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城,中軍大帳,靜靜地坐着一衆將領,而在最顯著的位置,坐着一臉淡定的明王黃胤。
沒有人說話,呼吸似乎都能聽得清楚,人人的內心,都顯得無比的沉重,氣氛莫名地壓抑。
有將領以白布包住了腦袋,那受傷的部位,還隱隱透着絲絲的殷紅,放眼望去,這大帳之中,竟是坐着多達四十三名將領,這些人之中,自然也有着關衝,靡然和夜飛三人。
繃帶隨處可見,都纏繞在將領的身上,藥膏的味道,鮮血的腥味,也在空氣中靜靜地飄蕩着。
秦瑤沒有在這裡,黃胤讓她回去了,她有孕在身,不適合到處亂跑,安心養胎,纔是正事。
“諸位,此次會戰,本王敗了,你等跟隨本王許久,此次因爲本王,或死或傷,本王對你們不住,在此向各位道歉,向亡者拜祭了。”黃胤站起了身,緩緩將筆直的身軀彎了下去。
“王爺,我們沒有敗。”關衝說話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但這一句話,卻是發自內心。
沒敗麼?黃胤笑了,笑得苦澀,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內心,其實並不很好受:“十萬大軍,陣亡五萬一千,傷殘近兩萬;七十餘名將領,如今只剩下四十三人。你們都說說,這樣大的失敗,在本王的征戰史上,可曾出現過?就算是梵城的會戰,本王也不曾有這麼大的損失。”
關衝的喉嚨有些發乾,但他還是想要勸說:“王爺,我軍固然損失慘重,但黃城的兵馬,也損失了近七萬,雙方的損失,基本是持平的,因此在末將看來,這一戰,雙方不過是平局。”
“輸了就是輸了,本王不屑於狡辯。傳本王命令,對於陣亡和受傷的將士,要給予厚重的補助,近期之內,各路大軍都駐守不動,不再攻城奪池了。”吩咐完了,黃胤便閉上了眼睛。
衆將猜不出黃胤在想些什麼,他們只看出黃胤的心情略有些沉重,就連夜飛,也覺得迷茫,他覺得好像這一仗有着什麼特殊的意義,好像有着什麼不一般的目的,但他終究看不透。
“唔,都下去吧。”沒有睜開眼睛來,黃胤只是淡淡說了這麼一句,他不想再多說什麼。
衆將紛紛離開了,關衝一直嘟囔着,心裡嘀咕着,夜飛則是似懂非懂的模樣,很是難受。
昨日一戰,在那最後的關頭,所有黃胤麾下的將士都朝他衝過來,卻還是難以將阻攔的太極渾圓陣攻破,黃胤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也不吃驚,當時就令夜飛領着餘下的一千多軍士衝殺,營救被困在大陣中的將士,這一千多軍士,纔是真正的精銳,各個武功高強得很。
有了這批軍士的加入,戰局雖不至於從總體上改變,但這些軍士猶如一把利刀,橫衝直闖,愣是將一批又一批的被困軍士解救了出來,柴芯雖然不停地變陣,但終究未能攔下來。
她有三大匪首的匪軍,來去如風;黃胤這一千多名高手,則是由他着令田楷真特殊訓練出來的,這批軍士非但有着不錯的武藝,更極富紀律,可隨意地轉變軍種,同樣地來去無蹤。
一兩次之後,柴芯就發現了這批軍士這一特點,知道不可能將黃胤的大軍全部殲滅了,是以只是一心指揮着大軍,繼續變換陣勢,這次她不濫殺軍士了,而是針對將領進行圍攻。
時間並不長,卻先後有數名黃胤麾下的將領被殺害了,其中一將死的極爲窩囊,完全是被小兵給圍毆致死,而柴瑞和展飛二人更是生猛異常,神出鬼沒,往往就突兀地殺死一名敵將。
既然失敗了,那就什麼情況都有可能會發生,這一切,都在黃胤的預料之中,儘管秦瑤一直內疚,儘管關衝一直在吶喊,儘管夜飛長戟霍霍生光,都沒有影響到他分毫。
“潛龍陣。”他果斷地吶喊下令,那些逃出命來的將士,聽到了他的號令,並沒有慌亂,立即就組織起來,有序地擺成了一條長龍,開始配合那批軍士,不斷地衝擊太極渾圓陣。
任何陣法,都不是無敵的,只看雙方首領的手段,黃胤和柴芯本來都是精通陣法之人,自然很善於發現機會,及時變換陣勢,但黃城的兵馬,戰鬥力低下,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
黃胤就是軍士心中的神,只要他在的地方,就有希望;只要他還鎮定,所有的將士,都會鎮定下來,因爲他們本就是爲他們的王在拼命地戰鬥,所以這些軍士面臨絕境,反倒激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兇性,奮不顧身地廝殺,有將士明明已經快要斷氣了,都還會拖着一個敵人死。
