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宣府邊關許多農田已有裂痕,此時本應青色一片的小麥,被太陽曬得微黃,垂着頭奄奄一息的模樣。
田地裡,上百個佃農冒着烈日,用手遮着眼睛,朝遠方河道方向期盼着什麼。
驀然,河道邊傳來陣陣呼喊聲,隱隱約約間好像是有水拉,有水拉的驚喜歡呼聲。
“感謝督撫大人!”
田間的佃農都是感慨,有幾人還雙目含滿淚花。有水,那就意味着今年的莊稼無論如何都有收成。
經過七八天的努力,宣府鎮第一架蘭州大水車終於造好,體型龐大,高達十餘米,豎立在河槽邊顯得非常的壯觀。
河邊人山人海,不但是附近的村民,便是稍遠些的村民佃農也趕來觀看。
在衆人的屏氣斂息中,幾個工匠將河槽邊的閘門抽開,立時水車的篾織輪葉在河水的衝擊下慢慢轉動起來。
水流推動刮板,驅使水車徐徐轉動,水斗則依次舀滿河水,緩緩上升。
當升到輪子上方正中時,鬥口翻轉向下,將水傾入木槽,由木槽導入水渠,再由水渠引入田間。
龐大的水車越轉越快,嘩嘩的聲響,輪葉上的竹筒不斷將水倒入岸邊的水渠中,河水便不斷向前流去。
雖然它的提灌能力很小,但因晝夜旋轉不停,一架水車,大的可澆六七百畝農田,小的也能澆地二三百畝,而且不需要其他能源。
“好,辛苦諸位匠公們,還請大家繼續努力,爭取在六月前把宣府全鎮裝上大水車,本督每人額外獎勵三兩紋銀。”
巨大的水車帶起絲絲涼意,這是近幾天秦浩明唯一高興的日子。
自從高起潛來到宣府鎮,他就覺得渾身便扭,彷彿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窺探似的。
不過這本來就是他的活,鎮守太監就是監督督撫一級的官員。
秦浩明話語剛落,工匠們全部歡呼起來,哪怕是加班加點,也要拿到賞金。
“鎮守大人請秦督過府議事。”
傍晚時分,秦浩明剛回到總督府,門前一個小太監和兩個軍漢攔着他,尖着嗓子說道。
“滾,有事叫他來總督衙門,死太監!”
馬上的秦浩明怒火沖天,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的朝小太監劈頭蓋臉抽去,嘴裡破口大罵,也不知道是罵他還是罵高起潛。
媽的,高起潛這個死太監欺負到老子頭上。
從官職上說,總督當然高過鎮守中官。
但鎮守中官一般由太監擔任,屬於天家近臣和奴才,和皇家關係密切。
再加上他們的職責原本就是監督督撫,故而,在大明,一般的總督都會屈就鎮守太監。
像盧象升不給高起潛財物,在大明已經是另類。想不到秦浩明居然更過分,在總督衙門府公然鞭打他的近身太監。
這一幕傳出去,不知要驚呆多少人的眼球。
小太監被抽的衣衫破爛,鬼哭狼嚎倒在地上。臨近府,秦浩明還兇狠的瞪了他一眼,讓他把眼淚立馬縮回去,卻不敢吭聲。
幾省總督不是他這樣級別的太監可以惹,人家也不是針對他,不過無妄之災而已。
秦浩明身邊的親衛看了解氣不已,秦督威風,高起潛也是宣府的老人,平常惡名在外,無人敢惹。
即使盧督原來也不更他多做計較,許多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秦督初生牛犢不怕虎,看來今後總督府和鎮守中軍有番龍爭虎鬥。
不對,鎮守中軍哪裡算得了虎,貓還差不多,只是大家懼怕高太監的威風罷了。
“秦督,劉景峰他們已經招供。”
進府尚爲坐下,軍中負責審訊的百戶李善友過來稟告。
“洪贊畫,約個時間和黃永發見面。”
秦浩明壓抑的心情立馬高興起來,接着和李善友朝總督府地牢走去。
“末將確實虛報兵馬數量,吃空額,還有剋扣軍餉。
軍餉發下來之時,三成會被總兵王大人先行扣下,到手的銀子,除卻發給各級將領,下面的士兵,只能拿到四成的軍餉。
但剩下的那些銀子,末將也不敢全吞了,每年都要孝敬鎮守太監高大人……”
秦浩明並未發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地牢中渾身是血的軍漢。
開了口,劉景峰也不隱瞞,把自己吃空額,喝兵血的罪行,如實招認。
劉景峰是王樸手下的參將,鎮守大同,被秦浩明用述職的名義“請”到宣府,纔有這麼一出。
說起來,原本這是秦浩明對付王樸和晉商的手段,想不到竟然牽扯到高起潛。
“就這些?”秦浩明微微點頭,繼續問道。
“不瞞大人,就這些……”劉景峰哽咽地說道。
“本督看不止吧,你再想想。”秦浩明冷淡地說道。
啪……
李善友一鞭抽去,劉景峰的身上再添一道血痕。
“是晉商的事情嗎?”
