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趴在南京路上
於效飛通知自己的人來對現場進行勘察取證。其實,不過是走過場。
於效飛心裡非常清楚,這樣對抓住特務一點用處都沒有。事情非常簡單,隱藏在內部的特務向他的上級報告,然後那個特務頭子派出專門的行動特務前來對已經暴露的特務進行暗殺,事情就完了。這不是抓普通罪犯,可以根據現場遺留的物證在幾個犯罪嫌疑人中間查找罪犯。上海的特務這麼多,旁邊又是舟山羣島,要找幾個能殺人的行動特務,那不是象市場上的大白菜那樣成堆的賣?
於效飛想到公安局成立的情報委員會那兒看看,他們要利用投誠的特務提供情報,據說效果非常好。
情報委員會這邊果然熱鬧,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堆着成堆的材料,於效飛他們整理出來的敵僞檔案在這兒也有大用,有人不斷打電話,報出名單,那邊的軍管會就在那些來自首的特務們中間進行查找,還通知下面的派出所、街道對沒有來自首的特務進行覈查。看來從前的特務和國民黨高級官員現在是無處藏身了。
情報委員會的人有了成績,很興奮,雖然忙得不可開交,但是還是把一堆一堆的資料給於效飛抱來,這是他們找出來的特務。於效飛迅速看了一遍這些線索,他很失望地發現,這些全都是普通特務,與他在查的毛人鳳親自佈置的高級潛伏特務案件無關。這下於效飛又走進了死衚衕。
於效飛只好重新查起,這次他們要到從前那些和檔案裡邊的人有接觸的人中間去查找蛛絲馬跡了。
於效飛把手下人全都放出去,讓家在上海的那些學生也不必穿軍服,全都挑自己家裡最好的衣服穿上,到街上去玩。他自己又穿起西服,帶着安長征來到了那些繁華地區。仙樂斯、新仙林、百樂門裡邊又是音樂陣陣,衣裙翻飛,有錢人又聚集一堂,開始尋歡作樂。前幾天還象世界末日一樣的情緒已經一掃而光,先生小姐們發覺共產黨真的沒有把他們怎麼樣,他們又開始了紙醉金迷的生活。
於效飛用手指隨着音樂的節拍輕輕敲着桌子,輕鬆地看着周圍的舞客。他旁邊的安長征卻是一臉不快,好象有人欠了他800錢似的。
於效飛藉着轉頭的機會,小聲在他耳邊說:“放輕鬆一點,不要擺出這副樣子來,人家很容易發覺你不是這個圈子裡邊的人,那對我們的行動非常不利呀!”
安長征哼了一聲,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多大的改變。
從舞廳出來,他們邊說邊路過一個小飯館,於效飛把安長征拉進去。安長征的臉又拉了下來。於效飛說:“咱們這是吃便飯,也不是吃酒席,算不了什麼,現在咱們的伙食太差了,任務又這麼重,吃一點好的,不然身體都垮了。”
安長征喃喃地說:“家裡的同志們還在吃小米呢!”
於效飛嘆了一口氣說:“是啊,現在雖然好了一點了,有了一點菜,可是菜裡邊還是沒有多少油,這樣下去同志們怎麼受得了。我得想個辦法,實在不行,我自己出錢好了,得讓同志們每過幾天就改善一下伙食。”
於效飛問:“喝酒不?”安長征直搖頭,問他吃什麼?他也搖頭。於效飛只好告訴飯館的茶房:“我兄弟是北方人,來四十個蒸餃,一個糖醋魚,一個木須肉,一個隨便什麼湯都可以。”
兩個人吃完飯,給完錢,又給了一些小費。安長征的臉黑得能擰出水來。
回到了機關大院,於效飛馬上安排人出去張羅,到了晚飯的時候,果然大家都吃上了有肉的炒菜,大家都高興極了,慕容這樣的女孩子尤其高興得哇哇直叫。於效飛看着自己的部下高興成這樣,在旁邊滿意地笑了。
可是,第二天晚上,小開給於效飛打來了電話,讓他過去一趟。於效飛心想,有了特務的線索?要傳達新的文件?他趕緊出門跑到市政府的大院。兩個機關相距不遠,於效飛沒有擺派頭坐車。
小開看到於效飛這麼快就來了,笑了起來:“你呀,還是那個脾氣,一點也不象大領導啊!那有你這個級別的領導滿街跑的?你連警衛員也沒帶吧?這可是違反組織規定的。”
於效飛跟小開太熟悉了,小開人很講義氣,很照顧於效飛,所以於效飛跟他也就不客氣,沒用人家讓,自己就隨便地朝沙發上一坐,說道:“象我這樣的身手還用什麼警衛員啊?不過,我出去執行任務的時候,總是帶着安長征,現在環境還是太複雜,我不會冒險的。”
小開給於效飛倒了一杯水,然後在他旁邊坐下:“經過這次鎮壓,上海確實太平了許多,中央也來電錶揚了我們的主動精神,其他地區也在開始大規模的鎮壓反革命的活動。過去確實有點寬大無邊的意思了,特務殺了人,審來審去,居然說是自衛,把特務放了,別處開始的時候治安也很亂。現在好了,正在全國有計劃地打擊特務和其他惡勢力。”
“又有新文件下來了?”