好強悍的軍隊,好凝固的士氣,黃胤是如何蠱惑人心的,竟能讓軍士各個都是瘋狂地崇拜着他,不惜爲他失去大好的生命?柴芯有些疑惑,換作黃城的軍士,根本就沒有這種心思。
關衝狂怒,長刀捲起了一陣風,帶着腥味,帶着殺意,他的戰馬在奔騰,猶如出閘的洪水,縱橫馳騁,鮮血如雨水,在天空中拋灑,化成殷紅色的珍珠,竟是無比震撼的美麗。
所有的將領都在衝,所有的軍士都開始找到了方向,以關衝爲首,長長的潛龍陣終於成形。
呼…沒有人知道,在那一刻,黃胤深深呼吸了一次,他的掌心,其實已經生出了汗水。
戰役到了那樣的程度,雖然還在他的掌控之中,但這種謀劃,一個不慎,將是滿盤皆輸,他不是輸不起,是不願意輸得徹底,沒有人願意輸得徹底,哪怕他的背後,還有數萬雄兵。
潛龍陣一成,關衝帶領衆將奮勇衝鋒,一路狂殺,捲起了漫天的煙塵,後面的軍士緊緊跟隨,同樣是奮勇殺敵,一時間黃城大軍戰鬥力不足的情況就拖了後腿,愣是被黃胤大軍殺出血路。
到這樣的程度,我已經算是勝了,若要再戰下去的話,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柴芯很清楚目前的形勢,她不理會柴瑞和展飛想要一舉滅敵的想法,也沒有指揮軍士補上那太極渾圓陣的漏洞,她的手還在動,令旗還在動着,但下達的命令,意義卻不一樣了。
不需要重新合攏陣法,只需殺敵,能殺多少,就殺多少,這就是柴芯最後下達的一道命令。
所謂狗急跳牆,柴芯深深明白這一點,她清楚自己的大軍戰鬥力不如黃胤的大軍,此時若是強要全殲敵人的話,十有**會招來黃胤大軍的奮死反擊,或許一個不好,被全殲的,反倒會是黃城的人馬,因此她選擇了不一樣的停戰方式,以保全黃城剩下的有生力量。
兵馬纔是源泉,兵馬纔是根基,雖然剩下兵馬不多了,但以柴芯的能力,還是可以保住黃城。
“恭喜了,今日之後,你將名楊天下。”正思索間,柴芯忽然得到了來自黃胤的傳音。
天啊,他的武功,何時高到這種程度,我沒見過宗師,但依我看來,如此遠的距離,如此多的兩軍對壘之際,他還能準確無誤地傳音給我,這份實力,怕是已經高過一般先天高手了。
黃胤帶給了柴芯太大的震撼,幾乎是下意識地,得到傳音的那一刻,柴芯朝黃胤的車架望了過去,距離有些遙遠,看得也不甚分明,但莫名其妙地,柴芯竟覺得黃胤似乎在微微笑着。
我是不是眼花了,又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如此遠的距離,以我的武功,應該是看不分明的。
柴芯不敢肯定,而她也不知道,黃胤的確是笑了,輸給自己心愛的人,他並不覺得氣餒,何況事先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是故意想要輸上這一場會戰的,如今他果然達到了目的。
大軍衝出來了,活着的,都是軍士中的軍士,將領中的將領,人人都猶如從那阿鼻地獄走出。
敵人並不太強大,戰鬥力也不是太過強悍,還不如當初屬於唐春的軍隊,但無法懷疑的是,經過這一戰,這些活下來的將士,再一次得到了昇華,因爲他們連環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
詭異的戰局,瞬息萬變,沒有人能夠全盤決定,至少在柴芯和黃胤這兩個首領的眼裡,一切都是戰機,以他們的能力,完全可以很敏銳地把握,完全可以創造出生死之間的奇蹟。
“王爺,大軍傷亡如此之重,末將懇求再戰,必要全殲敵軍。”關衝的戰意,永遠都最旺盛。
“撤。”黃胤只給了這一個字,他能看得出來,大軍其實已經疲憊了,和他預料的一般。
到底不是本土的將士,在外邊打仗,贏了倒還好,一旦輸了,一旦死的戰友多了,他們就會想家了,那是一種無法被剝奪的情緒,那是一種會嚴重,迅速蔓延和傳染開來的情感。
不再多說,也不再下別的命令,黃胤只是帶着大軍回去了,似乎還有些灰頭土臉的味道。
他甚至不曾派出一支軍隊去尋找中途出現的伏兵,他是個看出了一切的人,他認爲不必要。
他依然坐着車架,靜靜地拉着秦瑤的手,他習慣了這麼做,若是不這麼做了,他會莫名失落。
他不曾回頭,不曾再多望柴芯一眼,柴芯救過他,如今他讓柴芯出名了,而且是名動天下,雖談不上報恩,但終究還了一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