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德帝說來一生也是坎坷,自己的結髮妻子原先給他生過一子一女,結果戰亂中感染瘟疫,前後都沒了。後來身邊跟了兩個婢女,分別爲他生了一個兒子,就是現今的大皇子和二皇子。
可惜那兩個女子也都是沒福氣的人,二皇子的娘是難產就死了,大皇子的娘好歹熬到了政德帝登基,追封了髮妻皇后,又順便冊封了她個淑德妃。結果沒兩個月,這位貴妃娘娘哮喘舊疾復發,沒有喊太醫,自己去採了宮中的夾竹桃葉煎水喝,用量過多也死了。
其中真假政德帝從來沒有追問過,但是那時候大皇子已經有五歲,大約的事情也是知曉了一些的,總覺得是父親的不聞不問導致了母親的死,所以父子關係始終有點僵。
到現在,後宮雖然娘娘貴人才人零零總總加起來也有二十多近三十位,但也只有秦貴人給他生了一個兒子,現年十二歲,整天跟在大皇子屁股後頭跑。
這個秦貴人家中沒有什麼勢力,本人又老實,皇帝也沒有給她升級的打算,兒子又擺明了只是個跟班,反而日子相對還算好過。這也是政德帝能做的,對這個唯一替自己生了孩子還能留在自己身邊的女人的一種保護了。
走兩步踱到書房窗邊,又想起文十一不久前纔剛確認的事情:當年二皇子母親生產前一直都是由大皇子他娘照顧的,而這位後來的淑德妃死前煎藥的時候,當時年僅二歲的文歆曾經出現過在那附近。這都是幾經輾轉找到當時的宮人才得以確認的事情。
前後聯繫起來,其中的事情文瑞真的一點也不想去深思。但是文歆如今弄了這麼一出,明面上,已經完全把自己歸到了他的勢力範圍內,但是實際上,對於大皇子那個城府完全無法同二弟比的傢伙來說,卻已經足夠是一種明確的挑釁了。
自己的未來會怎樣都很難看清,現在還要多加上書院,文祈,還有張靜,這整盤棋到底要怎麼下,問題就變的很大。看來,是時候不得不確定自己要選擇的陣營了。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明確。
畢竟對於自己來說,選哪邊都只是爲了保證自己的存活;而對於張靜來說,選錯了派系,就算不會危及到生命,也很可能會導致整個書院的崩塌。這種事,不用想就知道是無法被張靜接受的。
理清楚了思路,文瑞的決定也終於做好了。在弄清張靜的想法之前,自己還是繼續幫大舅努力蒐羅各種可以強身健體的奇珍異寶吧。
這天張靜終於和錢夫子把新加聘的十位讀書館的夫子名單擬定,大大鬆了一口氣。想起曾經和文瑞說好,要請他一起來過目,於是套了車,歡歡喜喜往工地去。
最近好事真的很多。
今年學裡春闈一共送了二十八名考生入場,無一落榜,最後一名也沒有掉出前六十位。這個成績着實讓人吃驚讚嘆,所以請新夫子也變的容易起來。錢夫子所設想的,讓讀書人能以成爲自家學院夫子爲榮的目標,正在穩步實現。
而學堂本身的話,新學府的建設進度目前已經過半,預計可以和計劃中一樣在七月底竣工。這樣新房子晾上半個月,入秋時候開學正合適。
其中技藝館因爲是新館,所有東西都要從零開始。不過那八位教習都是有經驗的人,已經開始着手編纂教科書。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而順利的進行着,雖然忙碌,卻如此的充實,張靜覺得,眼前的道路燦爛的耀眼。這種感覺很陌生,就像身體裡有東西在激烈的鼓動,令人騷動的希望再多做些什麼,能再迅速的向前進。
明明原先只是存在於臆想中的,只在書上讀到過的感受,現在切身的體會到,才知道有些事情必然需要經歷過才能明白中間的美好。劉大哥說這就是使命感,但是張靜覺得,這分明就是走進了一個最不可思議的夢境,而奇妙的是,這個夢境是真實的,不會隨着醒來而消散。
一路想着一路驅車向工地跑去,心情高漲,嘴角彎彎眼睛亮亮,文瑞從賬房屋子裡出來擡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神采飛揚的張靜。一時間天地都彷彿安靜了一般,只剩下了那個人光芒四射的笑容。
深吸口氣,微斂心神,文瑞迎上去:“賢弟,你來了。”
張靜從馬車上跳下來:“文兄,多日不見,一向可安好?”
“託賢弟的福,還算不錯!”
