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躺在牀上, 把被子抱過來,翻了個身,悶頭就睡。
醒來時一看已是下午了, 午飯也沒人叫他吃, 李蒙窩着一肚子氣, 擡腳就踹, 疼得嗷嗷直叫。
抱着腳在榻上坐着發了會兒呆, 李蒙仍然覺得後腦勺疼,昏昏沉沉地去廚房找吃的,沒吃的, 連冷饅頭也沒尋着。只得回來灌下一壺冷茶,又躺回去睡。趙洛懿不知跑去哪, 還沒回來, 反正成天跟條野狗似的, 出門從不交代是去哪。
李蒙有時候會想,會不會有一天惹毛了趙洛懿, 他丟下自己就走,從此相忘於江湖。
李蒙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嗚嗚抱着被卷滾了滾,聳成個大糉子,呼出的氣直是發燙。迷濛間好像做了個夢, 夢見的什麼全記不清楚, 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聽見趙洛懿的聲音在叫自己, 李蒙睜眼瞥見趙洛懿滿臉焦灼, 嘴巴在說什麼,一隻杯子貼着自己嘴脣。
李蒙渴得厲害, 張嘴就喝,嗆咳兩聲,耳朵裡像捂了棉花,隱約聽見趙洛懿問話。
“什麼時辰了?”李蒙聲音發啞。
趙洛懿滿臉內疚,把李蒙抱在懷裡,摸到他的腦袋滾燙,手伸進李蒙領子裡,貼着他的胸膛,摸到他身上也像火炭似的。
李蒙燒得脖子通紅。
“天黑了?”他朝窗戶看了一眼,桌上的燭光跳躍到眼睛裡。
“嗯,餓不餓?先吃飯。”趙洛懿一起身,李蒙就軟綿綿倒在榻上,視線裡趙洛懿像籠罩着一層薄霧,看見趙洛懿走到了門邊,李蒙嘴巴里發出一聲低喊,那聲音很低,趙洛懿卻聽見了,又轉回來。
“怎麼了?”趙洛懿邊說話,邊擔心地摸李蒙的腰,李蒙側身躲了一下,嘴巴緊閉着,口腔裡滾燙。
“想吐。”落在耳朵裡的聲音聽上去不真實,李蒙迷糊地想,他什麼時候說話這麼難聽了,像只沒長熟的公鴨子。
剛喝進去的水又被李蒙吐了出來,還反出酸水來,趙洛懿端來清水讓他漱口。
李蒙有氣無力地躺着,眼角發紅。
“師父……”
“你躺一會兒,我去請孫先生過來。”趙洛懿握着李蒙的手,安撫地順了順他的背,把他手都放到被子裡,起身又要出去,袍擺被李蒙緊緊攥住。
那刻對上李蒙充滿霧氣的眼睛,趙洛懿心頭一刺。
“我餓了。”李蒙可憐巴巴地說。
“待會給你弄吃的,你先睡一下。”
“你快點回來。”李蒙閉起眼,神色十分疲憊,發燒使他難以吸氣,微微張着的嘴脣乾裂出血。趙洛懿低頭親了親李蒙,舔舔他脣上的血口,眼神一沉,深深吸了口氣。
再次被叫醒時,刺鼻的藥味讓李蒙又難受地側臉。
趙洛懿捏着他的下巴,一手端着藥碗,笨拙而生硬地哄他:“喝藥了,喝完藥睡一覺。”
李蒙緊皺着眉,張嘴,喝一口就發一會兒呆,眼神混亂地看趙洛懿,不知是否因爲睡得太久,臉上起了印痕。他呼吸急促,剛喝了兩口,就嗆得全吐了出來。
一碗藥最後只喝進去半碗,前後耗去足半個時辰。
火光跳躍,晚風徐徐。
院中亮起幾盞角燈,婢女走來,問趙洛懿用不用幫手。
“不必。”他蹲在孫天陰那裡借來的爐子旁,熬藥用的砂鍋也是孫天陰借的,手裡一把蒲扇,一下一下煽動炭火。
趙洛懿身體動了動,轉頭看見李矇住的房間,窗戶上微弱的燈光,掉頭,沉默着煎藥。
李蒙喝了第二次藥,也吐出一些,前前後後總算也是喝完了一碗。收拾了碗,趙洛懿又去廚房取熱在竈上的晚飯。
早已餓得狠了的李蒙也不怕燙嘴,一口氣喝下去小半碗才停下來,張着嘴噓氣。
趙洛懿沒說話,有意識慢慢喂他,等他嚥下去一勺才喂第二勺。
折騰完已是起更時分,趙洛懿站在院子裡,洗了個冷水澡。
