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話聲連同疼痛的呻吟聲時不時的從屋裡傳來,喬苒坐在大堂中喝着茶,目光穿越堂門看向屋外。
他們如今就在馬場東角落的宅子裡,這是衛氏馬場主人修建的私宅,雖說比不得長安城中地價繁華,卻勝在一個廣字,是以一座私宅,四時之景皆囊括其中。從他們所坐的位置望去,自遠極近是紅亭白塔,玉砌雕闌與高臺樓閣,又有池水假山環繞其間,頗有幾分高低錯落,悠遠餘長的味道,如此一看便知建造這宅子之人品味不低。
兩個美人自門外款款走了進來,端着手裡的銀托盤爲他們呈上糕點,而後搖曳着身姿向屋裡走去。
這是自他們進來之後看到的第十二和第十三個美人了。
喬苒偏了偏頭,對一旁的張解道:“養大楚最好的駿馬,住最有品味的宅子,享第一流的美人,這個紈絝真是將紈絝做到了極致。”
論錢財,喬苒覺得自己身邊的人中能勝過這個紈絝的並非沒有,譬如金陵首富喬大老爺再譬如……對上張解清亮的眼神,她彎了彎脣角。
坐擁張氏一家之財的張解身懷的家財也不在少數。
可像裴卿卿小舅這般能享受的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張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衛君寧此人一生順遂,唯一不順的大抵便是遇上裴卿卿了。”
譬如方纔好端端的一次舅甥相見,裴卿卿一記“人肉飛球”生生將人砸成了重傷了。
“小舅舅,你沒事吧!”才提到裴卿卿,便聽裴卿卿的聲音自裡頭響了起來。
喬苒和張解對視了一眼,起身向屋裡走去。
屋裡鶯鶯燕燕擠了一屋子的美人,那脂粉香氣讓鼻子靈敏的喬苒一進門便打了個噴嚏,好在張解及時推開了窗戶。
屋裡氣氛頓時通暢了不少。
被美人擠到一旁的老大夫正坐在小馬紮上,提筆顫顫悠悠的寫方子。
“早知道你這個懶漢慣會偷懶,老夫倒是沒想到你還會親自去餵馬。不行就不要逞強,被馬踢斷三根肋骨,這傷筋動骨的,沒個一年半載的估摸着是好不了了。”楊老大夫邊說邊寫。
裴卿卿聽罷忙道:“不是馬踢的,是我砸的。”
人倒是誠實!躺在牀上痛苦聲音的衛君寧臉一下子紅了,顧不上胸口的疼痛,忙道:“咳咳,楊老大夫,別聽小孩子胡說,同她沒什麼關係。”說着連忙給裴卿卿使了個眼色。
豈料裴卿卿並沒有看懂他的眼色,認真的強調着:“不是馬踢的,是我砸的。我想跳到舅舅懷裡,舅舅沒接住。”
正提着筆顫顫寫方子的楊老大夫聞言頓時眯了眯眼,轉頭看向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頓了頓,而後對躺在牀上的衛君寧,道:“老夫給你開個方子補補吧,還有,養好身體之前就不要近女色了……”說着便忍不住搖起頭來,嘀咕,“連個孩子都接不住,怕是虧的有點厲害了。”
這老大夫……故意的吧!喬苒掩脣遮住了嘴角的笑意,那一羣鶯鶯燕燕也被衛君寧紅着臉揮手喝退了下去。
待到美人們走後,衛君寧才斜睨着楊老大夫,
哼道:“楊老大夫,你這老兒還是一樣的老奸巨猾,我都這樣了,你還不忘在美人面前落我的面子。”
楊老大夫哼了一聲,也不理會他,復又轉頭看向一旁的張解,打量了他一會兒之後,開口道:“他是身體太虧,你倒是與他正好相反,要不要讓老夫給你瞧瞧到底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
張解臉上的笑意散去,雙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這應該就是衛君寧替張解請來的大夫了。
他默了默,道:“楊老大夫,不牢你費心了。”
“是嗎?”楊老大夫懷疑的目光落到喬苒的身上頓了片刻,滿意的點了點頭,沒有再看張解,轉而再次轉到衛君寧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顫顫道:“這裡頭就你有問題,少近些女色吧!”
衛君寧不以爲意,只道:“那話怎麼說的,人生……人生什麼短,張解?”
張解道:“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對對對!”得了提醒的衛君寧連連點頭,對楊老大夫說道,“我心裡有數,你就給我開方子吧!”
