
雪花氣得直想把罪魁禍首趙子沐狠狠扁一頓。
“荷花,這個山楂糕最是消食了,你再吃一塊。”趙子沐一臉關切,殷殷地又遞了一塊過來。
雪花怒目而視,這已經是第N塊了,好不好?
被雪花瞪着,趙子沐訕訕地縮回了手。
“荷花,跟姐姐出去慢慢溜達一圈就好了。”金花不在,銀花很自然地就有了長姐風範。
“嗯。”荷花乖乖點頭。
“我也去。”趙子沐連忙舉手報名。
雪花怒視,“放下你手裡的點心盤子!”
趙子沐不情願地把他從京城帶來的那些糕點放到了桌子上,低聲嘟囔道:“這麼兇幹嘛?怪不得要被教規矩。”
“你說什麼?”雪花耳不尖,沒聽清。
不過有人聽清了,“你想明天回京城?”
韓嘯冷冷地一句話,趙子沐立刻露出討好地笑,“表哥,我馬上把嘴縫起來。”
笑話,他好不容易纔求了他娘放他出來,他纔不要這麼快回去。
雪花懷疑地瞅了兩人幾眼,跟在銀花幾人身後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氣冷冷的,但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好在幾人出來前都穿了大衣服,銀花領着荷花在前面慢慢地走,梨花和包子在兩人周圍蹦蹦跳跳,雪花和叮叮並肩,香草、碧荷、煙霞、籠月幾個丫頭提着燈籠前前後後地跟着。
看着幾個丫頭,雪花想到沒準明後的縣裡的官牙就會帶着人來了吧?原來,雪花進城和席莫寒提了要買丫頭的事,上次席莫寒幫着買的人,雪花非常滿意,所以這次也想走捷徑,免得費心。席莫寒滿口答應,說他會安排。
“梨花和包子也就現在還能蹦蹦跳跳的,等過幾天和容嬤嬤學了規矩,若是再這樣,肯定會被罰的。”叮叮清脆的聲音散在風中,打斷了雪花的思緒。
“容嬤嬤?”雪花滿頭黑線。
叮叮輕聲道:“容嬤嬤是宮裡出來的老嬤嬤了,京城各個大戶人家都搶着請了去教自家姑娘的規矩禮數,我們家能請來,還是姨母的面子。”
叮叮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又道:“其實封姑姑也是姨母請來的,原本封姑姑是宮裡尚衣局的,上了年紀求了聖恩,放了出來,姨母特意請了來教我的。”
雪花的頭有些大了,怎麼都來頭這麼大?
“那個莫夫子,王夫子的不會也是從宮裡出來的吧?”雪花嚥了咽口水,乾巴巴地問道。
叮叮“噗嗤”一聲笑了,“瞧你說的,宮裡一年統共能出來幾個人,哪就被我們家都請了來?不過莫先生的琴藝據說是舉世無雙的,不知哥哥是怎麼請來的?至於王先生和孫先生,也算是小有名氣的大儒了。”
“那個,叮叮呀,我問一句……”雪花有些不安地道:“你們家要把你培養成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全能人才嗎?”
爲什麼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不知道吧,過幾年大選,我必定要參加選秀的。”叮叮淡淡地道。
啊?原來是爲宮裡打造人才呀。
雪花了然,可是,“叮叮呀,一入宮門深似海,你真的要去嗎?”
“什麼呀?參加選秀又不一定要入宮,還有可能被指給其它青年才俊的,姨母和哥哥會安排好的。”叮叮莞爾。其實不過是借指婚提高地位罷了。
“那爲什麼不自己找,非要被指個不認識的?”即便是安排好了的。
雪花不瞭解古人的腦回路。
“有什麼區別嗎?定給誰不都是不認識嗎?”叮叮不瞭解雪花的腦回路。
也是,雪花啞然。
叮叮連出個門都被勒令,能認識誰?
想到這兒,雪花生出一股豪氣,“叮叮,以後我帶着你到處轉轉,你自己挑個自己順眼的夫婿,怎麼樣?”
沒等叮叮回答,走在兩人身後的韓嘯黑了臉,難道他錯了?他是不是該把妹妹和那個膽大妄爲的丫頭隔離開來?
