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子是真的累到了, 回到莊子裡不久就睡了,晚飯都只吃了平常的一半。不過年紀大的人,這種情況下硬吃多的東西也不好, 還不如讓他好好休息過來再說。
錢夫子是睡了, 張靜卻一直覺得有點不定心, 說不上來是爲了什麼, 就是覺得一陣陣的心悸。自己踅摸着莫非是因爲今天是下種日, 那些種子之前發芽的情況太過驚人,所以讓他覺得沒辦法安心?
反正橫豎也沒辦法定下心來,張靜最後決定摸黑去地裡看看。
現在初春的天氣, 晚上雖然有點涼,行動卻不會覺得艱難了。披上件厚袍子, 夜風吹過來也不覺得冷;手裡提個氣死風燈, 牽了頭小毛驢, 二里不到的地,轉眼就到。
到了地跟頭, 十分意外的發現,今晚竟然人都沒走,而且他到的時候好像還起了什麼爭執。
張靜本來就覺得緊張,一看大夥兒這架勢,連忙催着小毛驢跑過去:“怎的了?”
一看到張靜大天黑的還來了, 本來還在爭論的幾人立刻停了下來, 一邊招呼張靜下驢, 也有人去給他端茶倒水弄宵夜, 餘下的人就開始給他解釋。
原來是有些種子, 今早全都發芽了才發現,好像不是原來以爲的那樣。
比如那個標了小麥的袋子裡的種子, 種子本身看着也是麥子,結果發出來的芽苗怎麼看都很像是水稻。還有標了油葫蘆的,大家開始完全鬧不明白,油葫蘆不是蟲子麼?怎麼能種?還以爲是不是葫蘆的特別叫法,結果種子發出來才發現那好像是荷花?
“少東家,這東西俺們幾個都不太識,也不曉得要怎地種。本想着太晚了,去莊子上請教未免唐突,不想您倒是來了。”
張靜也有點暈,好在跟種子一起來的那個冊子他是一直隨身帶着的,當下找了個燈火足的地方,立刻翻書查找。
其實這本冊子從到了他手上起,他幾乎是天天都在翻看,上面的內容就算不是滾瓜爛熟,也多少可以算是基本通曉了。今天這種情況,在他的記憶裡好像那冊子上就完全沒有提到過。
結果也如他所記得的,怎麼翻也沒發現有關於發芽之後芽苗情況這些內容的說明,本子上只有每種作物種子的名稱以及浸種育苗的要求,和是不是要有特殊種植要求比如是不是要棚架、是不是要水田或者乾脆要種在水塘裡等等的說明。
好在雖然沒有明確描述芽苗的問題,但怎麼種還是很清楚的,關於“油葫蘆”那一項,底下的備註確實是水塘栽種。這就怪他了,看的時候竟然沒注意到,忘了提前關照!
關於植株幼苗長相和名字的問題,張靜決定等回頭他劉大哥再和他聯繫的時候再去詳細的問,眼下其它的芽苗還好辦,差不多的可以全部按照冊子上的要求來種,就是這個油葫蘆,他看漏了要水塘,這下子難道要馬上再現挖?
“若這些子苗苗都按少東家那神仙本本上說的方法種,倒也不用另外挖塘。”聽到張靜的自責,趙二蛋立刻就做出了反應,“俺們在地四角都挖出蓄水塘,這油葫蘆種子不多,倘真可隨便撒,那便儘管夠。”
那四個塘子每個都不大,水面也就四平方不到的地方,光看水面的大小,根本就是水窪子。只是深度倒是不淺,就張靜這樣的,下去了夠不到底,要是不會水,就能直接淹了。
這樣的蓄水池其實一般來說是不適合養東西的,頂多暫時放養個幾條魚,那回頭也得馬上撈出來。唯一的好處就是這四個水塘裡的倒都不是死水,趙二蛋他們按着上下游的水流流向挖了進水和出水的水路。
雖然說冊子上對於這些種子要怎麼種,說的都很簡單,張靜到底還是不敢擅自做這個主。乾脆讓趙二蛋先把所有能裝水的容器騰出來,底下鋪一層薄薄的河泥,上面注一層淺水,然後把那些小荷花秧子都鋪了上去。
適合這樣鋪完了泥再放水深度還要不太深的容器不多,幾個大木盆兩個水缸就是全部了。
那種子小小的,只有五分像蓮子,大小更是特別,就跟小雞頭米似的。發出來的小芽一棵不過半寸,細細密密的鋪下去,倒也儘夠。
嫩綠嫩綠的小芽苗鋪了一盆又一盆,這些盆子也就擺在露天,星月光芒下盆裡水光瀲灩,綠意浮動,偶爾火把的火光漏進盆裡,折射出一片金黃,竟然十分的好看。
張靜站在這些木盆子中間看了好久,遠遠的聽到二更都起了,小四也找了過來,這才上驢回莊子裡去。
這之後對於錢夫子和文家莊來說,都是了了一樁大事,張靜也就有了更充分的時間花在他那五十畝地裡。在大劉再次和他聯繫之前,那些之前落了土的小苗們就先都爆發出了驚人的生命力。
“我靠!”大劉這次接通和張靜的通訊之後,看着跟隨轉播回來的畫面,直接爆出了一聲粗口。
張靜被他嚇了一跳,頓時緊張:“難道有不對?”
