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一〇三

李蒙面色極爲平靜, 刀尖挑開皮肉,他肘中紅線掙扎一般動了起來。少量血滲出,孫天陰將布按在傷口旁, 斂去玩笑, 額頭一層細汗, 顯然也很是緊張。

靜夜裡響起竹哨三長一短的聲音。

同時, 門邊嚴陣以待的趙洛懿忽然發出一聲吼:“閃開!”

孫天陰大袖一攏, 收了血淋淋的蠱蟲。

閉着眼睛的李蒙手腕一翻,猛地扣住孫天陰脈門,另一隻手以迅雷之勢奪去短刀, 推向孫天陰脖頸。

“李蒙!”趙洛懿試圖以劍挑開李蒙手上兵器。

孫天陰誇張地呼痛。

頃刻間其咽喉上一道血痕,李蒙雖閉着眼, 與趙洛懿相對, 卻彷彿對房中兩人一舉一動都很清楚, 趙洛懿才擡左腳,他便抓住孫天陰肩膀, 硬生生扭轉孫天陰方向,令他擋在自己身前作肉盾。

房頂上姜庶聽見異動,纔將身向前探到房頂破洞,未及看上一眼,耳後凌厲寒氣襲至, 他雙臂展開, 腳背繃直扣在房檐, 刀鋒從姜庶頭頂掠過, 他背上被人踩住, 雙足猛然倒鉤,就像身上沒有骨頭一般彎曲成難以想象的弧度, 足跟擊中偷襲之人頭部,兩隻腳踝貼着那人脖子。

轟然一聲巨響,一人滾下房頂。

姜庶翻了個身,單膝跪地,急促喘息,低頭看清房內情形,已然空無一人,他心頭一寒,滿背乍驚出了一身寒粒。

竹哨聲不住傳來,姜庶朝房檐下看了一眼,方纔被他踹下去的人已不見蹤跡。姜庶翻身下地,房裡一個人都沒有,唯獨夜明珠還亮着,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旋風般衝出房外,茫然四顧,眼神焦灼。

手中兵器握出了汗,隨一聲又一聲的哨音,他呼吸漸漸平復,想起某個晚上,孫天陰夠不着高處的書,做徒弟的任勞任怨爬上去。

孫天陰懶洋洋翻着書,姜庶則規規矩矩跪坐在旁爲他研墨。

“蠱這種東西,雖一向被視爲旁門左道,用好了,卻能出其不意。有時一個眼神,一種聲音,一個手勢,就能使中蠱之人爲下蠱之人所用,只要一息尚存,便六親不認,七情妄存。”

“關我什麼事,你小心些別自己中了蠱就成。”姜庶冷淡地衝入些水,墨痕一圈一圈散開。

姜庶站在原地,靜聽片刻,循着哨音翻身上房。

火把映照出閒人居的牌匾,門從內打開。

少年回頭一看,迎上去恭敬地低下頭,道:“王爺。”

火光映着趙乾德濃黑如墨的眉,眼窩中些許陰影,他深目高鼻,長相里掛着幾分外族的模樣。

視線所及的山道盡處,說笑聲戛然而止,一雙男人的靴子踏上石階。他攏着袖子,隨從衆多,緩緩走上來。

少年一錯步,被趙乾德握住胳膊阻住,眼風示意他站到一旁。

趙乾德一言不發,居高臨下看山道上的人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來者一身布衣,一左一右兩名明豔動人的女子相隨,分別落後他半步,無人敢與之比肩。

“深夜到訪,大哥不會將我拒之門外吧?”那人眼含一絲促狹,臉頰凹陷,看來清癯非常。

“二弟說笑,來者是客,請。”趙乾德讓開一條道。

賓客前腳進門,少年忍不住按劍挺出,急道:“王爺,此人……”

趙乾德豎起一隻手掌。

少年只得忍氣吞聲,退到一旁。

哨音忽遠忽近,時急時緩,李蒙渾身僵硬,直挺挺走路,動作怪異非常。

趙洛懿不遠不近跟着,見李蒙進了一所院子,過人高的蓬蒿叢生,李蒙一入草叢,就難以辨別方位,風吹得草葉簌簌作聲,趙洛懿一手撥開礙事的雜草,一面通過耳聽判斷李蒙的方向。

竹哨戛然而止,陰暗角落中推出的輪椅上,坐着位老人。

身後兩名勁裝少年,各自神情木訥。

李矇眼珠在眼瞼下滾動,握着的短刀稍微向外移出一寸。

“師兄,別來無恙。”被推出樹影,老人如同碎瓷片的面部被薄薄白色月光籠罩。

“要是讓你的傀儡放下武器,我會好些。”孫天陰微微眯起眼睛,手指在袖中動作,扯着李蒙衣袖,貼近他腕上傷口,無懼無畏地直視孫老頭。

老者眸中閃過一絲狠毒,“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十餘年,師弟找你可找得太辛苦了。”他皺巴巴的手握住空蕩蕩的腰身,貼着布料收緊手指,衣料凹陷進去,那隻手順着腰往下,胯骨突出,其下倏然手落了個空。他擡頭,銳利如刀鋒的眼光貼着孫天陰的皮膚切割。

