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孫小族長案子的進展目前幾乎已經盡數繫到吏部那裡關於葛懷素一家的查證之上。
被黎兆打發來的吏部官差幾乎每天都會來一趟,帶話她不要急,已經有所進展了。
喬苒對着打發來的吏部官差忍不住皺眉。
查案子的事她向來該急的時候急,不該急的時候也不會催促。黎兆便是不打發人來大理寺,她也不至於天天都去催促,何必要天天來一趟?
吏部的官差來的如此勤快,就連甄仕遠都被驚動了,喬苒一進門對上的便是甄仕遠意味深長的目光。
這目光委實太熟悉了,外頭那些看好戲似的同僚們也是這樣的目光。
畢竟吏部的黎大人如此“殷勤”,傻子都看的出來。
“大人。”對上甄仕遠的目光,喬苒無奈的揉了揉眉心,道,“你就莫要同他們一樣看笑話了。”
“本官怎麼不能看熱鬧了?”對此甄仕遠表示不滿,“看熱鬧是人的天性,難道本官不是人不成?”
沒道理只得外面那羣兔崽子看得熱鬧,他卻看不得的。
“我沒有這麼說。”甄大人認起死理來也挺令人頭疼的,喬苒無奈攤手,道,“大人,除了熱鬧之外,你便不覺得黎兆的舉動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麼?”
正不滿着的甄仕遠臉色一僵,怔了怔,片刻之後,他點頭道:“你這麼說確實有點,不過他的心思不是都知道的事麼?”
正是因爲清楚這個熱鬧的來龍去脈,看起來才格外有意思啊!
喬苒扶額嘆道:“大人,你就不能想想正事嗎?黎兆雖然脾氣古怪,可正事上還從來沒有掉過鏈子。當時我們在山西路,他也放任我和張解他們呆在驛站裡,直到事情辦完才現身。若他是滿腦子只曉得爭風吃醋的人,早在山西路就跳出來了,用得着此時再來這麼一出?”
人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眼下旁觀者在看熱鬧,她這個當局者卻反而看得清清楚楚。
“我覺得他此舉意在安撫住我,不讓我自己插手查葛懷素一家的過往。”喬苒若有所思。
話說至這裡,甄仕遠先前看熱鬧的神情早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略顯凝重的神色。
“可他爲何要安撫住你,阻你插手?”甄仕遠想不通,“這葛家的過往難道還有哪裡查不得不成?”
這一點她亦不知曉。喬苒搖頭道:“我不知,不過先前拜託黎兆幫忙時,他還不是如此的,反應也是如常。”
先前正常,現在卻變了。甄仕遠一個激靈脫口而出:“難道是因爲葛懷素一家的過往有問題?”
喬苒再次搖了搖頭,道了聲“我不知道”而後才道,“不過我覺得以黎兆的本事,他若當真想瞞不會犯如此明顯的錯誤。”
所以,黎兆的反應更似是故意的,故意引起她的懷疑,喬苒想到這裡,忍不住低頭思索了起來。
沒了看熱鬧心思的甄仕遠還是英明的,
思及黎兆過往的表現,他亦覺得喬苒的話有幾分道理,於是想了想,道:“那你準備如何?自己去查葛家的事嗎?”
若要如此的話,大不了他親自再走一趟吏部,看看冉聞那張令人討厭的臉便是了。
喬苒卻搖頭,笑了:“那就不必了,黎兆既然故意做下此事顯然只是爲了提醒我。他既說了讓我不必急,那我便不必急了。或許他刻意不讓我插手查葛懷素一家的原因從消息中便能找到答案。”
……
……
又隔了幾日,黎兆終是沒有再派吏部的官差過來走一趟,而是帶着葛懷素的卷宗親自來了大理寺。
“葛懷素的卷宗之所以查了那麼久是因爲我懷疑葛懷素一家因是冒名頂替了另一家姓葛的百姓。”黎兆一見面便對喬苒解釋了一番查了這麼久的原因,“因着有所懷疑,我便多查了些,果然發現了其中的巧合同問題,而後派人飛鴿傳書了嶺南那裡的地方官員,總算是找到了幾個人證,證實了葛懷素一家冒名頂替之舉。”
喬苒點頭,接過黎兆遞來的卷宗粗粗翻了翻,便笑了:“原來葛懷素一家冒名頂替的是嶺南一戶葛姓族人啊!”