“不是啊!”大劉那個激動啊,簡直要語無倫次,不過這也難怪,不要說他,估計就是那些整天在實驗室裡實驗新改良物種的科學家們也沒見過長勢這麼喜人的作物。
不過四天功夫,原先種下去的芽苗都已經抽出了尺把高的條子,那些個藤蔓類的就更別說了,爬架子的爬架子,不爬架子的,那幾塊地裡早就被遮的綠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
至於之前泡在盆子裡的荷花秧子,這會兒也早就鑽出了水面,在盆子裡鋪出一片片巴掌大的荷葉,甚至還能發現幾個只有拇指大小的花骨朵。
大劉對此表現的比張靜還大驚小怪:“我靠!那些傢伙都在想什麼!給你糧食種子試種也就罷了,這種油葫蘆是觀賞植物,怎麼也給你了?!”
張靜好笑:“可不是都給我了麼,這是觀賞用的?不能吃?”
“不能,”大劉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惋惜,“這玩意兒結果的時候你小心些,別嚇到人。它看起來像荷花,實際上會結葫蘆,而且那葫蘆可以榨油,可惜經過好幾次改良之後,反而不能吃了。”
張靜聽的新鮮,連連追問,大劉也被問的起勁起來,陷入了回憶裡:
“怎麼榨啊?就跟榨豬油似的,放在幹油鍋裡,旺火翻炒到一定程度就出油。那油一股子的清香,那會兒小時候在鄉下,一家榨油葫蘆,四鄰八舍都能聞得到,完全不可能偷吃。說來榨過了油的葫蘆條幹乾脆脆的,還有點土豆那種澱粉食品炸過之後的香味,那是真叫好吃!”
這下不僅是他自己饞了,張靜也被他說的下意識開始咽口水。
不過這油葫蘆在這裡種了之後是不是能吃,現在也不好說,只能等它長成了再看。
說來其實這東西本來就是雜交產物,並且也有兩三個世紀的歷史了,曾經是作爲煉油植物的。但後來有了更方便的合成油,這東西又被慢慢的往觀賞植物方向改進,導致最後完全結不出原本那種果實了。這次會被送過來,其實也算是對張靜他們這裡種植條件的一種衡量。
反正得到大劉肯定之後,這些油葫蘆全部都被撒到了田地四角的水塘裡,有了充分的生長環境,接下來只要看它們到底能長成什麼樣就行了。
這期間倒是有個漢子來專門問過張靜,這個油葫蘆長在水裡,和水葫蘆有沒有關係。
原來他家裡大姐嫁到了南方,有次託人帶信回來提起過婆家這裡有缺德的人把村裡人賴以爲生的一片小河裡投了不少的水葫蘆,結果來年小河裡整個長滿了水葫蘆,看着是挺好看,可是那水就徹底壞了。一村子的人費老大勁兒才把那河重新整治好,至於那個缺德帶冒煙兒的主,直接被縣衙扣去關了半年。
所以他對水葫蘆的危害認識的很清,十分擔心這個油葫蘆會不會就是水葫蘆。
張靜跟他解釋了半天,又讓他仔細的看那花確實是荷花的樣子,而不是水葫蘆那種喇叭花一樣的外觀。講了好半天,才終於讓那漢子放下心來,安心去幹活兒。
正趕上全程旁聽的大劉不由感嘆:“果然還是古代好啊,人多淳樸!”
張靜知道他劉大哥三不五時的就要抽下風,很配合的感嘆:“可不是,錢越多,人越奸。”
如此“坦誠”的張靜頓時讓大劉啞口無言,過了會兒直接轉移話題:“弟啊,咱再去別處轉轉唄。”
自從知道了這裡的作物生長速度驚人之後,大劉現在是天天出現,用他的話說就是“監控植物生長過程”,所以張靜現在也天天騎着他的小馬駒兒來地裡遛彎兒。
五十畝地,那真的是好大的一片,但對於文家莊這種有着良田千頃的大戶來說,還算不上是多少地方,這才能輕描淡寫的劃出來給張靜隨便折騰。
但就算如此,張靜心裡其實還是有點壓力的。畢竟望鎮上不說最窮,只說生活比較拮据的人家,男丁比較少的話,一般租種的田地也不過就三四十畝到五六十畝不等。也就是說,這麼一片地方,基本上都可以維持一家夫妻倆人外加兩三個孩子的生活。
要是這些地在他手裡這半年什麼也沒出產,雖然說沒人會怪他,他自己卻也沒辦法接受。所以大劉提出要每天都來看看情況,他是相當的配合。
這樣天天看着,好歹總算不至於像之前那樣經常被嚇一跳,不過吃驚還是時時存在。好在經過開始五六天的瘋長之後,可能是芽苗根部附着着的催生劑終於完全消耗代謝掉了,這些植株的生長速度有所回落,至少不會再一天就躥高一尺。
只是再回落,也依然比一般農田裡會出現的生長速度快了許多。而且這些植株還很會自己尋找發展的地方,之前種植的距離比較密集,它們竟然會自己慢慢往外擴張出去。
比如本來只鋪滿了田裡一個角的土豆秧子,到後來那大肥葉子舒展開的時候,雖然地面上看只比原先種植的面積多出了一圈,但實際上去挖的話,那一畝地裡有八分都長了大土豆。
幸好地多,種植的也就比較分散,一類種子一畝地的種,這些植物互相之間纔沒竄了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