“找我?”孫天陰冷笑一聲,“找到了我,你的腿也沒人治得了。”

孫老頭仰天大笑,殘燭般的身軀抖個不停,好半晌才抖索着手,摸出一方帕子,擦他的鼻子,和脣邊沾上的唾沫。

“這世間,自有無上妙法,只是你和師父師兄都看不透罷了。”孫老頭自行推着輪椅上前,一隻碧綠的哨子放在他的長袍上,上系一根紅繩,拴在腰間。

趙洛懿兩眼窺視過去,老者身後的兩個年輕人,頭部略曲着看地,此刻一動不動,要不是胸口還在起伏,就像死了一樣。

李矇頭垂得極低,下巴頦貼着脖子,嘴角溢出一絲血痕,他眼瞼跳動得厲害。

光線昏暗,孫老頭一無所覺,把玩着哨子。

孫天陰慢悠悠地說:“你是不是在想,是先殺了我,再施招魂術,還是先施招魂術,再慢慢收拾我?”

孫老頭脣線向下彎折,冷冷看着孫天陰。

而孫天陰還在不停說話:“你的性子,睚眥必報,利落給我一刀,豈非便宜了我。在你心裡,一定早已經生吞我的肉,痛飲我的血。你的心思,我可猜中了幾分?”

“哼。”孫老頭咳嗽了一聲,“到了這份上,師兄還想激我?”他捏起哨子。

隨着尖銳的哨音,孫天陰脖子上添了新的傷口,細細血線流下,他臉上卻仍是無所謂的神情。

孫老頭換了一口氣,李蒙手中刀刃立刻離開孫天陰的皮膚。

“只要此事成了,就算師兄只剩下一口氣,師弟難免看在同門之誼上,少不得救你一命。你說對了,我怎麼能讓你痛痛快快去死,死前也不拿正眼瞧我一瞧。”孫老頭說完幾句話,咳嗽幾聲,神色很是複雜。

李蒙腦中一片空白,夢裡溫柔的光末緩慢散去,耳朵裡不時傳來趙洛懿的聲音。

每當聽見竹哨聲,他就感到自己的手腳不聽使喚,它們在動,他卻不知道它們在幹什麼。這種感受很奇怪,如果人有魂魄,就像一個人的靈魂和身體各行其是。

李蒙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夢,他在夢裡緩慢行走,手上拿着什麼東西,他懷裡似乎有個人,也不知道是誰,聽不見、看不見、叫不出,身處真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會兒覺得在往上飄,一會兒又像在下沉。

孫天陰不是封住了他的五感嗎?怎麼他還聽得見。李蒙奇怪地想,哨音像是聽過的,對了,以前蕭萇楚用過,不過那會兒很疼,現在卻沒有覺得疼。

一絲刺痛從手腕傳來。

離得最近的孫天陰看見李蒙手中短刀晃了一晃。

袖中手指也在彈動,孫天陰手指碰到大袖上快乾掉了的蟲子,輕按到李蒙手腕傷口處,蟲子立刻爬走。

“這些年,我尋來不少駐顏的方子,只是你從不在我面前現身。”孫天陰遺憾地說,搖了搖頭。

孫老頭神色劇變,笑比哭更駭人,嘎嘎的笑聲讓人滿背生寒。

“久前我便知道師兄在閒人居,可我這副鬼樣子,又怎敢在你面前現身。”老孫頭語氣惆悵,神情惘然,乾巴巴的手撫摸過自己的臉,嘴角抽動,“這少年人生得好看,不知師兄可喜歡不喜歡?”

天地間倏然一道驚雷,李蒙手一動,被孫天陰緊緊抓住,李蒙手都被捏疼了,瞬息間一個冷抽,空氣急速涌入他胸臆之中,就如盛夏豐沛雨水注入,靈臺霎時清明。

李蒙睫毛微微顫動。

“生得好看的少年人,我自然都是喜歡的。”孫天陰半真半假地笑道。

“師父此話當真?”年輕男子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話音落時,姜庶已到了孫老頭跟前,手中長劍直刺向輪椅上毫無反抗之力的孫老頭。

黑衣人倏然移動,孫老頭並未吹響竹哨,只見他嘴皮翻動,卻聽不見他說什麼。

頃刻間姜庶被二人困住,纏鬥至數十招,儼然落了下風。

李蒙手也舉得酸了,但不希望孫老頭現在吹哨,他不知道孫老頭下一步會想做什麼,老頭喜怒無常,他清醒過來的短短數息之間,聽到那孫老頭說話,一會兒像對孫天陰恨之入骨,一會兒又像不是那麼回事。要推測他下一步行事,就得知道他在想什麼,李蒙卻對孫老頭此刻在想什麼全無主意。

