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一五〇

厚厚的銀髮長垂而下, 委頓在井口,她取出隨身攜帶的楊木梳,胖胖的手指隨髮絲上下移動的動作宛如少女般。

直至聽不見一點最細微的動靜, 她知道再也不必看顧那些孩子, 那些會被石堡主人當做“藥”用來一遍遍實驗改善他身體的孩子。她空洞洞的眼睛先是望向二樓客房, 那裡的燈已盡滅了。她的頭緩慢地擡起, 月亮的位置緩緩偏移, 隨着燭光被風吹滅,肥胖的身形隱匿在夜色裡,漸漸被光影切割削成一個纖瘦窈窕的少女, 白髮在全然寂滅無光的黑暗裡,現出曾經黑亮的朦朧模樣。

痛苦的尖叫聲撕碎古堡寧靜的夜晚, 這夜無比漫長, 隨着黎明第一縷青色晨光, 湮沒在咆哮奔騰而來的沙暴之中。

隆隆的巨大響聲從洞口呼嘯而過。

火石一次次被砸出亂濺的火星,隨着噗的一聲, 被堆放成一小撮的雜草發出零星的蓽撥聲響。黃融融的光照在趙洛懿的臉上,他吃力地生起一堆火,背靠在石壁上,一身已被冷汗溼透。他的懷裡枕着昏迷不醒的李蒙,趙洛懿分開自己的袍襟, 那裡霍然有拳頭大小的一個圓形血痕, 是被什麼東西切割出來的。

洞穴裡, 角落縮着一團小小的身影, 女孩大大的眼睛瞪視着他們, 如同警惕兩頭食肉的兇獸。她抱着自己瘦弱的肩膀,尖尖的下巴縮在膝蓋間, 一眨不敢眨眼地看趙洛懿。

那個男人,被她用一管圓形的鐵片扎入胸膛,那一刻她差一點就被丟進蛇陣。現在她還覺得難以置信,她僥倖不死,還被他們帶着離開了那座石堡。從生下來她就沒有離開過那裡,每日與數不清的孤兒爲伴,什麼時候他們當中又消失了誰,她已經數不清了。

“蒙兒?”趙洛懿滿頭冷汗掙扎坐起,把李蒙身上溼透的衣服扒光,李蒙皮膚蒼白,每一處傷口都激得趙洛懿瞳孔緊縮,後槽牙被咬得生疼。他坐起身,低頭,檢視李蒙的身體,一面以衣袍上撕下的布掖在李蒙的傷口周圍。

肩胛、肋下、腰側,還有腿,肋下的短箭拔出,昏迷中的李蒙痛得猛然睜開了眼睛。

“蒙兒,覺得怎麼樣了?”趙洛懿眼睛通紅,低下頭與李蒙的脣挨着,試圖聽清他說了什麼,卻什麼也沒聽見,他擡起身,李蒙已經又閉上了眼。

處理完李蒙身上的傷口,趙洛懿也又累又困,他需要睡覺,卻始終睡不踏實,時不時手腳發顫地驚醒。

當風暴過去,趙洛懿腳一怵,緩慢睜開眼,看見那個女孩趴在李蒙身上。

“你幹什麼?”趙洛懿出口聲音沙啞,煩躁地把軟綿綿的女孩掀到一旁,抱起李蒙來,手掌裡摸到不少粘膩的液體,本該鮮紅的血液中帶着些青黑的顏色。

趙洛懿兇狠的目光投向女孩。

女孩手腳並用地爬回她的角落,縮成一團,從旁撿起兩塊尖利的石頭握在手裡。

趙洛懿用手指擠出李蒙傷口裡汪着的血,發現他像是中了毒,風暴已經過去,大亮的天光從洞口堆着的巨石上方投進洞裡,照得一半雪白。

趙洛懿呆呆坐了一會。

他累得很了,嘴脣也因爲乾渴而開裂,懷裡的李蒙沒有一點生氣。昨晚從水裡撈出李蒙來,他一度已經連呼吸也沒了。趙洛懿手指按在李蒙的頸側,他的眼睛裡俱是血絲,紋絲不動地將李蒙抱在懷裡。