小開苦笑起來:“小於呀,你是一點政治觀念也沒有啊!我找你來,是要談談你們機關的工作作風問題。”
“我們機關有什麼問題?我的部下都是些好同志,沒有一個叫苦的,工作起來都搶着幹,我還特別要求他們去其他機關的時候,要跟人家特別客氣,不許耍態度。雖然已經是新社會了,可是我覺得人際關係還是很重要的,對別人態度好,到別的機關要求幫忙都特別快。我們應當算機關作風最好的了,還有什麼事?”
“已經有人向我們反映了,你們機關的問題非常多呀,全都是違反黨的基本原則的大問題呀!”
於效飛大吃一驚:“怎麼可能?是那個機關的人不滿意了?我馬上去解釋!”
“不是那個機關,別的機關對你們的看法還相當好,說你尊重老同志,機關工作效率高,雖然也有點小看法,但是也不算特別有牴觸。”
“還是有看法?對我有什麼看法?”
“其他機關,主要是反映你們機關組織氣氛不夠濃厚,院子裡邊連個黑板報都沒有,紅旗都沒幾面。別的倒沒有什麼。也就因爲這樣,所以黨委會上大家對你們都沒有什麼意見,只是讓我找你來談談。否則的話,你的麻煩就大了。”
“都對我沒什麼太大的意見,那怎麼還說我有違反黨的基本原則的大問題呀?”
“那些反映你的問題的,恰恰就是你們自己機關的人!總結你的問題多了,一條一條,上綱上線,如果不是你工作能力強,我們幾個主要負責同志都爲你說話,換一般的人,現在應該停職反省了。”
“啊!到底說我什麼了?”
小開打開自己的小本子,一條一條地說給於效飛聽:“首先是資產階級風氣嚴重,講究吃喝,講究穿戴,衣着都是名牌,什麼外國牌子也說不清,出門都是坐進口名車。然後是組織觀念淡漠,很少過組織生活,無視黨的紀律。還有,喪失革命立場,包庇反革命、特務,懷疑你自己就是敵人派進來的特務,放棄追查已經逮捕受傷的特務,對特務進行滅口,故意放過其他各種線索。其他的還有什麼生活作風有問題,和女孩子保持不正當關係。”
於效飛可知道這些事情在共產黨裡邊意味着什麼,他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發涼,小開說得對,這也就是小開他們相信他,爲他極力開脫,要是換了其他的人,現在說不定進了監獄了。想不到在軍統他都從來沒有被別人告過黑狀,進了這樣一個講光明磊落的政黨,倒有人在後邊打起他的小報告來了。
小開說:“你也不必太緊張,先把這些問題一項一項地談清楚。這個講究穿戴和吃喝,穿着名牌,事情有吧?”
“這怎麼可能呢?我一個出門自己跑的人,會有這種事嗎?我自己又不住政府分的那套住房,還在機關裡邊住呢,平時都是在機關裡邊吃飯,我上那兒講究吃喝去?除了執行任務,我出什麼門啊?執行任務,可不得坐汽車嗎?對,那些是進口的名車,還是我特意要來的,也是你特批的,那不是爲了行動迅速,能抓住特務嗎?
還有,我平時穿着軍裝,要去查案子,才換衣服的,穿着軍服去找特務,能找到嗎?喪失革命立場,包庇反革命、特務,這更是胡扯淡,你還不知道嗎?我打擊特務最堅決了,我放過那個特務?我抓到的特務都關監獄了,我還怎麼喪失立場?要槍斃,那是法院的事,我也不能提前給斃了啊,那不是動私刑嗎?那才違反政策呢!
還有什麼作風問題,這更是沒影的事。我們機關分來的那些女孩子,家在上海,因爲前些時候我們和所有機關一樣,只有鹽粒子,沒有菜,她們都從家裡拿來菜,也不是我一個人吃,都是大家分着吃,這能叫不正當嗎?”
小開邊聽邊點頭,一項一項記到本子上,最後說:“所以我們都相信你,我們這些搞情報工作的,自然和其他機關的人不一樣,這個要千萬注意。這個也叫前車之鑑吧,你以後可千萬注意,不要以後真的穿戴一些比別人好的衣服,別人都在看着呢!不過,這個很少過組織生活,這個絕對不冤枉你吧?以我對你的瞭解,你在這方面真的讓人家抓住了小辮子了吧?看看,其他機關是怎麼說的?你們那兒連一面紅旗都沒有。”
於效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這個我承認。不過你說,咱們這樣緊張的機關,恨不得晚上不睡覺,一天當成幾天來用,那有時間老是開會學文件啊?那些不都是虛的嗎?真正能抓住特務纔是對黨忠誠呢!是不是?”
