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面前這兩個好似親眼見到了他們所做一切的大理寺官員,幾個倭國人臉色發白,嘴脣顫顫。
雖然沒有出聲說話,可這反應實在已經不需要回答了。
“所以,事情的真相應當是那兩壇櫻花酒不過是你們設計的餌而已,爲的就是引這個樸先生上鉤。”甄仕遠說着,嘆了口氣,“這樸先生的特點如此明顯,衝動且手腳不乾淨,你們先時碰上他便是故意的,爲的就是故意在他面前露出這兩壇櫻花酒,此前的過節外加上這一次的爭執,新仇舊恨,這樸先生不做什麼都對不起他那衝動的性子。而後你們將動了手腳的櫻花酒特意放在顯眼處……”
“便是萬一樸先生不上當,你們不喝就可以了,可若是上鉤了,便能將計劃進行下去了。”甄仕遠說道。
女孩子也在此時出聲接話道:“至於偷了櫻花酒的樸先生爲什麼要將酒砸了,我記得這位小師父曾說那樸先生一身酒氣,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按理說偷了你們的櫻花酒,又喝又砸應當高興纔是,可他的反應卻是十分氣憤,我想大概是摻了藥的櫻花酒的味道有問題,他覺得被你們耍了,氣急之下才把酒砸了。”
倭國人聽他二人說着,臉色愈發蒼白:這兩個大理寺的大人難道當真有讀心術不成,這一切彷彿他們親眼瞧見一樣。
“高句麗人落水的地方沒有沾上滑膩譬如油這等事物,而且寒山寺也鮮少聽說有人落水的事情……”
“是這樣。”一旁的寒山寺僧人聽的連連點頭,道,“那地方不大容易腳下打滑落水的。”
“所以,高句麗人落水不是被人推入河中的便是自己站不穩落的水。”女孩子說道。
衆人注意到了她話語中的措辭:站不穩,不是腳滑,再聯想到那櫻花酒的問題,難不成是酒?
女孩子的反應證實了衆人的猜測,她點頭,道:“不錯,是酒。”
雖然不能算作絕對的證據,可幾個高句麗人身上除了被天竺人打了一棒子之外並沒有發現明顯的推搡痕跡,所以那壇酒應當起了很大的作用。
“而且從動機上看,天竺僧人爲求財,哪怕是起了爭執,動手打了一棍子,卻沒有必要非得將他們推落水中溺死的理由;可你們倭國人不一樣,”女孩子轉向倭國人,看着幾個臉色灰敗的倭國人,道,“在你們看來,這樸先生一行人做的是竊取天皇陛下消息的事情,這不是小事,
更不是打一頓便能解決的,所以你們將高句麗人設局殺害至死的可能性更大。”
幾國使節的矛盾,至此已經理清個大概了。
甄仕遠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這也叫使館裡沒什麼事?都快鬧出人命了!”
天竺僧人求財,設局誆騙高句麗人意圖訛詐,高句麗人癖好特別,盜取倭國人的衣物被誤認是盜取了消息,捱了一頓毒打以此生怨,因此拿錢買通使館小吏,意圖栽贓嫁禍;倭國人則將高句麗人毒打一頓還不放心,乾脆設計想要藉此除了這羣高句麗人。這些使節兩兩之間的恩怨可都不是什麼小事。
“所以,照此看來,這烏孫小族長的失蹤應當同高句麗人有關,對吧?”甄仕遠看向喬苒。
“若是沒有外人蔘與的話,應當就是高句麗人所爲了。”女孩子點了點頭,說道。
甄仕遠的注意力卻並不在她點頭之上,而是落在了她的前半句——若是沒有外人蔘與。不錯,這位烏孫小族長先前同真真公主的事也是個麻煩。
幾個清醒着的高句麗人聞言忙急急擺手道:“此事我等不知道,要問樸先生。”
問樸先生……甄仕遠瞟向屋裡那個包的跟糉子一般昏迷不醒的樸先生沉默了下來。
只是甄仕遠雖沉默着,同高句麗人有過節的倭國人同天竺僧人卻忍不住了,出聲了:“還能有誰?都買通使館小吏了,不是他做的還能是誰?”