清涼的水流順着他漂亮的肌肉流下,窄而緊實的腰腹被冷水刺激地一縮,現出方塊狀的腹肌,臀線起伏,如同漂亮的一筆捺,漸起於膝,再次按下。
洗完澡趙洛懿一甩腦袋,水花登時四濺。
爲了讓李蒙睡個好覺,房裡早已熄了燈,趙洛懿剛躺下,就被李蒙抱着腰依了上來。被子裡一股汗味,依稀殘存的藥味讓趙洛懿嘴裡發苦。
趙洛懿擡手把李蒙抱過來,環着他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肩窩裡,側頭愛惜地親了親李蒙的頭髮。
因着李蒙發燒,趙洛懿一整晚沒睡踏實,時不時要起來摸一下。天快亮時,李蒙出完一身大汗,趙洛懿弄熱水把人拉起來擦利索了,換不換裡衣都怕李蒙着涼,最後赤着上身,以最快的速度給李蒙脫了衣服,就讓他靠在自己懷裡,彼此體溫熨帖着。
其間李蒙張開眼睛看了他一下,又懨懨地睡去。
天剛有一絲亮,趙洛懿就下地去燒熱水,想着李蒙起來時好用,摸着他身上不燙了,心裡踏實了不少。
直到太陽出敞亮了,李蒙才見醒,腦袋靠在自己手上,茫然地坐了起來。
“不燙了,餓不餓?”趙洛懿扶着李蒙,乾淨的衣服就備在榻邊,他叫李蒙伸手李蒙就伸手,換了乾淨袍子,趙洛懿打水來給李蒙擦臉。
“怎麼不說話?還在生氣?”趙洛懿英氣勃勃的眉上挑,順着李蒙耳背給他擦了擦耳朵和後脖子,看着圓潤小巧的耳朵,就湊過去親吻。
李蒙側了側頭,趙洛懿沒親着。
趙洛懿微微皺起了眉,盯着李蒙看了會兒。
李蒙也看着他。
李蒙的眼神和平日裡很是不同,不是精神奕奕,也不是在想事情,更不是高興得滿眼發光。
“李蒙?”趙洛懿輕拍了一下李蒙的臉。
“餓。”李蒙腦袋忽然顫了下,回答趙洛懿之前提出的問題。他慢吞吞地移開眼,似乎在找哪裡有吃的,桌上放着饅頭,李矇眼睛亮了亮,光着腳就想下地。
趙洛懿看着李蒙白嫩嫩的光腳丫子踩在地上,樂呵呵地坐到桌邊抓饅頭吃,才意識到不對。
“他不是風寒,腦子裡有問題。”孫天陰手離開李蒙細瘦的手腕。
李蒙黑溜溜的圓眼珠慢吞吞地盯着窗戶上的盆栽,蘭花婀娜的花條上,站着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蝴蝶撲扇翅膀飛了起來,李蒙就循着它飛的方向轉頭,動作雖然很慢,嘴角卻掛着心無芥蒂的笑,開心地拍了拍手。
“失憶?”趙洛懿煩躁地把頭髮向後一捋,手在李蒙面前晃了晃,對方毫無反應。
蝴蝶從窗戶飛出去,李蒙的肩膀失望地耷拉下來。
“不是,他腦子裡應該有什麼損傷,一時沒有察覺,受到什麼刺激,也可能是因爲發燒,後患就出來了。”孫天陰手指碰到李矇眼皮,李蒙遲鈍地去推他的手。
趙洛懿抓住李蒙的手,李蒙扭了兩下,沒能掙脫,茫然地張着嘴彷彿想叫,眼圈一紅,淚珠順着臉頰就滾下來,也不出聲,委屈地盯着趙洛懿。
“……”趙洛懿頭疼地示意孫天陰快看,把李蒙兩隻手抓着,他力道不大,剛好能制住李蒙微弱的反抗而已。
“這是大夫,你在看病,吃了藥就會好了,就不會難受。”趙洛懿耐着性子蹲在李蒙身前,對他解釋。
李矇眼神閃爍,片刻後遲緩地開口:“看……病……”他口齒不清得像個費盡力氣才能說出兩個字的先天不足的孩童。
趙洛懿鼻翼翕張,雙手分別握着李蒙兩手,讓他看清自己的嘴型,道:“對,看病。”
“要……吃藥嗎?”李蒙問。
“嗯。”趙洛懿看了一眼孫天陰,見他點頭,便應道。
李蒙安靜下來,感到他的手不再亂動了,趙洛懿小心放開他。
“他能聽懂。”一絲微不可見的欣喜掠過趙洛懿眼底。
一夜之間,趙洛懿根本顧不上比武之事。依孫天陰的說法,是拔蠱之後,在李蒙的腦子裡動了一塊,本是個隱患,但高燒讓頭部受到損傷,這才顯現出來。
