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遍佈傷痕,縱橫交錯,尚且可以稱之爲“手”的手猛地抓住了封仵作的胳膊。
這猛地一抓讓封仵作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尖叫聲。
尖叫聲讓在場衆人皆是嚇了一跳,就連前頭衙門裡還有未離開的官員官差聞訊也紛紛趕了過來,不大的大理寺後衙很快便被擠得水泄不通。
“發生什麼事了?”
“我方纔聽到尖叫聲了!”
“聲音有些耳熟,似是封仵作的聲音。”
“就是封仵作,你看封仵作的表情!”
“我還未看過封仵作如此害怕的時候呢!”
……
說話聲嚷嚷聲自耳邊響起,整個大理寺後衙吵吵嚷嚷的一片。
被議論的中心封仵作此時仍一臉震驚的被一隻“手”抓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彷彿直到此時仍未回神。
正在飯堂裡吃飯的唐中元也匆匆丟下飯碗趕了過來,待看到封仵作果然“不負衆望”的溜進後衙側間時便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過還不等他上前將封仵作拉走便看到那隻緊緊拉住封仵作的手,緊緊扣着封仵作的手微微發顫,這絕對不是一個躺在牀上的活死人能有的力道。
難道大人那碗湯藥有效果了?唐中元心中一驚,本能的從封仵作身上將目光移開,而後將目光移到了封仵作身邊不遠處的喬苒身上。
素日裡存在感不低今日卻因着封仵作這一嗓子幾乎沒人注意到的喬小姐此時正站在離封仵作不遠處默默看着那躺在牀上伸出一隻手緊緊抓住封仵作的“人”,這情形怎麼說都不像一個“活死人”,雖說人仍然不曾坐起來,可那微微發顫的動作可見這人是有感覺的。
“喬小姐。”唐中元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頓了一頓之後本能的看向不遠處的喬苒。
這一聲也讓不少人將目光從封仵作身上移開轉向了喬苒以及她身邊的徐和修和謝承澤的身上。
這三人素日裡可都是往人羣裡一站便能被看到的主,今兒卻是也不知道怎麼了,方纔好一會兒居然都沒有人發現這三位,真是奇怪了。難道是封仵作今日的舉動太過反常,以至於衆人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麼?
不過發現這三人都在時,衆人還是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雖然甄大人不在,這三個素日裡最靠譜的在就好。
畢竟以這三人的本事應當治得住封仵作的。
喬苒嗯了一聲,看向被“人”抓住的封仵作,默了默,開口道:“沒什麼事,大家都散了吧,封仵作只是被人嚇到了。”
這話一出,場面便驀地一靜,喬苒頓了頓,也在一瞬有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感覺。
封仵作不怕死人這是公認的,可活人素日裡也沒見他怕過誰,只沒想到這麼個活死人居然能讓他發出如此慘烈的叫聲。
見衆人沒有動身,謝承澤“咳”了一聲,也跟着發出了一聲勸阻,道:“都回去吧!”
這一聲令還在愣神中的衆人回過神來,
而後神情複雜的看了眼還被那“人”抓着的封仵作,這才轉身相繼離開了。
待到衆人都離開之後,喬苒看向封仵作,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封仵作,沒事了。”
這一拍似乎總算拍回了封仵作的“魂”,他眉毛忍不住挑了起來,沒有轉身去看身後抓着自己手的那“人”,只是斜眼看向喬苒,嘴巴扯了扯,“勉強”的指向身後,問喬苒:“鬆手了沒?”
喬苒看向那隻緊緊抓着封仵作胳膊的手,搖頭道:“鬆沒鬆手封仵作你自己感覺不到麼?”
瞧那般用力也不像鬆手了的樣子。
封仵作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道:“那……那你快讓他鬆手!”