今天因着樸先生丟了好幾回臉的高句麗人雖是一臉尷尬,卻還是不得不強硬的迴應道:“這可不一定,說不準是個誤會!”
“這有什麼好誤會的?”這話一出,倭國人便冷笑了起來,道,“否則他怎會知曉將此事嫁禍給我們?”
這天殺的高句麗人竟然做了這等事,要是將大楚皇帝的貴客烏孫人的小族長弄丟了,他們這些人還能不能成功離開長安回到倭國都是問題。
高句麗人聞言正要再次辯解“是個誤會”,一道女孩子的聲音卻再次響了起來。
“或許會是誤會,不過不是誤會的可能性也不小。”女孩子說道。
這次出聲的不是倭國人也不是天竺人,而是那個大理寺的女官,幾個高句麗人雖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可礙於高句麗的顏面正想再辯解一番,女孩子便再次開口了。
“你們先前說這個樸先生偷盜少年貼身衣物是因爲傾慕美少年的關係吧!”女孩子說道。
高句麗人怔了一怔,遲疑着點了點頭。
見狀,女孩子笑了,道:“這就對了。”
對了?高句麗人正想開口發問,女孩子卻已經開口說了起來:“烏孫小族長難道不是美少年嗎?”
這話一出衆人臉色大變,其中尤以幾個高句麗人臉色最爲難看。
烏孫小族長當然是美少年,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美少年,若非如此,眼光毒辣的真真公主也不會挑中他。
“樸先生難道會不喜歡烏孫小族長?”女孩子看向那幾個高句麗人,又問。
高句麗人安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之後,纔有一個高句麗人不安的開了口:“……見到烏孫小族長那次,樸先生……樸先生確實回去唸叨了許久。”
可唸叨許久以至於對烏孫小族長下手這種事讓他們說來還是有些難以相信的。
“我們樸先生從來只是看,不曾真正對什麼人下過手。”高句麗人說道,“所以烏孫小族長不會是我們樸先生弄走的。”
“正是因爲憋久了,見了烏孫小族長,又唾手可得便忍不住動手了。”倭國人冷笑了一聲毫不可以的回道。
喬苒“嗯”了一聲,道,“有這個可能。”
高句麗人臉色頓時變得灰敗了起來,倭國人臉上現出幾分得色。
女孩子又將目光轉向倭國人:“在我大楚境內設局殺害,殺人未遂這等事也是要由律法定奪的。”
倭國人神情一僵。
女孩子又看向一旁的天竺僧人道:“以棍棒敲打致人昏迷不醒這等事也是要由官府發落的,再加上先前欺騙敲詐高句麗人,這同樣也該由官府定奪。”
幾個高句麗人臉上灰敗的神情稍緩,女孩子的目光卻在此時落到了他們的身上,頓了頓之後,女孩子便開口道:“手腳不乾淨,不管盜取的是衣物還是櫻花酒也是要管的,再加上烏孫小族長的事,幾位也要同我們回去一趟了。”
從寒山寺出來之後,甄仕遠帶人回了大理寺,沒有再讓喬苒跟隨來大理寺。找烏孫小族長這種事雖然重要,可實在不缺她一個,更何況,比起跑到外頭去尋人,她的作用顯然不止於此。考慮到她纔回到長安,甄仕遠自詡自己是個好上峰,還是會讓她歇息一日,第二日再來大理寺的。
待到隔日,大理寺官員當值的時候,看着整個大理寺突然多出的不少異邦人,待問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大理寺一衆官員頓時目瞪口呆。
這話該怎麼說?應該說喬大人不愧是喬大人,不但帶回了可能知道烏孫小族長下落的高句麗人,還順帶連其他幾國使節也一起打包送來大理寺了。
昨日還空空如也的大理寺大牢,今日便已人滿爲患了。
雖說這幾國使節論地位遠不到陛下親見的地步,可不犯事還好,若是犯了事,此事還非得鬧到陛下面前不可。
今日早朝,習慣了摸魚的甄仕遠精神抖擻的站了出來,名爲“稟報使節犯案之事”實則“打小報告”一般將禮部的官員參了一通。