“也罷!”知曉眼前這人沒得救了,楊老大夫在他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胸膛前輕輕按了按,聽衛君寧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抽氣聲,他這才收回了手,道:“你現在便是想行樂也行不動,老夫就不操這個心了。”
開完方子,又對下人說完需要注意之事之後,楊老大夫起身準備離開,那邊被小廝好不容易扶着半坐起來的衛君寧見狀連忙出聲留人:“外面那麼大的雪,不若等雪停了再走,我叫人備菜,咱們喝上幾杯如何?一起一起,莫要客氣!”
外頭大雪紛飛,屋裡的撥霞供燒的熱氣騰騰。
撥霞供就是現代的火鍋,正中的銅鍋顯然是特意打造的,分了好幾格,其中一格是特意爲裴卿卿用牛乳調了一格甜味的湯底,當然,這一格的除了裴卿卿之外,旁人根本吃不下去。
瞧着糊里糊塗又好美色享樂的人,不能喝酒一張嘴皮子卻沒有停,嚷嚷着說開了。
“這位……這位喬小姐是吧!”收到裴卿卿眼色的衛君寧一副瞭然的神情,那張俊秀的臉上堆着嬉笑指了指張解,道:“我同張解也算是從……我算算,從他八歲便認識,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我們可是好朋友!我小時候看我阿姐這般照顧他,心裡可當真是不服氣的厲害,想要比過他,可這書真是怎麼都讀不進去啊!”
衛君寧說着連連搖頭,感慨不已,朝喬苒擠了擠眼:“這廝以前就慣得那些夫子大人的喜歡,書讀得好,人又懂事,又聰明,可叫我羨慕壞了。後來,我才發現能做一個壞孩子也挺好的。”
像張解,確實好,卻也是不得不這麼好。真叫他來做張家的遺孤,他覺得除了生孩子留子嗣能強過張解之外,其他的估摸着根本做不來。
“你倒也好意思說!”楊老大夫幾杯酒下肚,喝的臉紅紅的,搖了搖頭,感慨不已,“原本老夫想着自太醫院退下之後過幾年就兩腳一蹬上極樂了,沒想到是看着你們從小姑娘這般大一路長到這個年紀,下大雪天的,還要叫老夫操心。”
“還不是楊老大夫醫術高明?”衛君寧嬉笑着爲他倒了杯酒。
人到年老時就愛憶過去,楊老大夫感慨不已,幾人時不時的寒暄幾句,這頓飯吃的很是暢快。
喬苒望向窗外,窗外大雪飛揚,在大雪天的屋裡同三五好友一起吃火鍋,那樣煙火氣息十足的生活是她曾經的念想之一。
沒想到現代世界沒有實現的念想到了大楚,卻一個一個的實現了。
她臉上忍不住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心裡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喬小姐想學騎馬,我定給你挑一匹好的。”斷了肋骨不能喝酒的衛君寧喝着手裡的雞湯,感慨着,“不過眼下在下雪,這種天騎馬便是老手也會打滑,更別說新手了,若是摔了傷了就不好了。”
“是啊!”爲自己舀了一碗牛乳甜湯的裴卿卿小臉嚴肅的跟着感慨了起來,“小舅就傷了呢!”
衛君寧臉上的笑意裂開了一條縫:這種事外甥女能不能別提了?說出去連個外甥女都接不住,沒看到旁邊還有個說他“需要補補”的楊老大夫在呢嘛!
也不是什麼地方都如這裡一般舒暢自在的,大理寺衙門裡一羣官員官差正齊刷刷的站在檐下看着紛紛揚揚的雪粒子唉聲嘆氣。
“又下雪了,欽天監的發揮還是一如既往啊!”衆人唏噓不已,“也不知下值的時候能不能停。”
“早知今日沒什麼事還下雪,我便告假不來了。”有官員接着話頭繼續感慨着,“還是喬大人厲害,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同張天師呆在一起的日子長了,能掐會算了,這種天就應當告假在家裡,吃吃撥霞供,聊聊風花雪月什麼的。”
“風花雪月什麼的還是算了吧!”這話一出,立時引得不少人鬨笑起來,“別忘了闕樓的事。”
鬨笑聲再次,不過很快便如被扼了喉嚨一般停歇了。
一行人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領頭的那個一身繁複的宮裝,容貌美麗而端莊,雙脣微抿的往這裡過來,而後經過人前目不斜視繼續向前行去。
“這是……”有人好奇的打量着,從那女子端莊又生人勿進的神情中能隱隱猜測到這女子身份不低。
“御前薛女官。”自甄仕遠屋堂中走出來的徐和修目送着她遠去的背影,伸手打了個哈欠,這幾日操心承澤的事,叫他覺都沒睡好,得找個地方補補覺了。
以往見喬大人趴在桌上打瞌睡,他還覺得匪夷所思,如今卻有幾分理解她的感受了。
覺睡不足,真叫人沒精神。
“原來是御前女官。”有人“哦”了一聲,覺得奇怪,“薛女官來大理寺做什麼?傳旨……好像也不像。”沒看到薛女官手裡拿了什麼像聖旨的東西啊!