他摸他微涼的皮膚,光滑的皮肉還像他無數次與他親近時那樣讓人愛不釋手,甚至他安靜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

“毒。”角落裡的女孩發出很低很輕的一個音節。

當趙洛懿緩緩側過頭去看她,女孩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像只受驚的小動物般,她警惕而短促地說:“他中毒了。”她想了想,從破舊的灰色粗布裙子下伸出一隻腳來,穿着異常襤褸窮酸的女孩,卻穿了一雙上好的羊皮小靴,她果斷拔出一把藏在靴子裡的匕首,連同小小的刀鞘,一起給了趙洛懿。

“要有火,把這個弄燙,切開他的傷口,把毒血吸出來。”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行走江湖多年的趙洛懿應該比誰都有經驗。

女孩的話如同一道當頭的雷,把趙洛懿劈醒過來。

趙洛懿生起火,在火上把小刀烤得通紅,女孩看見洞口大石頭被移開,就忙不迭跑出去。

趙洛懿沒有心思管她,即便她跑了,他也顧不得在意。

傷口散發着腐臭,趙洛懿毫無顧忌地俯身下去,以嘴吸出李蒙傷口裡的壞血,在火上把匕首烤紅,薄薄的刀刃插|進李蒙新鮮的傷口裡,割下的腐肉泛着黃綠的顏色。

趙洛懿看見李蒙腳上纏着的繃帶,解開一看,不知是什麼時候的傷口。他眸光暗了暗,他和李蒙朝夕相處,卻不知道李蒙什麼時候身上帶的這些傷。現在的他們在離故土萬里之遙的陌生國度,經歷着陌生的,如同夢魘般的一切。

一絲恍惚掠過趙洛懿剛毅的臉。

“水。”瘦小的女孩站在洞口,她的影子逶迤到趙洛懿身上,那雙小皮靴就在趙洛懿的跟前站定。

“我找了些水。”女孩跪下來,獻寶一般地伸長兩條細細的胳膊,抱着一個與她的身量完全不符的水囊。

趙洛懿不知道她從哪裡找的水囊,但他確實很需要水。他先小心地倒出一些給李蒙清洗傷口,女孩又獻寶一般地取出一些布來,趙洛懿這才注意到,她身後綁着一個小小的包袱。

“運氣好,我撿到的。這一帶常常有迷路的旅人,他們身上什麼都有。有時候鴉姑會帶我們出來巡視,看看有沒有什麼能用的。”女孩盤腿坐下來,不敢離得太近。她舉起手,想摸摸李蒙的額頭,她小心地看趙洛懿,看到趙洛懿看她一眼,當做沒看見地移開了視線,她纔敢把手掌貼到李蒙的額頭上。

“還好,沒有發燒。”女孩慶幸道。

趙洛懿給李蒙收拾乾淨,又把自己的袍子先給李蒙裹上,他看了女孩一眼,帶着一絲妥協地說:“你能去撿點柴火嗎?”

“能!”女孩連忙站起,拍了拍沒法排乾淨的裙子,瘦得脫形的臉上充滿興奮,“我能撿來很多很多!”

“不用太多……”趙洛懿話還沒說完,女孩已經一陣風般跑了出去。

趙洛懿抱起李蒙來,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用額頭蹭李蒙的頭,李蒙沒有發燒,被趙洛懿拱得頭側到一邊去。

“蒙兒……”趙洛懿茫然地叫李蒙,抱他時腰上感覺到一股溼意,他低下頭。

在南湄脫了一層皮之後換來的毫無血色的皮膚上,儼然有一圈圓形的傷口,數個時辰已經過去,向來能自行癒合的趙洛懿,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胸腹全是血,腰上的血還沾到李蒙的袍子上。

趙洛懿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不行,我走不動了。”驤賢大口喘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托勒要放下孔孔。

驤賢強打起精神爬起來,一望無際的沙漠中,除了炙熱的太陽灼烤萬物,什麼也看不見,本來想順着腳印去找,上了岸之後風暴驟起,他們找了個地方躲避,風暴過去之後,細細綿綿的黃沙覆蓋了一切痕跡。