這幾國使節暗自相爭的事可着實叫滿朝文武聽的興致大起。畢竟不是事關自己的事,看熱鬧這種事是人的天性。更何況,這幾國使節互相動的手腳也委實太上不了檯面了,其中唯一稍微有點手段的是倭國人,畢竟還知道設局,可這局在大理寺面前卻連一個回合都沒走到便下了臺。
於是,眼下幾國使節,除了走丟了小族長的烏孫人,剩餘的通通被“請”到了大理寺。
甄仕遠的聲音在朝堂中響起:“眼下,這幾國使臣做的事臣雖然清楚了,可他們到底不是大楚人,是以,臣也不知道該如何定奪。”
女帝聽罷,額前的垂簾微微晃了晃,卻並沒有出聲。
眼見陛下不說話,其中一個禮部官員見狀,在周邊同僚的示意下出列道:“他們畢竟不是我大楚人,依臣看,不如修書一封着人將這些人送回倭國、高句麗以及天竺之後,交給他們的陛下,由他們自己的陛下發落更好。”
這些人事情雖然做了,可一來自己不是大楚人,二來下手的對象也非大楚人,此事,大楚委實不好出面干涉。
當然,說出這些話的禮部官員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這種事當然是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儘早解決,他們禮部在其中畢竟也有些錯處,如此和稀泥,將事情交由這些異邦使節他們自己的天子自是最好的。左右,此事跟他們大楚並無什麼關係。
這話一出,甄仕遠卻挑了挑眉,罕見的沒有默不作聲,而是毫不客氣的出聲道:“我大楚百姓若做了錯事要受律法制裁,他們做了惡事卻還能被如此毫髮無損的遣返,如此視我大楚律法於何物?”
沒想到一向還算有些眼色的甄仕遠今日突然來了這麼一出,跳出來的禮部官員臉色不佳:這姓甄的是不是吃錯藥了?這又不是大楚的事,管那麼寬作甚?
甄仕遠看了眼那禮部官員的臉色,便知道對方心裡不痛快。笑了笑,道:“據倭國和高句麗使節所說,兩國眼下正在爲爭奪海島部署,此戰一觸即發,少的只是一個藉口而已,我等若是這等時候將兩國使臣遣返回去,不就成了現成的藉口?屆時,高句麗和倭國之間必有一戰……”
有一戰便有一戰,這姓甄的怎麼那麼多事?禮部官員聽罷心裡更不痛快了,有些不耐煩應付今日跟吃錯了藥一般的甄仕遠了,於是看向身邊的官員。眼下大楚也不是閒的無事可做,甄仕遠這般沒事找事,難道便沒有官員出列批他麼?
不過,令他意外的是身邊的官員並沒有出列的,其中一個同他關係不錯的還朝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適可而止。
這是怎麼回事?禮部官員不解,耳邊甄仕遠的聲音也在此時再次響了起來。
“高句麗乃我大楚屬國,一旦征戰,必會向我大楚借兵,倭國日前又同我大楚交好,到時候這兵是借還是不借?”甄仕遠朝那禮部官員翻了個白眼,說道,“借必會令倭國不滿, 不借則令高句麗不滿。我大楚地大物博,當然不懼兩國不滿,可匈奴賊心不死,借兵必會折損我大楚兵力。所以臣以爲這一戰能避則避。”
從陛下慎對烏孫人的做法來看,可見是想要對匈奴人動手的。所以,不是他沒事找事,真正沒事找事的是意欲挑起這兩國一戰之人。
這一點甄仕遠看明白了,先前那位禮部的官員卻沒看明白,不過他也不蠢,畢竟能出現在這裡的官員,腦子並不笨,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禮部那位官員便重新站回了隊列裡。
使館的事禮部雖有錯處,卻還不至於惹得聖怒被降重罪的地步。這個頭他不出了。
陛下既然想要對付匈奴人,那眼下那位失蹤的烏孫小族長便至關重要了,現在有可能知道烏孫小族長下落的只有那羣昏迷不醒的高句麗人了。
陛下的反應也一如羣臣猜測的那樣,特意派遣太醫署最擅治落水昏迷,以及頭腦損傷的兩位太醫去往大理寺。
兩位太醫手段不錯,到了大理寺沒多久,高句麗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