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七月份,北京的氣候逐漸轉熱。
一支由三千禁衛軍護衛的隊伍,曲折向北,目的地是承德避暑山莊。
有清一代,皇帝們雖有紫禁城作爲正式的行政中樞,但是那地方太過於嚴肅,高大的圍牆透不進風來,陽光也就只正午前後,才能看到,一年四季大部分時候都是陰沉沉的。夏天太過悶熱,冬天太過乾冷。
人行其中,腳步聲響亮,太監喲喝一嗓子能傳出去幾百米遠,半個紫禁城都能聽到。住在這兒久了,身體會逐漸衰弱,身弱就多病,多病就疑神疑鬼,感覺紅牆金瓦下,每一個角落都有自明以來生活在其中的無數宮女、太監、甚至妃子、皇后、皇帝的鬼魂在縈繞。既便大白天走過,都感覺背後涼嗖嗖的。
道光帝和他的先皇嘉慶一樣,將主要居住地和辦公地點選在環境優美的圓明園,到了天氣轉熱的時候,便遷往承德避暑山莊,在那兒度過整個夏季。皇宮裡居住的主要是後宮和皇子公主們。
皇帝出行,有一套極盡威嚴和奢華的儀仗,到了明朝有了定製,清朝沿續了明的大部份的制度。在這套儀仗當中,抱括傘、蓋、靜鞭、金八件、龍鼓等。其中又以五輅最爲重要。
五輅即玉輅、金輅、象輅、革輅和木輅。供皇帝使用的除了玉輅之外,還有玉輦、禮輦、步輦等。都是代步工具。
玉輅居中,是皇帝乘坐的。材料用名貴的木材製作。分爲輅座、輅亭和圓盤等部分,主色爲天青色,像徵着皇帝是天子,代天管理四方。
輅蓋高一米,輅圓盤爲金黃色圓頂,鑲玉圓版四塊。圓盤垂有鏤金垂雲,四周貼有三層鏤金雲版。幨帷用三層青緞製成,每層繡有金雲龍羽紋相間。四根金青緞繫帶綁在車軫上。四柱上繪有金色雲龍。
道光在嚴格的皇家教育體制下長大,文武雙全,十歲時據說射死了一鹿,到了嘉慶十八年,天理教徒攻進紫禁城,31歲的他又以鳥槍擊斃兩"賊"。被嘉慶帝封爲"智親王"。
繼承大統之後,道光帝勵精圖治,先後發掘了陶澍、林則徐這樣的能員幹吏,開創了以海運代漕運大變革。對於滿清體制內的各種"陋規"也是心知肚明,並企圖一一革除。但同時他又是一個"生在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皇帝,由於與民間隔得太遠,無從越過官官相護的體系得知民間的疾苦。
雖立志要當個好皇帝,但見識太過膚淺,三十兩銀子一個的雞蛋,他也信以爲真,打了二百兩銀子一個的補丁的衣服他照穿不誤,導致他的節儉變成了一個笑話。大清自乾隆開始,就逐漸衰落腐化了,財稅沒見增長,各種支出卻越來越大,以至於到了今天,財政入不敷出。從經濟角度上來說,面對英夷的入侵,戰也不是,和也不是,勝也輸,敗亦輸,處於一個極爲尷尬,進退維谷的地步。
在這搖晃的玉輅上,道光帝仍不忘國事,倚窗看着奏摺。
手中的這本奏摺,是兩江總督牛鑑上的《夷焰鴟張與前不同仰求懷柔與民休息折》。在道光的印象中,這人是堅定的主剿派,對於英夷先須先剿後撫,只有將英夷給打痛了,再以懷柔才能收到奇效。也就是常說的打一個耳光,再給一顆棗。但是這摺子,卻透露着別樣的氣
息。
一、該逆(指英軍)增兵進犯鎮江,又勾結"醜類"(指漢奸),意欲內犯天津。
二、該逆居心不良,攻陷定海、鎮海、寧波時,姦淫搶掠,但自從攻陷上海之後,不再殺人,還貼安民告示。"居心實不可問矣"
三、該逆本意通商,只因聖上未降明諭,施以全恩,所以不肯休兵。
四、制夷之道,莫外羈縻:"仁聖與民休息,耀德而不觀兵,並不傷於國體。"
牛鑑是比猴還精的人,看他的奏摺,如果不回味再三,根本不知道奏摺上寫的是什麼東西。這四點綜合起來,其實就一句話:"英夷變得越來越可怕了,懂得了大清國情,不再殺人放火,而是勾結漢奸,意圖不軌。"潛臺詞是,主子您還是趕緊答應了英夷的要求吧,以免大清江山不保。
漢奸包括哪些人?牛鑑沒說明,道光也知道,主要指的是妖僧龍居士率領的"天兵天將",如果只是夷亂,那不過是傷點皮毛,他們在中國沒有民心基礎,是無法立足的,遲早會退去的。大清也不怕英夷殺人放火,因爲殺得越多,激起的反抗就越大。夷亂就會越早平定。
大清也不怕邪魔歪教製造的內亂,天理教、白蓮教、天地會,不都被鎮壓下去了嗎?怕就怕內憂外患,勾結到一起,如此既有民心基礎又有先進槍炮,那樣的話,愛新覺羅氏的江山就離崩亡不遠了。
主戰派干將牛鑑都主撫了,而這主撫之策,甚合道光的心意。
可現在主撫,還不是時候,因爲"天朝威風未顯",還沒有給英軍以沉重的打擊,前面取得的有限勝利,那都是妖僧"扶清滅洋"的結果,天下人都看得很清楚,至使妖僧妖兵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己有尾大不掉之勢。道光需要一場大勝仗,來壓制妖僧妖兵的發展勢頭。
於是他在奏摺上用硃筆御批了四個字:"先剿後撫"。
批完重要的奏摺,道光累了,他往窗邊望去,隨侍太監小周子,極爲巧敏的將珠簾拉起,讓道光帝清楚的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
外面的世界是一幅怎樣的景像?
