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人?”龍居士謹慎的問道。
“來人不肯說。”寧榮貴小聲道,“是位壯漢,帶了乘四人大轎。依小的觀之,這壯漢雖着便服,卻是個軍漢。手繭大且軟白,乃常泡水中之故,據此推測應是水師的官爺。”
“水師?”龍居士頭腦中頓時浮現一人,福建水師提督陳階平。他現在該是76歲的老人了,和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是一個等級的老將。歷史對他的評價是“水陸操防,駕輕就熟,不勞而治”。也就是說,他治理水師能力爐火純青,能舉重若輕。
人雖老,卻是整個大清朝在水師方面最能幹的武將,鴉片危機出現後,於江南提督的任上,被緊急調任福建水師提督,主持福建沿海前線的防務。歷史上,其人在廈門保衛戰中不負衆望立功頗多。
他個性豪爽,爲人坦誠,不以公事泄私憤,奮發有爲,嚴於律己,善於刻苦鑽研。在昨夜舌戰劉耀椿的時候,他或許就在屋內與顏伯燾商議防務之事,故而知道龍居士已經來了廈門。
龍居士雖是一和尚,但卻以善戰出名,且不說他以零傷亡全殲了林則徐率領的湖廣三萬大軍,迫使大清招安。就憑他在三元里立下的毫無水份的赫赫戰功,也足以引來大清軍界的注意了。現在龍居士到了廈門,而引來以“善於刻苦鑽研”而聞名,爲人又坦誠的陳階平秘密邀約,應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貧僧去他一會!”
寧榮貴卻勸道:“水師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神僧老爺千萬當心。”
龍居士從牆角提出瘋魔禪杖,嘩啦啦的一抖,哈哈大笑道:“貧僧雖是下凡之神,法力大減,但一身武藝未曾落下,怕他作甚?”說罷,便大踏步的下樓了。那時的房子樓板都是木板,龍居士大腳每邁一步,便轟隆作響,整個旅館都跟着晃動,彷彿要塌掉一般。寧榮貴見此威勢,嚇得直乍舌,目送着龍居士遠去。猛的又想起,廈門兵禍將至,便連忙回家去內遷家人,又藉着樓下酒館之便,廣爲傳播。
龍居士出了寧氏旅舍,果見一乘大轎,一位大漢迎了上來,朝龍居士一抱拳道:“可是國師大人?我家老爺有請!”
這壯漢一步跨來,虎虎生威,雙手一抱拳,骨格咯咯一陣亂響,聲音粗獷有力。他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在清朝人當中算是昂楊七尺的偉男子了。但在龍居士面前仍顯得矮小。龍居士留意這壯漢的手掌,見其皮膚髮白,繭子雖厚卻是白而嫩的。心想這是長期泡水的結果吧。寧榮貴觀察夠細,社會經驗也夠多,重點培養下,可爲集團駐廈門站的得力干將。
“你家老爺是誰?”
“下官現在不能說,等國師見了我家老爺一切便知了。”壯漢說罷便使了個眼色,八名轎伕(其中四名輪換着用)擡着華麗的轎子過來。
“貧僧有馬,無須坐轎。”
“請國師上轎。”壯漢朝着龍居士又是一抱拳。
龍居士心想,這家主人如此安排,大概是爲了遮人耳目吧,只是自己這身體如此沉重,再加上68斤重的瘋魔禪杖。這些轎伕怕是要吃苦了。便坐了進去,瘋魔禪杖太長放不進轎。那壯漢便過來,接過禪杖,扛在肩膀上。
轎伕喲喝一聲“起轎
”,四名轎士便一起用力。龍居士感覺身體一輕,轎子便穩穩的起來了。
龍居士頓時覺得好玩起來。他這是花姑娘上轎,頭一回啊。不對,是花和尚上花轎,頭一回。他這一生轎車坐過不少,但轎子還是第一次坐。那種感覺——很新奇。也很尷尬。有一種騎在人身上,不自然的感覺。隨即又想,古代官員和有錢人都喜歡坐轎,估計也就是因爲喜歡這種人騎人的尊貴感吧。
轎子的擡杆有彈性,隨着轎伕的步子,轎子一上一下,像個彈簧,這種乘坐的舒適感絕對超過轎車。不過,這速度……
轎伕走了不到一里地,便累得不行了,換了一輪班。
龍居士偶爾掀開窗簾,看看外面,發現隊伍出了南城門,折而向西,那是水師營地。如此看來,這真的是去福建水師在廈門的駐地了。
大清水師是什麼樣的?龍居士沒有親眼見過。唯一的印像就是《甲午戰爭》中,那被日艦揍得一艘接着一艘沉沒的悲壯。在此之前,福建水師已經被全殲。由於沒有大船,福建水師估計也就只有近海作戰的能力,緝緝走私,打打海盜,看到英艦高檣大桅的身影就遠遠的遁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福建水師的一部——廈門水師,會在即將到來的海戰中灰飛煙滅。
遠遠的聽到有整齊劃一的殺喊聲傳來。龍居士下轎,單手取了瘋魔禪杖,慈眉善目的道:“是你們陳大人請我罷?”
那壯漢扛着瘋魔禪杖,一路走來,越扛越沉,見國師輕飄飄的單手接過,己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又見已經到了大營門口,不必再保密,便低頭抱拳道:“下官是陳大人賬下的水師守備楊靖江。正是陳提督喚我請國師大人!”