“把昨天講的再跟秦督說一遍,賤骨頭。”
“是、是……”
劉景峰已經被李善友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隱瞞,老實說道:
“除了吃空餉,多出來的軍需,小人就把這些東西扣在自己手中,然後私下販賣。”
“都賣給誰?”秦浩明冷冷地問道。
“賣給了黃記貨行的東家黃永發。”劉景峰如實答道。
“繼續!”
“大同兵馬本應一萬五千,而實際只有七千來人,相差一半。多餘的兵器和鎧甲我們都是賣給黃記貨行。
俱小人得知,其他地方邊鎮也是大抵如此,只不過晉商每個人的地區不同。”
秦浩明微微點頭說道:“算你老實,再說晉商私通建奴的證據。”
“是,秦督。”劉景峰當即說道:
“當時韃子從大同破關,末將只能朝北門方向逃竄。
不想走到黃記貨行所在的街口之時,突然瞧見貨行內有人出來,在門口掛了一面杏黃旗。
末將當時納悶,韃子到來,怎會因爲門上有一面杏黃旗,就不敢衝進去殺人、搶掠。
不過也沒有時間細想,又繼續逃命,沒走多久,便逃到田記貨行門前,可在這裡,又意外地發現,田記貨行的門口竟和黃記貨行一樣,也掛有一面杏黃旗。
看到如此情景,末將以爲這應該不是巧合,隨即末將又想到,晉商和韃子多有交易,或許有交情。
之後看到幾家晉商都掛有杏黃旗後,末將好像明白了點什麼,也是真的走不動了。
於是全當那杏黃旗管用,從後牆翻入了黃記貨行,找了個角落躲避。
沒過多久,韃子真的殺了過來,街上喊殺聲不斷,可院裡卻沒有什麼響動。
等到第二天韃子出關而去,末將遠路逃了出來,見街上一片狼藉,末將好奇地走到王記貨行門前,想要看看那裡如何?
到了門前,末將發現,那杏黃旗已經沒了,可門戶依舊關着,沒有一絲一毫損壞的樣子。
由此可見,韃子並沒有衝入王記貨行搶掠。聯想到這一切種種,末將不禁心中暗怕,這王記貨行似乎是和韃子有着什麼關係。
也就這功夫,王記貨行內傳出動靜,末將趕緊躲到衚衕裡面,緊跟着就瞧見貨行大門打開,有夥計走了出來。
他們先是往地上澆了幾盆雪,然後又把門砸的稀巴爛,最後又將一些不值錢的東西灑到門口,做出一副被韃子洗劫的樣子。
等到朝廷查獲範傢俬通韃子後,末將就什麼都明白,有掛杏黃旗的肯定就是私通建奴的。
只是,晉商勢大,末將也不欲多事,故而沒有向朝廷舉報。”
劉景峰原原本本把當日的情形說一遍,中間還有思索,生怕遺落什麼,又挨一頓打。
“好,簽字畫押。如果屬實,本督會放你一條生路。”
秦浩明內心狂喜,他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對付的並不是吃空餉的問題,自然沒必要把劉景峰置之死地。
“多謝秦督!多謝秦督!……”
劉景峰原本認爲必死,得到秦浩明的承諾,不停的磕頭謝恩。
“走,再去聽聽他們的。”
秦浩明淡然一笑,朝下一個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