女孩子雖然笑着,眼裡卻是陰霾重重:巧的很,又是嶺南。
不過在黎兆面前,她並未表現出什麼,而是開口便如往常一般問起了案子:“葛懷素科舉入仕,乃是朝廷命官,地方官員便未細查其出身麼?”
“查過。”黎兆聞言當即便道了一聲,而後看向女孩子,頗有深意的對她道,“可若是查官員出身的官員剛好便是幫葛懷素頂替身份的那個人,又怎麼可能發現其中的問題?”
原來竟是賊喊捉賊,喬苒恍然。
“七年前,代天巡視的巡按吳海路過嶺南意外發現當地官員許諸在行幫助前科累累的惡徒調換洗白身份之舉,聽聞許諸手頭經手洗白調換的惡徒不計其數,吳巡按震怒,着手暗中佈局,故意派探子假意扮作惡徒去同許諸交涉,那許許諸果不其然的上鉤了,而後就在調換身份時,被吳巡按抓了個人贓並獲。”黎兆說道這裡,道了一句‘吳巡按厲害’才繼續說了下去,“之後,從許諸家中抄出的還未來得及損毀的名單之中不少都是所謂的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這些犯下大案的亡命之徒藉助許諸的幫助,換了個身份,搖身一變居然變成了清清白白的百姓,當時整個嶺南上下皆驚,之後吳巡按根據名單上的內容開始大肆搜捕名單上改名換姓的百姓,還有人居然換了個身份娶妻生子,其中最令人歎爲觀止的是竟還有人故意換了身份娶了曾經所害一家的遺孤。身份暴露之後,那女子接受不了這等事實,抱着孩子投河自盡了。”
枕邊人竟是害死一家的兇徒,哪個正常的女子接受得了?自責、憤怒、悔恨之下走了絕路也不足爲奇。
這件事的後果不堪想象。
喬苒默了默,沒有忽視黎兆口中一帶而過的話:“你方纔說從許諸家中抄出的還未來得及損毀的名單,這意思是不是有已經損毀的?”女孩子在“還未來得及”這幾個字上刻意加重了聲音。
便知道喬小姐聰慧的很,他說了那麼多,其中最重要的點喬小姐可沒有忽視。黎兆點了點頭,看向喬苒的目光閃閃發亮:“未損毀的名單只是近五年的,以許諸爲官的年限來看,必然還有早些的,只是因着手裡變過身份的人太多,便連許諸自己也記不清有多少人了,即便許諸自知死罪難逃爲了不牽連家人,努力想要記全所有的人,可因着經手的人數太多,終究是記不全,還是有不少人都被遺漏在名單之外,成了漏網之魚。”
喬苒聽到這裡,便忍不住開口道:“包括葛懷素一家?”
黎兆點頭:“葛懷素一家頂替的葛家人早因一場火而喪生,雖說葛家旁支族人已經在之後兩年間相繼死去,不過我們還是查到了幾戶當年同被冒名頂替的葛家一家人相識的四鄰,他們可以證明葛懷素一家之人無人的相貌可以與喪生火場的葛家人的相貌對應上。”
“而葛懷素入仕科考時負責查證身份的官員不是別人,正是許諸。”黎兆對喬苒說道,“這也未免太過巧合,是以,我便繼續試着查了查。”
至此,葛家一家人冒名頂替之事已然坐實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冒名頂替?