好在叮叮沒讓他失望,“纔不用我自己挑,我會挑什麼?姨母和哥哥會給我挑的。”
“可是自己挑的才能談得來,才能一輩子相濡以沫,才能每天一睜眼就能幸福的冒泡……”雪花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真的會這樣嗎?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除了貧苦百姓,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又有幾人?
就叮叮的條件而言,嫁得肯定是高門大戶,又怎能避開夫君妻妾成羣的局面?
或許,象大姐那樣的纔是最幸福的。
雪花忽然理解了金花的想法。
夜涼如水,雪花忽然感到迷茫,她將來又會怎樣?
雪花不知道,她迷茫的時候,她身後的韓嘯正對着她皺眉,這丫頭,小小年紀竟然把女子挑夫婿的話掛在嘴邊,這是閨閣女子能說的話嗎?看來得讓容嬤嬤好好教教她。
而且,而且她竟然把那條笨狗帶了來?!
一個女子,出進帶着一條狗,成何體統?
韓嘯一想起如花,鼻孔就噴白氣。
如花也是邪了,和韓嘯是“相看兩相厭”。
雪花曾經爲此竊笑不已。
*
容嬤嬤果然沒讓雪花失望,真的長了一張嚴肅苛刻的臉。
不過,雪花很快發現,除了教規矩的時候,容嬤嬤都是樂呵呵的,一臉的笑模樣,雖然那笑給人的感覺很虛假。不由地,雪花就想起了曾經遇到過的戲班子的尖嘴班主,雖然也長了一副壞人相,可是不可否認,尖嘴班主是個地道的好人。
由此可見,“人不可貌相”不是妄談。
規矩禮儀,雪花曾經看了那麼多古裝劇,不想學也知道了不少,到沒覺得有什麼吃力的。
所謂行止有度、舉止端莊、進退得宜、笑不露齒,總之,就是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有一套固定的規矩,說白了,按着固定模式走,是啥問題都沒有,比當初軍訓輕鬆多了。
雪花不明白,爲什麼當初小燕子會弄得雞飛狗跳的?
雪花最感興趣的是琴藝課。
誰讓她眼刁,教琴藝的莫流雲簡直給人一種真正的行雲流水的感覺,再加上纖長的手指行雲流水地在琴絃上滑動,真使人置於室內卻如入山水之間。
感興趣當然學得就好,很快莫流雲就發現了這個聰明的小姑娘,仔細留意,遂起了愛才之心,有了把衣鉢傳給雪花的意思。
封姑姑的封氏針法,據說是祖上傳下來的,有平針繡、亂針繡、紋繡等等,最拿手的還是雙面繡。
雪花因爲前世是個近視眼,所以怕傷眼睛,對刺繡倒是不太上心,好在封姑姑也不介意弟子好不好學,每天完成固定課程便罷,對她們要求並不高。
封姑姑是從宮裡出來的人,有什麼不明白的,這些姑娘們哪一個都不會指着手藝吃飯,不過是學了來充門面罷了。
不過,很快,她發現最小的那個小姑娘學得煞是認真,不但她發現了,雪花也發現了。
荷花每天手裡拿着一塊布、一團線、一根針,走到哪兒,繡到哪兒,連她最愛吃的糕點都退居二線了。
妹妹好學,雪花也不阻攔,只叮囑荷花不許一次繡太長時間,免得壞了眼睛。並吩咐荷花的丫頭甜兒、杏兒,別忘了經常提醒荷花一下。
原來,她們住進秋水別院沒幾天,縣裡的官牙就帶來了一羣待賣的丫頭,雪花於是給每個姐妹,包括包子一人挑了兩個。
姐妹幾人現在出進有丫頭伺候着,確實有了一些大家閨秀的風範。
教她們詩詞歌賦、書法字畫的王夫子,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夫子,面色祥和,最是好說話了,而且常常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又想起了什麼名句,忘了面前還有一羣女學生。
所以說,每天的課業並不繁重,無論是教的還是學的,都知道沒人指着這些吃飯,各憑興趣罷了。
雪花對姐妹們和自己也沒什麼要求,這又不是要考大學,非得下苦功夫,雪花只覺得自己姐妹,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針鑿女紅,能品評鑑賞就行了,至於規矩禮儀,不出什麼差錯也就可以了。
既然課業不忙,天又暖了,雪花就開始對着她住的院子裡的那塊空地發呆。
雪花住的院子叫寒雪小築,臨湖而居,院子不大,但很精緻。
雪花和荷花住在一起。
銀花帶着梨花、包子住在隔壁的聽雪苑。
叮叮住的地方稍遠一些,叫望雪樓。
雪花發現,秋水別院的很多地方的門牌字扁,都有一個“雪”字。
雪花曾經問過叮叮,但是叮叮神情有些黯然,雪花忙打住了。
有些事,是她沒必要知道的。
雪花望着那片空地,暗自考慮,她是來種田地,現在卻在這裡學宮鬥、宅鬥才能用得上的東西,是不是太浪費了?
