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友兩眼變得通紅,臉上的刀疤抽動,手按在腰刀上冷笑連連,“趙千戶,你我也莫打口水仗。
有本事放下身份,各憑手裡的刀廝殺一場,你敢不敢?”
趙大友身邊的人立刻鼓譟起來,紛紛罵道:“區區一個百戶,居然以下犯上,趕緊叫軍法官過來。”
胡漢東冷笑不語,趙大友身邊的人拿身份說話,總督府軍法至嚴,他還真的不敢再說什麼,否則關禁閉都算是輕的。
很可能被免除現役去軍法司學習班加強學習,短則數日,長則數月甚至削職,此前又不是沒有前例。
胡漢東前幾日在戰場奮戰時身披三重鐵甲,手持腰刀衝在前方,親手打殺的蒙古韃子足有十幾餘人之多。
他悍不畏死,並不害怕死在戰場上,因爲那有軍功在身。
然而如果丟失名譽,甚至被軍法除去軍籍,那他卻不願意,好日子纔剛剛開始呢。
更何況,經此一戰,憑他軍功再升一級或者數級都有可能,並且他還是夜不收的百戶,用一句話來說,前途遠大。
衡量得失之後,雖然胡漢東並未氣沮說些軟話,但態度也是緩和下來。
“什麼鳥東西?”此時趙大友已經不是以娶那小女爲念,更多的是爲自己的面子。
趙文的信他看了幾眼,心知婚約在前是事實,然而此事不妨行英雄欺人之舉,不必放在心上。
當下趙大友將趙文的信撕的粉碎,冷笑道:“這不過是一封信,老子卻是已經有了約書!”
夜不收的人氣得胸脯起伏,胡漢東連連冷笑,然而衆人也沒有辦法,趙大友或許可能真的有約書,要是這樣的話,這事真的還爭不過他。
趙家人聞訊趕出來,看到這樣兩軍相爭的場面,頓時都是害怕不已。
還好趙父看出端倪來,對家人低聲說道:“驕兵悍將不免如此,然而就算這樣,衆人也無私下相鬥之意,可見大明軍法甚嚴,大家不必擔心害怕。”
話雖如此,滿庭院皆是全副武裝的軍人,殺氣外露,仍是足可令人神魂不安。
趙大友負氣撕掉趙文之信,心中也隱隱後悔,然而這事做了也就做了,他對胡漢東等人道:“這事就這樣了,你們回去吧。”
“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胡漢東解下腰間佩刀,卸下戰甲,竟是盤膝而坐,不再言語。
其餘的夜不收將士也是一樣,在趙府的廓郎下,密密麻麻的坐了上百人。
“隨你們便。”趙大友冷然道:“渴了有水,餓了有吃的,你們只管坐。軍令一下,看你們是繼續坐着,還是依從軍令。”
胡漢東翻了一下白眼不語,趙大友無可奈何,轉身進房繼續處理公務。
他手下的騎兵站在旁邊戒備,除了哨兵之外,大半的人也不拿武器,以防一會萬一打起羣架來,手中有武器容易傷人。
胡漢東大着嗓門道:“這幫鳥人,也敢學我們去掉武器。沒有火銃腰刀,赤手空拳,老子一個打他們十個。”
騎兵部隊除了個別人外,身體素質和武藝肯定不及夜不收。認真說起來,夜不收原本就出自騎兵隊伍中最優秀最有經驗的騎兵。
這時胡漢東羣嘲,衆騎兵皆怒,然而胡漢東身形異常魁梧,軍職在他們中也算高。
見騎兵們怒目而視,胡漢東嘿嘿冷笑,捏着拳頭做挑釁的模樣,然而最終也沒有哪個騎兵敢上來和他廝拼。
小六心中十分不安,他坐在胡漢東身邊不遠,俯身小聲道:“胡哥,因爲我的私事鬧成這般模樣,和上官頂嘴,和友軍不快,實在並不值得。”
胡漢東不回頭,只沉聲道:“這事兒你別管,趙大友這事理虧。他們這幫人,近來仗打的不咋地,脾氣卻是越來越大,享樂也越來越講究。
要是擱半年前,他敢擅自住這樣的宅邸,還要娶人家的小姐?他孃的,這事鬧的越大,老子就越不怕。”
小六這才知道這事兒並不簡單,恐怕涉及到兵種之爭和派系間的爭鬥。
夜不收和騎兵原本不分家,統領也是同一人負責,都是由秦浩明的的親衛換來換去擔任。
後來隊伍不斷擴大,騎兵隊伍漸漸的分成夜不收和幾個騎兵千戶。
目前夜不收的一千多人是由千戶李想統一管理,而五支騎兵隊伍沒有專人統一管理,而是設了五個千戶。
這其中,趙大友和留守福州的餘佑漢是郎舅關係,認真說起來,趙大友還指點過餘佑漢。
而餘佑漢的關係軍中都知道,那是秦督的發小,和董長青、盧欣榮、張雲最早追隨秦督,定南軍的成長中,每一步都有他任勞任怨的腳印存在。
將士們私下都有議論,若是五支騎兵隊伍要統一,其指揮使或者守備必然是餘佑漢。
之所以他現在還是一個千戶,估計秦督大抵是磨鍊他的意思。
要知道,不說盧欣榮、董長青和張雲,連秦督的親衛趙順,當時只是餘佑漢的副手,如今都是寧德府的守備了。
或許從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秦督對他的信任,但凡秦督出征,留守在老巢的總是他。
而近段時間來,林大友也是卯足了勁,想要這次北上的戰役中有所寸進。
隊伍大了,軍種多了,軍中的山頭也開始變得複雜化起來,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原來總督府只有幾千人馬,全部出自盧象升的天雄軍,彼此交情都在。
後來南下福州開始擴軍,既有登州兵,還有江浙兵,也有本地兵,未來還將有廣州、廣西的兵。
團體越來越大,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就連原本出自天雄軍的元老,時間久了嫌隙漸生,還有各兵種之間也有高低上下之爭。
除了炮兵人數較少,又是新的軍種,或能稍許置身事外,有超然地位外。
大的方面,陸軍和海軍有爭鬥,文官和武將有爭鬥,地方和總部有爭鬥。
小的方面,騎兵之間有內爭,騎兵對步兵也有爭鬥,至於步兵間戰兵,火銃兵,長槍手,彼此都有爭鬥。
對這些爭鬥,有時候流於意氣,多半時候是一種自信和傲氣,對此秦浩明並沒有明令禁止,也沒有極力彈壓。
軍種之間的爭執,任何一國的軍隊都會有,用高壓手段把它壓下去又如何?
總不能盡剖人心,查看其心中所思所想,既然人心最難管制,索性只用軍法制衡其過份之舉,至於小有爭執,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派系小圈子,這原本就是人性的一面。
人跟人存在有共同語言和投緣之說,就像文官喝酒談政務民情,武將喝酒談排兵佈陣,這就是共同語言。
戰場上我爲了你擋了一刀,你救了我一命,這種就是緣分。這皆是人性,因爲每個人都有情緒,無法強加控制。
但派系之爭,也是以不影響軍務公事爲主,這也是秦浩明劃下的一條線,各派上下心裡都很明白不能越線。
而這次的爭鬥,不過是軍中不同派別中的一個小縮影罷了。
夜不收將士就這麼盤腿坐着,趙大友居然真的不理,把人晾在院中。
外間可能會有人通風報信,然而並沒有人過來解決,雙方居然真的這麼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