張靜一愣,反應過來文瑞是在借自己酸腐的開場白打趣,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明明又是好多天不曾見面,但是這種愈發融洽的感覺卻讓兩人都覺得十分舒服。
“賢弟多日不曾來工地,愚兄幾次看望文祈也都不曾遇到賢弟,聽說學裡事務繁忙,也着實不敢去打擾。”
想是真想,可是當這個人開始在心裡的份量變的越來越重,也就越來越不希望自己的行爲帶給對方困擾。這二十來天文瑞簡直是百爪撓心,但是知道張靜是在忙碌,唯恐自己專門去找他又耽誤他時間,就一直剋制着,這是咱們睿王爺人生裡第一次有了這種一心要爲對方着想的心情。
“文兄見笑了,其實都是夫子在操持,小弟只是跟班而已。”
馬車自有接應的僕從過來牽走卸了喂料,文瑞上來一把拉住張靜胳膊:“你我兄弟,就莫要說這場面話了,快快進來先坐下歇息片刻。”
張靜這二十來天裡天天在大劉的監督下早起鍛鍊,雖然說沒可能一夜成英雄,但效果還是很顯著的:從城裡到工地也有二十來裡的路,以往駕車過來都覺得渾身顛的要散,現在基本上已經沒啥感覺了。文瑞讓他休息,也沒覺得有什麼必要,乾脆擺擺手:
“小弟不累。倘文兄也並不覺得勞累的話,可否陪小弟在學府內走上一遭?小弟多日不來,都不知如今進度如何了。”
六月的天,日頭已經很有力度了。不過新學府選的位置很不錯,四周都是田野,圍在學府建築中間還有一方很大的荷塘。兩人沿着荷塘慢慢邊走邊看,不時有風從水面吹來,帶着一陣陣清香,涼意就從身上拂過。
張靜邊走邊和文瑞說話,先邀請了對方過兩日到舊學裡和錢夫子見面,順便見見新招的十名夫子。然後又聽文瑞嘮叨了一會兒這幾天的事情,包括進度方面,還有一些發生在工匠中間的趣事。
比如有個木匠做慣了小姐的繡樓,於是錯手把鴛鴦戲水給刻到了新學堂書房的廊檐上。
又比如有個瓦匠食量極大,每天懷裡都揣着飯糰上房鋪瓦,有天突然發現飯糰找不到了,最後發現被壓在身下剛鋪完的瓦片底下,而且已經同瓦片粘合成了一體。
還比如守門的兵丁中間有人養了一條小狗,於是每天拌泥沙的時候匠人們都能從沙堆下頭挖出來被藏進去的骨頭。
張靜聽的忍俊不禁,偌大一個荷塘,繞着走了一圈也沒覺得太累。
最後兩人來到荷塘中間的涼亭上坐下,文瑞不由感嘆:“事情至此,方有了你我可以一展抱負之感。”
張靜深以爲然,用力點頭,想說點什麼,突然就聽大劉也跟着感嘆道:“這事兒成了,咱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了一遭。”語氣裡竟然帶着一絲淡淡的遺憾,張靜心裡突然就咯噔一下。
大劉還在自顧自的繼續說:
“弟啊,學府這事兒,哥哥唯一還有的建議就是找準機會,一定要辦女學,這個事兒絕對是澤被後代的。
“然後呢,每天的鍛鍊計劃我已經給你擬好了,寫成了冊子,就在你的枕頭下面,一定要記得堅持啊,這事兒對你自己有利。
“還有,不管將來發生什麼,記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千萬一定要樂觀的去面對,不要想些沒出息的念頭!這世事無常,就連朝代更替都是常事兒,莫要在意……沒時間了……”
張靜覺得奇怪,又覺得心慌,剛想問劉大哥你怎麼了,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喉頭腥甜眼前發黑,一頭就往地上栽倒下去。
文瑞幾乎要嚇的魂不附體。
之前才說着話,突然就看張靜沉默下來,臉色發白,接着就直接往地面上倒下去。慌里慌張搶過去一把抱住沒讓他直接摔到地上,仔細看去,發現張靜竟然瞬間面若金紙氣若游絲,唬的文瑞什麼也不顧了,直接把跟在身邊的文十一和文十四喊了出來幫忙。
文瑞身邊這六個影衛,從文十一開始按數字往下排,一直到文十六,都是文十一從江湖市井中找來的奇人異士,其中今天跟在身邊的文十四恰好就是醫術高手。
當下也不多言語,上前一步先替張靜把脈。手指剛一搭上就覺得張靜的脈搏十分奇特,跳動的劇烈而無規律,但是卻又十分強勁。
“爺莫擔心,張公子並無性命之憂。”
“那他怎地如此臉色?”
“依屬下看,張公子倒似乎是被雷殛了一般……只是,又並不完全像。無論如何,還請爺暫歇,先讓我同十一將公子送到房中臥榻上,再論其它罷。”
文十四這麼說了,文瑞才意識到自己過分緊張,反而在礙手礙腳。連忙直接抱起了張靜,對兩名下屬道:“都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