“我們和他們走散了。”托勒斷言道。

“他們能順利找到西戎去嗎?”驤賢擔憂地問,一路走來,他連個哨塔都沒看見,這裡就像一個無人區,要不是驤賢從來不去想更復雜的事情,他會懷疑傳言中的西戎究竟是否真實存在。

托勒蹲下身,讓孔孔下來,他看了一眼孔孔,孔孔似乎感覺到什麼,捱到驤賢身邊,緊緊抱住他的胳膊。

托勒帶着被人看穿的疲憊,蹲在驤賢面前,他對着驤賢稚嫩的臉,看得驤賢滿臉的不自在。

“只有一個辦法,我們得找人,否則他們兩個受了傷,找不到出去的辦法,也不會在這樣的地形裡找水源,不用到西戎的城鎮,就會渴死在路上。”

“對,我們要找到他們再走。”驤賢說。

“很好,帶着這個孩子,我們的乾糧很快就會不夠吃,方圓數十里都沒有地方能補給。”托勒在西戎長大,天生又有極強的方向感,他一臉嚴肅地看着驤賢,“把他送回石堡附近,讓他自己找路回去。”

“我不回去!”孔孔忽然叫了起來,央求地望着驤賢,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不回去!鴉姑會殺了我!”

驤賢想了一會,摸到孔孔的手,那手冰涼,彷彿因爲害怕而渾身都發冷。

“我的口糧可以分給他一半。”驤賢認真地說,把孔孔抱在懷裡不撒手。

“之後呢?難道一直帶着他?”托勒兩條濃黑的眉毛皺起來。

“可以的話……”

“不行。”托勒不帶一絲猶豫,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驤賢不說話了,抱着孔孔,眼神遊移到別處,根本沒在看托勒,臉上沒什麼表情。他望向遙遠的天際,那裡有一道模糊的地平線,也許天邊的地平線是被天邊突如其來的風暴給吹散了。

“好吧。”托勒妥協地嘆了一口氣。

孔孔啊啊啊地大叫着跳起來,抱着驤賢的脖子就是一口。

“操,臭小子給我下來,誰允許你親我的人了!”托勒一把把孔孔撈過去,扛在肩頭,對着他的小屁股就是一頓猛揍,揍得孔孔滿嘴不乾不淨嘰裡咕嚕亂罵。

驤賢在旁邊看了呵呵直笑。

“爹,二爹。”他們再次上路,孔孔騎在托勒身上,兩腿在托勒脖子兩邊垂着,高興地給他們倆安上稱呼。

“臭小子,不該這麼叫。”托勒粗聲粗氣地說。

“那怎麼叫?”孔孔歪着頭,手指插|進托勒的耳朵轉來轉去地鑽。

“叫我爹,叫他娘。”托勒側過頭看了一眼驤賢。

驤賢圓圓呆呆的臉漲紅着:“他說的不對!”

孔孔湖藍色的眼睛轉了轉:“爹,二爹說你說的不對!而且二爹不是女人,女人像鴉姑一樣,很可怕!二爹不可怕!”

“鴉姑是誰?”驤賢被吸引了注意。

“那個老太太。”孔孔嘴脣囁嚅,猶豫道:“其實鴉姑心裡很疼我們,但是神使想用我們治病,他吃小孩的。”

“……”驤賢總像塞着一團霧的腦子努力思索,問孔孔:“最近有陌生人來過石堡嗎?”

“有,有一個長得很醜的男人,走路都走不動要人扶着,他和一個年紀不大,看上去像個好人的男人一起來的,之後一直留在神使住的第四層樓,沒有下來過。”孔孔心有餘悸的打了個嗝兒,強調道:“那個男人真的很醜,而且很兇。”