喬苒聽黎兆繼續說了下去。
“我在想葛懷素一家人好端端的爲何要一家人齊齊換了身份,是以便查了查那幾年有沒有姓葛的在逃犯,結果卻未發現。”說到這裡,黎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這個結論讓我險些放棄了,不過很快便被我們上峰冉大人提醒道或許還不是逃犯,只是牽連進案子的嫌犯。葛懷素如果急着參加科考,單嫌犯這個身份也是無法科考入仕的,是以我便繼續查了查有沒有葛姓的嫌犯。天幸這個姓氏是個小姓,姓葛的嫌犯不多,很快便叫我發現了一個叫葛素的人。葛懷素、葛素,這名字着實不得不讓人多想,是以,我順着這個葛素查了查,立刻便發現了這個疑似已死的葛素身份十分蹊蹺。”
這個案子論難倒不算難,不過牽扯進的人數不少,很是複雜,光查找卷宗就費了很大一番功夫。
“當年匈奴屠城,經過一個叫梧州城的小城,對了,這個梧州城如今大楚輿圖上已經看不到了,因爲因着連年乾旱已成空城。不過當年匈奴屠城時,城中還是有不少百姓的,當時城中守城大將葛洲郎摔士兵拼死抵抗,在屠城當日殉職。穿城而過的匈奴人並沒有在梧州城多留,只是在順帶擄掠劫殺了葛洲郎的族人之後離開了……”
聽黎兆說到這裡,喬苒心下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至此,所查的線索幾乎都串聯了起來。
“葛洲郎留下的族人中有個叫葛素的年輕人,當時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在梧州城這等地方中也算是個難得的才子了,這個才子當時倒是在梧州城破中活了下來,而後不久卻牽連進了一場命案。”黎兆說到這裡,頓了頓,而後話題一轉又說出了另一個人,“有個叫李舟的梧州百姓在破城之後去了臨近的堯城投奔親戚,一日早起打水時失足墜井而亡,官府懷疑此事有蹊蹺,便查了查李舟的過往,而後查到李舟在梧州城破當日曾經被匈奴抓住,就在匈奴要一刀砍殺了這個李舟時,李舟爲求保命爲匈奴人指了葛洲郎一家,這才致使葛家慘劇的發生。此事發生時,跟着葛洲郎棺槨上京的葛家族人剛好就經過了堯城……”
“葛家一家人當時在客棧落腳,事情發生時尚早,客棧除了夥計不少人都未起牀,葛家人之中只有葛素那日早上出了門,因着有這個動機外加上沒有人證,葛素便被當成了此案的嫌犯……”
“被官府找上門的葛素憤怒異常,神情激憤,葛家人也是十分不滿,外加上葛素還有數月便要參加科考,葛家與官府發生了激烈的衝突,葛素更是揚言要自盡以示清白,官府只當他放了狠話,沒有在意。結果當夜葛家所住的客棧便發生了大火,不少客人連同掌櫃夥計都葬身火海,葛家一家亦在其中,反而是不準入內的棺槨中的葛洲郎的屍體逃過了一劫。”
至此,葛家一家已在卷宗上成了“死人”。
“因是應公殉職的朝廷大將,是以葛洲郎的屍體之後還是被運來了京城,葬在京城陵園。爲了證實葛家人的身份,我特意派人去了一趟陵園,發現葛洲郎墓前確實有祭拜的痕跡,而且葛洲郎墓碑上的劃痕顯示祭拜者對葛洲郎的心境十分複雜,可謂又愛又恨,聯想葛素一家的遭遇,我覺得幾乎可以坐實這葛素一家便是葛洲郎之後了……”
若是換了別人,他幫忙至這裡便差不多了,可對方是喬小姐,是以黎兆繼續查了下去。
“爲防兇徒狡辯,我覺得還是要有更切實的證據才行,是以特地飛鴿傳書堯城,看看當年是否留有什麼證據。或許是天公開眼,還當真讓我找到了證據,”說到這裡,黎兆將背在背後的畫卷取下,而後攤了開來,指着畫像上的幾個人,道,“當時堯城客棧外有個爲前來堯城的遊客作畫謀生的畫匠,此人閒着無事,興致來了便會畫上一兩幅所見所聞。當時葛素一家進城時,他便畫下了葛家人擡棺到客棧前意欲進門的情形。喬大人,你看畫像上的人,是否與葛懷素一家中幾個人的相貌類似?”
那畫匠的畫比起名家來自然是不如的,不過因着常年爲人作畫,這畫人的水準還是不錯的,至少能分辨的出其中幾個葛家族人, 其面貌特徵即便相隔多年依然對得上。
至此,最重要的證據已然浮出了水面,任葛家人如何狡猾也無法反駁。
這個案子至此,終於可以收尾了。
……
……
大理寺大牢裡,女孩子的質問聲響了起來。
“你若是嶺南葛家的人又怎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堯城?”喬苒看向背對着他的葛文,道,“鐵證如山,葛文,你可認罪?”
因着幫了喬小姐這麼大的忙,黎兆得以與唐中元在牢門外旁觀審訊過程。
鐵證如山,葛文至此終於放棄了抵抗。
背對着衆人的葛文轉過身來,面對喬苒笑了笑,淡淡道:“好,我認罪。”
他笑容裡透着刺骨的涼意,眼眶發紅,再次重複了一遍:“我認罪。”
即便已經猜測到葛家人的遭遇多半是促使其心性變化的原因,可喬苒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爲什麼?”
有些事,還是要聽葛家人親口說一說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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