喬苒給了他一個白眼,道:“你既想讓他鬆手該早些說纔是。”說罷這些,女孩子看了眼徐和修,徐和修會意,上前抓住那隻手的手指掰了開來,這纔將封仵作從那隻手之下拯救了出來。
“沒事了。”徐和修將手抽走之後,女孩子開口,默了默道。
封仵作僵着身子一頓,片刻之後,渾身彷彿突然脫力一般軟軟的癱坐在了地上,而後心有餘悸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驚呼道:“嚇死我了!”
“嚇死你了?”站在一旁被人忽視了許久的老大夫突然開口重複了一遍封仵作的話,他看向封仵作,而後冷哼了一聲,“可還沒說你快把老夫嚇了一大跳呢!老夫當時正在吃飯,你如此急匆匆的把老夫拉來,老夫險些就要人命關天了!”
封仵作雖是一向不要臉慣了,可此時面對老大夫的指摘還是莫名其妙的有點不好意思,頓了頓之後,他道:“我不是故意的!”
“嗯,你是有意的。”老大夫給了他一個白眼,而後目光轉向面前這個勉強可以稱之爲“人”的人,問正扶着這人躺下去的徐和修:“這位大人,此人如何了?”
既然來都來了,那就別白跑一趟了,看着面前這人身上觸目驚心的劃傷,他都有些懷疑這人還能不能活了,不過見方纔這“人”抓人的力氣,應當是能活的。
“脈息平穩。”徐和修扶着這“人”躺了下去,而後收手拍了拍手,抖落了手裡沾到的傷痕處脫落的結痂,道,“應當還好,那位神醫原大小姐賜過藥了。”
原本不過隨口一說,豈料聽到這人口中提到“原大小姐”四個字時,那老大夫臉色頓時變了一變,而後恨恨地哼了一聲。
這反應怎麼看怎麼都不是什麼高興的樣子。
對上衆人望來的目光,老大夫冷笑了一聲,一把年紀也難得陰陽怪氣了一回:“原來是服過原大小姐的藥了,難怪如此驚人呢!”
這原大小姐自從出現之後,不知多少大夫治不好那些疑難雜症時被人指着鼻子罵過“沒用”“不如符醫”這等話,所以,但凡是個大夫,對上原大小姐臉色能好看纔怪了。
這原大小姐的出現當真是吃着碗裡的飯卻衝到人家家裡把鍋砸了。
封仵作搓了搓鼻頭,對老大夫的舉動難得中肯的給了個評價:“這就是所謂的同行相忌吧!”跟文人相輕一個道理。
老大夫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總之老夫就是不服她一個小丫頭片子!”
封仵作“哦”了一聲,不以爲意。仵作被世人視作下九流的行當,這行當本就冷的很,難得有人肯做已是感恩戴德了,自然沒有什麼同行相忌的話,而他如今這地位也算這一行的頂頭了。至於那些民間神醫、太醫署太醫還是原大小姐什麼的,都是治活人的,沒人同他搶飯碗,是以封仵作倒是沒什麼感覺。
老大夫又是一聲冷哼,目光落到躺在牀上那“人”身上一滯,頓了頓之後,到底是醫者仁心比起同行相忌佔據了上峰,他走過去,皺眉揮開擋在面前的徐和修的手,道:“你讓一讓,且讓老夫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罷了罷了,做了一輩子醫者仁心的好大夫,別臨到一把年紀了晚節不保,老大夫心說着上前握住了那“人”手診起了脈。
衆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皆有些不安的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抿脣不言,頓了片刻之後,忽道:“他脈象沉穩有力,沒什麼內傷,也只面上的這點外傷。”說罷便站了起來,只是起身起到一半,老大夫還是忍不住指着那個“人”道,“傷成這樣,其內傷都可痊癒,那原大小姐的藥倒是果真如傳說的那樣確實有些厲害的近乎玄乎。”
不得不承認,這人若是這樣直接被送到醫館來,多半是看他沒救了,讓人直接把他埋了。可沒想到原大小姐的一碗藥居然有這樣的功效,這還真是令人驚訝,傳聞中的仙丹也不外如是吧!