小開搖搖頭:“你從來沒有在根據地呆過,你沒參加過整風運動,你真對這些太不瞭解了。你以爲整風時候處分,殺頭的那些人,真的是犯了通敵的錯誤?對黨的態度是相當重要的,明白嗎?你呀,回去之後,要加強進行組織生活,要對機關裡邊的同志好好進行解釋工作,要讓他們明白你們機關的特殊性質,千萬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栽跟頭!”
於效飛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機關,把大家都召集起來,人家說的真不錯,現在是他第一次組織大家過組織生活。
於效飛說:“咱們機關成立這麼久了,來了很多新同志,咱們還沒有在一起好好談談心呢!今天咱們工作不忙,大家就在一起好好談談最近的工作,互相談談看法,怎麼樣?”
大家互相看看,沒有人說話。於效飛鼓勵地說:“其實,我當領導時間也不長,在工作的方式方法上有很多問題,咱們都是共產黨的幹部,有什麼事情都要講出來,要講批評和自我批評嘛!比如說,大家對我有什麼看法?對咱們今後的工作有什麼建議?”
這麼一說,下面果然有很多人擡頭四面張望,看了半天,沒有人帶頭說話,就又把頭低下了。
於效飛一看,哎喲,不得了,沒想到下面這麼多人有話要說,就是說都有意見嘍?難怪有人要向上面打小報告了。
於是於效飛說:“安長征,我們這些人,不是原來的地下黨同志,就是搞情報的,沒有你們正規軍隊的組織生活習慣,你來帶個頭,先說一下你對咱們機關的意見。”
安長征果然站了起來,氣呼呼地說:“好,讓我說,我就說,我對咱們機關的工作很有意見。我就不明白,咱們現在已經解放了上海,爲什麼咱們非要穿上過去的那些舊社會的資產階級的衣服呢?咱們解放軍的軍裝爲什麼不肯穿呢?現在又不是到敵人後面去抓舌頭,幹什麼還要穿國民黨的衣服呢?出門還要吃那麼好的東西,那一頓飯,夠同志們兩天的伙食費。”
安長征這麼一說,其他人的話也出來了,說什麼的都有,先是爭論,到了最後,幾乎已經變成了爭吵,於效飛一看,現在這些人差不多是分成三派,分配來當警衛的那些解放軍、以前的地下黨、新參加工作的學生,互相進行激烈爭論,大家都在互相指責。而那些新進城的解放軍和地下黨、學生之間的意見尤其大,他們非常看不慣城市的人的資產階級習氣。
安長征說的話最有代表性,我們現在這麼講吃穿,不是真的象反動派說的,讓香風一薰,共產黨都趴在南京路上了嗎?
於效飛趕緊擺手,制止爭吵,他說:“好了,我希望大家明白,咱們機關,是一個秘密機關,不是正式的軍隊,咱們就是要秘密地偵察特務的情況。比方今天我們出去,要是我們穿着軍裝一進舞廳,特務們不是一眼就看出我們來了嗎?特務們還會在那麼說些反動言論讓我們看見,好逮捕他們嗎?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革命還沒有成功,化裝偵察仍然是我們必須做的。”
於效飛心想,這些人的特工技能還是急需要培養的。原來的地下黨同志也是在這方面對那些學生有意見,而那些新進城的解放軍對城市一點不熟悉,他們的誤會也是由此而來的。看來,得馬上停止工作,開展培訓活動了。
從這天開始,於效飛和葉國衆他們幾個以前搞過地下工作的同志分別擔任教官,給這些解放軍戰士和學生講解特工課程。查軍雖然沒受過正式的訓練,但是他在敵人監獄裡邊的經歷比其他人還豐富,對軍統特務的瞭解尤其深,所以他還擔任了主講。
於效飛主要從理論上講述偵察術、心理學,其他高級技術,於效飛和查軍表演特務被跟蹤或者審訊,兩個人演得活靈活現,讓這些沒見過特務的戰士和學生印象十分深刻。
於效飛說了特務的許多習慣:“過去軍統特務一般都不戴帽子,留着長髮,發上放油,許多人的頭髮鋥亮。在蔣管區都穿藏青中山裝,夏天是灰派力士料子的中山裝。多數特務在身後佩帶自衛手槍,皮鞋都是發亮光的。現在自然是要化妝了。
但是特務們走路比較快,兩眼向左右審視,走到地方還要向四周看看,這是習慣,特別是外勤人員更是如此。這是防備有意外,好作預防。我們平時要注意這一點。
戴笠通常與司機一塊坐前座,一般特務也有這樣坐的,把警衛人員放在後座。這樣坐有什麼好處呢?如果有情況在前面能先發現問題,即可指揮司機把車子開走,如果在後座就來不及了。”
於效飛特別說:“現在我們要學會這一點,因爲要防備特務暗殺,就要注意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