徐和修道:“你們忘了牢裡那個薛懷了嗎?”
闕樓的案子同薛懷沒關係,那這薛懷自然要放出來。原本昨日就要放出來的,豈料那薛懷從石牀上摔了下來,說是磕到手了,要養好了再出去。
大理寺的獄卒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坐牢還坐的捨不得走了?他們很是懷疑這個薛懷是不是貪圖他們大理寺的牢飯了?爲此特地請示了甄大人,甄大人表示他會通知薛家。
於是等了一日,便等到了薛女官親自來大牢裡領人。
獄卒將門打開,對着牢裡坐在石牀上的薛懷道:“姓薛的,你家裡人來了。”
薛懷撇了撇嘴:“我家裡有什麼人……”話未說完,待看到出現在視線裡的女子時,他雙脣抿了抿,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端莊美麗,神情也如平日裡一樣看不出什麼喜怒來,這模樣,就似……就似廟裡供奉的土菩薩、假人一樣。
薛懷只覺胸口一悶:薛女官並沒有薄待他,除了外頭傳揚的承爵一事是假的之外,在金錢外物上並沒有苛刻過他。
可他就是不舒服,整個薛家自上到下的人都是這樣,美麗、端莊,挑不出錯,卻也沒有別的情緒,他覺得壓抑,所以即便去國子監會被同學嘲笑,他還是搬去了國子監的學舍。
只是眼下薛女官親自來了,再不走怕是不行了。只是猶豫了一刻,薛懷便磨磨蹭蹭的站了起來,對薛女官道:“我……我想回學舍,不想呆在家裡。”
薛女官點了點頭:“好。”
回話時依舊面上沒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
突然有種泄氣的感覺,薛懷默了默,吊着胳膊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在臨出大牢的那一刻,他腳下突然一慢,問牢門口的獄卒:“你們喬大人今天在嗎?”
獄卒搖頭,道:“喬大人告假了。”
告假了啊!薛懷“哦”了一聲有些失望,而後用那隻沒有磕傷的手敲了敲腦袋:他好像忘了什麼事一般,方纔那一瞬間他似乎記起了什麼想說來着,可臨到嘴邊又記不起來了。
認真的想了一會兒,還是作罷了。算了,往後記起來了再與那個難纏的喬大人說吧!
雖說那人是難纏了點,可卻也稱得上明察秋毫了,起碼沒有如那個甄大人那樣,險些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
……
獄卒在牢門前打着哈欠, 喬大人這案子一結,大牢裡一下子空了不少,也叫他們這些人鬆了口氣,有功夫去飯堂吃點心了。
南記的點心一向做的不錯。
“這就是南記的招牌燒雞。”甄仕遠舉着撕下來的雞腿咬了一口,雙目舒服的微微眯起,“這個天吃不了撥霞供,吃燒雞也不錯啊!”
這舉着雞腿的樣子,哪有半點人前大理寺卿的嚴肅形象?
徐和修盯着甄仕遠看了會兒,撕下了另一隻雞腿咬了一口:算了,官員也是人,也要吃飯的嘛!
“謝奕那個案子該提上日程了。”甄仕遠說道,“那小廝家眷那裡一點動靜都沒有便罷了吧!倒是錢莊那裡,山不來就我,我就該去就山了。”
總這樣等着也不是事,元亨錢莊是該走一趟看看了。
甄仕遠說罷“嘖嘖”了兩聲,正準備摸出印章拍在徐和修面前,徐和修卻已經自腰裡摸出一枚印章拍在了案几上:“我爹藏私房錢的印章,大人拿去用吧!”
如此大義滅親啊!甄仕遠激動之後無比感慨,收了準備摸印章的手。
既然如此,他就卻之不恭了,至於徐和修拿了他爹藏的私房錢會怎麼樣?他這個上峰怎麼能手長到去管人家的私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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