現在有塊現成的土地擺在她面前,她是不是要對它說,我不能辜負了你,對不對?
說幹就幹,雪花拜託老管家福伯買來了黃瓜、豆角等秧苗,從花匠那借來了鐵鍬、鋤頭等物,號召姐妹們課餘時間開荒種菜,鍛鍊身體。
不能忘了本職工作嘛。
至於肥料,雪花暫時忽視。
她雖然想在院子裡種菜,但也不想院子裡臭哄哄的。
韓嘯找來的時候,就看到正在學規矩禮儀,在大家閨秀的道路上深造的,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幾個未來的大家閨秀——
一個個穿着丫頭們的衣服,頭上包着半舊的粗布帕子,拿着鐵鍬、提着木桶,灰頭土臉的,毫不留情地踐踏着他的苦心。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韓嘯黑着臉,怒喝一聲。
“哥哥,你回來了?”叮叮聽見韓嘯的聲音,驚喜地擡起頭。
雪花姐妹住進秋水別院的第二天,韓嘯就離開了,只留下了趙子沐,所以,雪花雖然一直想把脖子上的核彈頭還給他,卻一直沒找到機會。
現在聽到韓嘯的聲音,不僅叮叮高興,雪花也很高興,她們都自然地忽略了韓嘯的怒火。
反正他也從沒有過好模樣的時候。
發怒和不發怒是一樣的。
韓嘯見沒人理會他的喝問,再也維持不住冰冷古板的小樣子,大步走過來,惡狠狠地對着雪花道:“又是你的主意,對不對?”
好大的火氣!雪花這才發現,這位小爺由千年寒冰變成了萬年熔漿。
“爺,您在外面受氣了?”雪花說完,滿臉怒氣地對韓嘯身後的四平道:“四平哥哥,誰這麼大膽惹了爺?害得爺有火沒處發,跑這來對着一羣女子撒氣!”
雪花一臉憤怒,一臉抱打不平,一臉要把惹了韓嘯的人大卸八塊的樣子。
四平被問的一臉尷尬,但也明白,他家爺對上這位三姑娘是沒什麼勝算的,他還是閉緊嘴巴的好。
韓嘯聽了雪花的話,眉心突突亂跳,小臉漲得一會兒通紅,一會兒青紫。
他、他竟然被說成是那種窩裡橫的男人!
還是叮叮疼她哥哥,一見韓嘯這樣,連忙道:“哥哥,都是我不好,夫子今天講了憫農的故事,我就想體會一下勞作之苦,這才……”說到這兒,叮叮偷偷看了看韓嘯的神色,見韓嘯只是盯着雪花,神色沒有絲毫鬆動,只得繼續道:“哥哥,你罰我吧。”
“我們做錯什麼了嗎?爲什麼世子爺要罰人?”雪花一臉的天真不解,乾淨地大眼睛裡滿是無辜。
韓嘯勉強壓下四處亂竄的怒火,繃着小臉冷聲道:“你想種菜讓下人去做就好了,爲什麼非要帶着姑娘們自己動手?”
雪花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裝小白可是她最拿手的,“爲什麼要讓下人去做?我們自己的手和腳的長來是幹什麼的?”
雪花的聲音清脆甜糯,神情無辜不解,好像她是真的不明白,根本讓人感覺不到任何諷刺的意思,但韓嘯就是感覺到了那裡面的嘲弄。
“你真是自甘墮落、不可救藥!”韓嘯壓下去的怒火又竄了上來。
她自甘墮落,不可救藥?哈?