驤賢與托勒對視了一眼,托勒把孔孔放下來,架起弓箭。

“二爹,爹在做什麼?”孔孔被驤賢抱着,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

托勒拉開了弓步,望着空曠的天空,幾隻遠得像黑點的鳥兒振翅飛過。

“耍帥吧。”驤賢在想事情,他摸了摸孔孔柔軟乾燥的頭髮,很快一隻黑影由遠及近放大,砸在驤賢的臉上。

“……”孔孔提起身上插着長長一支箭的大雁,對驤賢叫道:“有肉吃了!”湊上去伸出舌頭。

就在孔孔要舔乾淨驤賢臉上的鳥血時,被托勒一把拎起來。

“你給我安分點!”托勒一把把小孩扔在旁邊,從孔孔手裡提起奄奄一息的大雁,把驤賢拖過來,擦乾淨他的臉,依舊揹着小的,牽着大的,邊走邊說:“我知道哪裡有水,一天沒吃東西了,要找人,也要有力氣。”

就在托勒找到河流時,河邊一個小小的人影在他們靠近之前,整個身體忽然一僵,匆忙看了一眼是有人來了,拔腿就想跑。

“阿汀?”孔孔擡起頭,大聲叫起來。

跑出一段距離的女孩仔細看了一會兒,站在原地,聽見男孩又叫了一聲。

她想不起來已經多久沒人叫她這個名字。

“你也跑出來了?阿汀!”孔孔心花怒放地拍托勒的頭,讓他把自己放下來,飛奔到女孩子面前,阿汀被他抱得差點滾到地上去。她不像孔孔那麼高興,戒備地看着孔孔身後的兩個男人。

“他是我爹,他是我二爹。”孔孔熱情地向她介紹。

阿汀柔美但瘦得過分的臉上露出冷冰冰的神情,一句話不說扭身就走。

117.一一七150.一五〇9.殺心48.四十八127.一二七184.一八四180.一八〇171.一七一93.九十三62.六十二39.三十九19.雨夜9.殺心143.一四三176.一七六65.六十五40.四〇143.一四三34.請教6.問題174.一七四138.一三八94.九十四155.一五五106.一〇六70.七〇129.一二九179.一七九87.八十七128.一二八6.問題119.一一九150.一五〇2.雅閣177.一七七39.三十九110.一一〇88.八十八110.一一〇85.八十五87.八十七8.蓁蓁56.五十六57.五十七180.一八〇74.七十四157.一五七150.一五〇81.八十一2.雅閣62.六十二180.一八〇132.一三二126.一二六115.一一五9.殺心17.閒人53.五十三121.一二一174.一七四188.走放羊(3)2.雅閣1.寒江172.一七二32.師兄162.一六二61.六十一151.一五一153.一五三159.一五九14.夜逃161.一六一127.一二七124.一二四124.一二四88.八十八76.七十六6.問題77.七十七172.一七二136.一三六172.一七二103.一〇三160.一六〇169.一六九17.閒人140.一四〇21.故舊107.一〇七142.一四二76.七十六185.一八五141.一四一94.九十四82.八十二71.七十一163.一六三106.一〇六181.一八一57.五十七
117.一一七150.一五〇9.殺心48.四十八127.一二七184.一八四180.一八〇171.一七一93.九十三62.六十二39.三十九19.雨夜9.殺心143.一四三176.一七六65.六十五40.四〇143.一四三34.請教6.問題174.一七四138.一三八94.九十四155.一五五106.一〇六70.七〇129.一二九179.一七九87.八十七128.一二八6.問題119.一一九150.一五〇2.雅閣177.一七七39.三十九110.一一〇88.八十八110.一一〇85.八十五87.八十七8.蓁蓁56.五十六57.五十七180.一八〇74.七十四157.一五七150.一五〇81.八十一2.雅閣62.六十二180.一八〇132.一三二126.一二六115.一一五9.殺心17.閒人53.五十三121.一二一174.一七四188.走放羊(3)2.雅閣1.寒江172.一七二32.師兄162.一六二61.六十一151.一五一153.一五三159.一五九14.夜逃161.一六一127.一二七124.一二四124.一二四88.八十八76.七十六6.問題77.七十七172.一七二136.一三六172.一七二103.一〇三160.一六〇169.一六九17.閒人140.一四〇21.故舊107.一〇七142.一四二76.七十六185.一八五141.一四一94.九十四82.八十二71.七十一163.一六三106.一〇六181.一八一57.五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