趙洛懿再顧不上比武的事,李蒙一夜之間退化得像個小孩,反應也很慢,別人吃頓飯的功夫,他可能才能捉起筷子。
一天,趙洛懿去取早飯的功夫,回來就看見李蒙把給他穿好的衣服全丟在了地上,渾身光溜溜地就坐在榻邊,一條腿擡起想往褲腿裡塞,手卻把褲子提得很高,每次腳伸過去都落空,身體失去平衡,就往牀下栽去。
趙洛懿動作極快,食盒裡的粥還是灑了點出來。
才被他扶起坐到榻邊的李蒙就那麼呆呆傻傻地看着他,發覺趙洛懿在看,半晌,碗碟齊整地擺滿小桌時,李蒙露出了個傻乎乎的笑,帶着那麼三分討好的意味。
趙洛懿餵給他粥的手就那麼失了準頭,粥灑在李蒙光溜溜的腿上,燙得他一縮,臉上笑意不減。
趙洛懿連忙給他擦乾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紅色的一塊。
“你……”李蒙磕磕絆絆吐出一個字,慢吞吞得伸手按到趙洛懿眉間,努力舒開他的眉頭。
趙洛懿深吸了口氣,眼睛發紅地低頭碰李蒙的額頭。
李蒙怯生生朝後躲,被趙洛懿按着後腦勺,他嘴角漸漸下拉,有點委屈一般地皺了皺眉。
手底下是李蒙溫熱光滑的皮膚,趙洛懿放了碗,頃刻間有些按捺不住,將人放倒在榻上,攫住他的呼吸,親了個夠本,親得李蒙委屈得眼角浸出淚光。
當趙洛懿手摸到李蒙的腰,摸到他因爲緊張而格外明顯的肋骨,他所有動作倏然停住。
趙洛懿一手就擒住了李蒙的兩隻手壓在頭頂,李蒙肩頸可憐巴巴地縮着,之前披在身上得薄被也都被掀開。
趙洛懿頭痛了起來。
想起那隻想讓他帶着走最後卻沒有跟上來的小狗,那小狗的眼睛也是這樣,溼潤的,惹人憐愛。但它未必懂那時趙洛懿自己都吃不飽,帶着它走也許會在某條暗巷,某一天餓得受不了時,拔出刀子,宰了它烹出一鍋美味佳餚。
趙洛懿深深吸了幾口氣,起伏不定的胸膛漸漸平復下來,他輕柔地吻住李蒙的鼻端。
當他坐起身,開始給李蒙穿衣服,感覺到李蒙明顯放鬆下來,只是不再看他,好像對食物也失去了興趣,目光呆滯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七月將盡,檮杌的眼睛復明,第一件事就是來看望李蒙。
霍連雲也跟着來了。
趙洛懿沒招呼他們,扶着李蒙在院子裡走路,李蒙慢吞吞地繞着一棵大樹轉圈圈,走得很慢,時不時要停下來,擡頭看大樹看很久。
“師侄這是……”檮杌有些震驚。
當時李蒙才從樹幹上摳下一小塊皮給趙洛懿看,像發現什麼新鮮事物一般充滿興奮,緊接着就想把幹皮放到嘴裡。趙洛懿忙按住他的手,把東西扔掉,耐着性子解釋:“不乾淨,吃了肚疼,不能吃。”他一邊說一邊戳李蒙的肚子,然後搖手。
李蒙被他戳得邊笑邊躲,腳底下踉蹌,趙洛懿扶住他,讓他坐穩。從樹上又摳一片下來,重複告訴李蒙不能吃。
李蒙愣愣看他良久,才帶着三分傻氣地使勁點一下頭。
趙洛懿鬆了口氣,擦去李矇頭上溼亮的一層汗,問他累不累。等上一會兒,李蒙才又點頭,趙洛懿帶他進屋。
大家就在門外等,接近小半個時辰,趙洛懿才關上房門出來,面無表情地走到檮杌跟前。
“我想好了,這次比武,有勞三位師兄。什麼時候叫上大師兄,你們三個一起上,不會有問題。”趙洛懿冷冷道。
“你不出戰?”檮杌霍然起身。
“對,我不出戰。”趙洛懿沒有解釋。
然檮杌與霍連雲幾乎立刻想到,趙洛懿要照顧李蒙,這次比武說不好能不能全身而退。無牽無掛從來只攻不守的趙洛懿,變成了膽小鬼,他不願冒險。
“你這是自私!”良久,檮杌難得語氣激動地指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