龍居士往懷裡一掏,摸出十兩庫平銀,遞了過去:“楊大人幫貧僧扛禪杖,甚是幸苦,這點小意思,還望楊大人不要嫌少。”
楊靖江高興的接過。隨後又有些不安的說,“下官奉命辦事,豈敢收您的銀子?”
龍居士道:“皇帝不差餓兵。貧僧聞得陳大人治軍甚嚴,每日操練不斷,餉銀卻又不能足額發放。水勇倒也罷了,只餓一人。中下級軍官卻是有家室之人,整日辛勞卻不足以養家,只能吃糠喝粥度日。若是不幸戰死,留下孤兒寡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鬼神同泣,天地同悲。
一些官兵在飢餓驅使下,幹了些搶劫百姓之事,卻又不容於國法,若是被陳大人發現,定斬不饒。勝,官兵苦,敗,官兵亦苦。只幾個大官高高在上,勝敗亦皆福祿無疆。天道不公啊!”
楊靖江淚水慢慢的打溼了眼眶,他有如遇到知己一般被感動了,想想自己這一生,風裡來浪裡去,爲朝庭鞠躬盡粹,卻仍不能得溫飽。作爲守備尚且如此,手底下的水勇,那更是個個面黃肌瘦。想着這些,他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朗聲道:“下官聞得神僧是阿彌陀佛下凡,普渡衆生。已在衡永郴桂道建立起了王道樂土,人人有溫飽,餐餐有魚肉。下官生平若得過一天這樣的日子,死亦無憾。”
龍居士笑道:“小小一個郴桂道,過上神仙日子,何足掛齒。貧僧要讓天下人都過上神仙日子。”
“這樣的日子真的會到來嗎?”楊靖江心生嚮往。
“會的,會的,等打跑了英妖,天下太平,就是建立王道樂土時候,不消幾年,便能人人得溫飽。”龍居士這聲音帶着磁性有着催眠般的效果。
正如龍居士所猜測的那樣,昨晚上福建水師提督陳階平正與顏伯燾商議海防大事。從探得的跡像來看,英夷佔據香港島之後,每月都有增兵,的確有繼續侵犯大清的意圖。
可恨那些奸臣賊子,諸如奕山之流,卻諱敗爲勝,哄騙聖上,至使聖上作出了錯誤的判斷,竟下旨轍掉海防。顏大人剛正不阿,寫了本子,並着證據,參了奕山一本。聖上龍顏大怒,下旨要把奕山給革職拿問,交有司會審。
誰知聖旨還沒有離開京城,又有捷報傳來,英夷陸軍統帥臥烏古被奕山給活捉了。並着捷報,還有大批的英夷頭顱,以及繳獲的軍械,不日就會解押入京。道光帝叫人追回了聖旨。擔心再度被哄騙,又親自查看了奕山的戰功和俘獲。這纔信了。不僅將奕山大大的褒獎了一番,還發密旨,將顏伯燾給痛斥了一遍。顏伯燾只得上折說,是他老眼昏花,錯聽了消息。連連請罰,再加上顏伯燾是累世老臣,朝庭多得是人爲他說話,這才揭了過去。
事情雖然過去了,但顏伯燾在聖上那兒的寵愛沒有了。
從後來打聽的信息中得知,奕山之功,全仗一和尚。如今,這和尚已經到了廈門,顏大人故意冷落他,煞煞其威風。卻不想那和尚口出狂言,竟將顏大人辛苦經營的防禦工事給貶得一文不值。這不僅讓顏大人怒了,陳階平本人也看不過去。
一個出家唸佛的和尚能懂什麼?
只是當天,天氣己晚,不能說什麼。第二天叫守備楊靖江將全真和尚請來軍營,讓他看看本大人治下的水師,是何等的威武,也好殺殺那和尚的狂傲。
爲了擺出威風,陳階平四更便將全軍喚醒,五更開飯,接着就是操練。步兵隊人人使一把大刀,排成數個方陣。水兵隊駕舟操艦,浪裡白條。又選了高大強健之人,手執大刀列在營門口。
天公也作美。
太陽漸高,照見若大的水師營地,分外雄壯。又起了海風,吹得旌旗獵獵作響。
龍居士從外面一看,感覺大清水師兵營雄壯威武,而那執着雪亮大刀的兩隊門衛堪稱彪悍。待其步入營內,看到遠處操練的士卒面黃肌瘦,不禁想起一個典故來,在乾隆朝時候,英國遣馬嘎爾尼以祝壽爲名,探聽東方古國的虛實。
大清爲了顯示其軍容強盛,特地精挑高大雄壯的兵卒,手執大刀而立。卻不知此舉非但沒有嚇住英國人,反而暴露了清帝國武器落後,軍事思想落後的本質。馬嘎爾尼將訪問過程詳細的記錄下來編撰成書,廣爲發行。在全歐洲揭開了大清外強中乾,腐朽落後的實質。這爲英國議會在後來的鴉片戰爭前的表決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果沒有馬嘎爾尼的書,英國議員還真沒有那個膽量投票同意和東方那個古老的東方大國開戰。
陳階平仍如此行事,無非就是乾隆朝的翻版罷了。
徒遭人笑話!
聯想到陳階平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龍居士又是一聲嘆惜。
老大帝國啊……最愛乾的事就是打腫臉充胖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