雪花的怒火一下子起來了,新仇舊恨一起發作。
“爺,自己有手有腳認真勞作叫墮落,叫下作,不事生產無所事事叫高貴,這就是您的理念嗎?”雪花說到這兒,目露譏誚,“這一點雪花不敢苟同,若整個國家的當權者都這樣認爲,那誰還願意去種地,誰還願意去受下作之苦?古人尚切知道‘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的道理,敢問世子爺,那裡面的民是不是指您口中的下作之人?沒有那些下作之人,國家何以爲本?”
雪花一番話,韓嘯啞口無言。
雪花猶不住口,繼續發泄怒火,“爺知道六藝是禮、樂、射、御、書、數,那爺是否知道五穀是什麼?各個節氣該種什麼?”雪花說到這兒,譏誚更濃,“但是爺,雪花敢問,六藝能當飯吃嗎?人不食五穀雜糧能活嗎?”
“你!……”韓嘯終於吐出了一個字,也僅一個字而已。
“五穀不分,四體不勤之人,有何資格說別人墮落?”雪花說完一揚頭,直視韓嘯。
“嗚嗚……,汪!”忠心的如花感覺到雪花爆發出的怒氣,也感覺到了韓嘯的不善,對着韓嘯立起後腿,挑釁地躍躍欲試。
雪花滿意地拍了拍如花的大頭,還是如花給力。
話說,韓嘯這張黑臉,除了雪花也就如花始終不怵了。
韓嘯望着面前氣勢十足的一人一狗,額上青筋亂跳,胸內怒火亂竄,握緊了拳頭,瞪起眼珠子——
然後,轉身,大步而去。
“雪花,你……”銀花猶豫了下,有些擔心地道:“世子爺好像很生氣。”
雪花撫額,何止呀,那位小爺好像快冒煙了。
雪花知道,她今天有點激動了,一般情況下,對於強權和惡勢力,雪花都會採用比較柔和的手段,喜歡智取,不喜歡用激烈的行爲和犀利的言辭,沒辦法,誰讓她人小力微,並且曾經生活在一個法制國度。今天這事,她是連同憋了多日的怨氣、怒氣,一齊爆發的。
當日韓嘯醉酒,說了她那麼多壞話,還差點毀了她的名聲,她能忍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過,雪花還是有點小後悔,她是不是該用更高明的手段氣韓嘯個半死,還讓他發現不了自己是故意的,那樣是不是更高杆?是不是更能顯示自己的水平?
雪花反省着,趙子沐說話了。
“沒事,表哥生氣也不會怎樣的。”趙子沐一副不用放在心上的樣子,“要是別人氣了他肯定不行,三姑娘氣了他,他自己氣幾天也就過去了。”説完,有意無意的掃了煙霞和籠月一眼。
叮叮聽了趙子沐的話,也掃了煙霞和籠月一眼,然後,放鬆了表情,淡定地蹲下插秧苗。
香草和碧荷兩個丫頭對視一眼,也把目光轉向煙霞和籠月,隨即就幫着叮叮挖坑。
煙霞和籠月接受了好就道目光後,聰明的跑到雪花身邊,幫她提桶澆水。
至於銀花、包子等人,想了想趙子沐的話,覺得確實如此,雪花氣世子爺也不是第一次了,好像每次都是同樣的結果。於是,放下心,該幹嘛幹嘛,挖坑的挖坑,澆水的澆水,埋土的埋土。
只有雪花,看着一院子人淡定自若的樣子,突然感覺怪怪的。
“雪花,這顆豆角秧子埋這些土行不行?”叮叮很快就把她哥哥怒氣衝衝離去的背影拋到了腦後。
雪花看到叮叮快把小小的秧苗壓死了,連忙走過去蹲下身把土扒拉去一些,“這些就行了。”
“哦。”叮叮很受教地點了點頭,然後用滿是黃土的手擦了擦嫩白的小臉蛋。
一道土印子出現了。
嗯,上面還有一道泥印子。
雪花有點小糾結了,她是不是不該把叮叮叫來一起種菜呀?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