心裡雖說頗有幾分想法,老大夫手裡卻沒磨蹭,細細的查看起了這“人”的外傷,這一看,更是驚訝,他伸手按了按那紅黑交加的結痂,不過稍稍一用力,那結的痂便自己落了下來,露出了裡頭新長的皮膚。
“這……傷口結痂是已經將好的症狀啊!”老大夫見狀忍不住感慨,而後一路按着那將將脫落的結痂將這人表皮檢查了一番之後,手一直檢查到了人的喉口處,這一次,還未來得及按壓,那喉口的結痂便主動脫落了下來,老大夫順手將結痂剝開,裡頭新長的肉紅皮膚在衆人的注視中似是中喉口動了動,彷彿吞嚥了一下。
還不等衆人有所反應過來,便聽一道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這是哪兒?”
封仵作再次發出了一聲驚呼。
衆人轉頭看向他。
後知後覺的封仵作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這怪他嗎?於他而言,死人不可怕,活人不可怕,活死人才是真真可怕啊!
這“人”也太嚇人了。
衆人默了默,沒有理會他。
性子最急的徐和修已經忍不住開口回那“人”了:“這裡是大理寺。”
說話之人喉口似是損傷的厲害,開口無比沙啞,生生的一副破鑼嗓子,勉強能聽出這是個男人的聲音,僅此而已。
那人“咦”了一聲,神情似是有些恍惚:“我怎麼會在大理寺?”
徐和修下意識的向分別位於兩邊的喬苒和謝承澤看了看,見他二人未曾出聲這纔開口道:“因爲我等救了你,你還記得先前發生了什麼事麼?”
“什麼事?”那人“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後道,“我……我只記得準備回鄉的途中腳下一滑從馬車上跌了下去,而後便不記得了……不,也不是什麼都記不得了,之後很痛……很痛……睜眼時好似看到鋪天蓋地都是紅的,再之後,便不記得了。”
徐和修蹙了蹙眉,正想繼續問,卻見一旁的喬苒突然越過他,走到那人身邊,伸手戳了戳那人臉上的結痂。
那人“嘶”了一聲,似是有些疼,卻又不至於那麼疼,疼到讓他驚叫的地步。
女孩子聽他“嘶”了一聲,及時收了手,而後纔開口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三十有七。”不等那人開口,封仵作便探出頭來,答了個數字,而後嘀咕道,“他骨齡在那裡,做不了假的。”
聽了封仵作的話,那人似是有些驚訝,不過旋即便點頭道:“是,我三十有七,姓高單名一個稀字,不是長安本地的百姓,來長安十年了,本是想闖出一番名堂的,奈何十年也未闖出什麼來,便準備歸家去,卻沒想到纔出了城走到半道上便出了事。”
喬苒默了一刻,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門口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你的生辰八字可否一說?”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張解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後衙門口。
對上衆人望來的目光,張解邁步走了進來,先同喬苒說了一聲:“先前有些事耽擱了。 ”而後纔對那個躺在牀上的“人”道:“你生辰八字可否說一下?”
喬苒看向張解額頭的細汗,顯然方纔行事匆匆似有急事。
今日午時,她去同原嬌嬌“聊”了片刻之後出來便未見到甄仕遠同張解的影子,一問才知道張解是被陛下喚走了,甄仕遠則被陛下身邊的薛女官帶話莫在宮裡久留云云的。
當時因着心裡想着藥的事情,便未多想,此時再見匆匆出現的張解,這才覺得有些蹊蹺。
陛下能知曉他們進宮的事情那倒是不奇怪,畢竟皇城裡發生的事鮮少有陛下不知道的。可便是他們進宮,在皇城裡也不至於對大皇子做什麼,陛下便是當真“愛子如命”也全然沒必要將二人遣走吧,難道是當時出了什麼事?
只是此時不是問這些的時候。
張解走進來,對那人再次重複了一遍:“你生辰八字可否說一下?”
那人愣了一愣,聽徐和修在一旁解釋“這是陰陽司的張天師”之後,他纔將自己的生辰八字報了出來。
張解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別的,只是又問那人:“在京城什麼人可能知曉你的生辰八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