灰濛濛的天,灰濛濛的地,東倒西歪的農村房舍,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短褲管變成鋸齒狀的上身赤條的農夫伏在路邊,無一個敢擡頭偷看,他們使用的農具被扔得遠遠的,以免被當成兇器。
"停!"道光帝輕聲說了一句,小周子扯着嗓門喊了一句:"聖上口諭,停。"
小周子一喊,聖諭便一聲接着一聲的往前後傳去,長達幾公里的若大隊伍便停了下來。
道光帝鑽出玉輅,在朱漆的護欄上左右看了看,步下玉階。然而這玉輅停着的不是地方,玉階下竟然是個泥水坑,皇帝的玉足若是踏上去,那該成了"天子蒙塵"了。太監小周子正欲呼叫"墊道"。沒等他喊出來,便有一名青布太監從隊伍中跑出來,又快又穩的臥在泥坑中。以肉身墊平了。
道光帝從容踏在這人肉墊的背上,走了過去。呼吸着這大清的空氣,看着眼前這大清的綿鏽河山。
皆竟是夏天到了,天地之間的綠色正濃。
作爲皇帝身邊的隨侍太監,品秩雖不能與總管太監相比,但也是極富尊榮的。故而小周子
也隨着道光帝,從這人肉墊上踩了過去。他在下足的時候,故意用了點勁,那一腳下去,差點沒將這肉墊的背脊骨給踩斷了。
肉墊太監疼得慘叫一聲。
"該死的奴才,尖叫什麼?驚擾了聖駕,你擔待得起嗎?"
肉墊太監連忙閉嘴,不再吭聲了。身體趴在泥水坑中一動不動。
小周子心中略微得意。示威般的向左右看了看周邊的其他太監。周邊的一百多太監連忙將頭低下,顯示出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
皇帝是天下共主啊,對於太監這個近侍羣體來說,便是一條關係到個人和家族榮寵的唯一希望。誰將皇帝給伺候好了,誰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他的太監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寵信,那麼就是豬狗不如的閹人。
所以,皇帝身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太監爭寵的事情。而這個"肉墊太監",明顯就是在爭寵。可惜他甘當皇帝鋪路石的行爲,沒引來道光帝的關注,反而引來了小周子的妒意,故而受了這一腳之暗算。
聽到慘叫聲,道光帝回頭望了一眼,見到小周子的面有得色,他的目光與自己一碰便低下頭去了。道光帝是頓時知道是什麼原因了。心想,這個小周子越發的猖狂了。
小周子原本是孝全成皇后鈕祜祿氏身邊的近侍。三年前(道光二十年即1840年)。成皇后病逝後,道光帝念着成皇后的好,便將他身邊的宮人都留用了。這個小周子便是從那時候成爲他的近侍太監的。
小周子到了尚書房之後,出手日漸闊綽起來,手中經常有希罕的玩意出現。
有一次,道光夜行時,掌燈籠的太監忽然摔倒,燈籠熄滅。周邊一片烏黑。(道光帝節約啊,在宮中行動,最多隻帶二名盞燈太監的。)正當太監們手忙腳亂之時,忽然亮起了一束白光,將地面照得纖毫必現,如同白晝。衆人奇之。
小周子便跪地獻寶,道:"此物乃南洋神光,是他老家的叔叔用十萬兩銀子從南洋商人手中購得。相傳是魯班祖師留下的製作方法。取上天雷電爲光,用之可以射百步。奴才擔心是妖物,不敢貿然獻給皇上。便留着試用,直到確認安全之後,這才冒死獻上。
南洋神光不畏風雨,不發熱,無燈燭之火患……"
這所謂的南洋神光,其實就是"礦燈",而且是那種比較老式的,帶鉛酸電池的礦燈。魯一官在井下采掘時,因爲瓦絲爆炸,偶然間穿過了蟲洞,到了清朝的興寧縣。他一無所長,便將身上帶着的這盞礦燈給賣了。興寧縣的龍縣令驚爲天物,以十萬兩雪花銀買下。然後託他的妻家的周劍仁,轉皇后身邊的小周子太監獻給皇上。
小周知深知宮庭的鬥爭的厲害,沒敢貿易獻寶。若是被貶成妖物,那他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一直留着。直到今天,他覺得時機成熟了,這才安排了這場獻寶行動。
道光聽說這寶物能值十萬兩銀子,兩隻眼睛就發光了。又見這東西比價值連城的拳頭大的夜明珠還要明亮,興奮得難以明狀。連夜交內務府去鑑定。內務府擺弄了半天,愣是搞不清這東西因何發光。只好說這是"先賢留下的詳瑞,預兆着大清正大光明!"
從那以後,小周子更得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