他師父去哪兒了?空氣中有一絲很薄的煙氣,知道趙洛懿就在近前,李蒙感到一股安心,今夜所見實在都古怪得很,但有趙洛懿在,他就莫名覺得安心,覺得無論發生什麼都能順利應對付過去。

姜庶手中劍再次刺中黑衣人前胸,劍鋒透骨而出,那黑衣人渾然不知疼痛,反逆着劍鋒上前,扼住姜庶的脖子,將人向上一舉。

“你要是殺了他,換成什麼模樣,我也不會正眼看你。”孫天陰話說得快而果決。

孫老頭始終波瀾不驚的臉上有了一絲鬆動,來回看姜庶和孫天陰,頗有些難以置信。

“你們師徒……”

“當年你的心思,讓我覺得難以忍受。你以爲夜深人靜你爬到我牀上來,貼着我睡覺,偷親我的事,我都不知道嗎?”孫天陰眼含悲憫地看着曾經的師弟,現在的仇人,“師父逐你出師門時,我沒想過你還會回來,”他閉上了眼睛,眉頭掙扎地蹙起,“即使你弒師殺兄,我也沒能狠下心取你的性命。”

“你後悔了嗎?”孫老頭啞聲問。

“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吃了我多少靈丹妙藥,這輩子我只有一個徒弟,你要是殺了他,我們之間,再無可能。”孫天陰脖子向前一伸。

閉着眼的李蒙感到手上一沉,嗅見血味,頓時想後退,袖子裡被抓了一把,連忙站定。

風起,趙洛懿在草叢裡悄然移動。

一顆小石子彈出,恰中姜庶的膝彎,他眼角餘光瞥到趙洛懿,旋即一臉難受的滿面漲得通紅。

“好,放了他。”老孫頭笑了笑,拍拍手,兩個黑衣人退開,各自身上帶着傷口,渾然不知疼痛地回到老孫頭身後。

“想不到師兄也是同道中人,省了我許多功夫。”他面容雖已老邁,眼珠卻靈活,上下翻動,詭異非常。

孫天陰手指飛快活動,在李蒙掌心寫下一個字。

李蒙心底凜然,握緊拳頭,另一隻手也捏緊了匕首。

“這裡不合適與師兄敘舊,我們換個地方。”老孫頭邊說話邊咳嗽,吐息十分吃力,黑衣人推着他,他吹響了竹哨。

李蒙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被孫天陰推了一把,猛然會意,連忙推着孫天陰跟上。

趙洛懿對着姜庶打眼色:上,先殺老的。

姜庶點點頭,趙洛懿剛放下橫在脖前的手,姜庶飛撲出去,一把拽過孫天陰。

趙洛懿:……

李蒙不提防這一手,趕在孫老頭轉過臉來之前,猛然躍出,輪椅被一腳踹飛。

孫老頭人還沒爬起來,兩個黑衣人掉轉方向,舉起手刀便要砍李蒙,另一人亮出長刀,李蒙在地上滾了兩滾,翻身爬起,一腳踹中老孫頭的肚子。

老頭翻滾而出,避開李蒙,舉起竹哨吹了兩聲。

此時趙洛懿剛剛衝出,與一個黑衣人鬥至十招,黑衣人肩膀胸膛俱是傷口,卻仍不倒下,只是莫名其妙頓住了,兩個黑衣人都如石雕一般站着一動不動。

李蒙聽見哨聲,半閉起眼,木訥地捉起匕首,霍然轉身。

姜庶緊緊抱着孫天陰,孫天陰拍了拍他的肩膀,連忙胡亂親了幾下他的嘴脣,不住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姜庶渾身都在顫抖,狠狠吻住孫天陰的嘴,一動也不動。

背後,兩個不動如山的黑衣人忽然動作流暢起來。

孫老頭鬆了口氣,得意地笑道:“死在這些傀儡手裡太沒有意思,不如死在你相好的手裡有趣,我倒是想看看,對親孃都能下手的窮奇,對着你的好徒兒,能不能下得去手。”孫老頭抓住竹哨放到脣邊。

短而尖銳的哨音響起時,李蒙終於忍無可忍,以最快的速度將匕首扎進嘮叨不休的孫老頭心窩。

李矇眼睛微微眯起,瞳仁緊縮,瘋狂的孫老頭滿眼不可置信倒了下去,嘴邊溢出的血沫沾紅了竹哨。

趙洛懿飛起就是兩腳,黑衣人被踹翻在地一聲不吭。

“割下他的頭!”孫天陰一聲大吼。

說時遲那時快,摔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暴起,手中兵器同時掃向李蒙。

李蒙不得不向後摔出,在地上打滾躲避攻擊。

孫老頭雙目渙散,望着天空,嘴皮猶在翻動,這實在不耗費什麼力氣。

一襲黑影籠罩住他,最後映入孫老頭眼中的,是趙洛懿不帶一絲神情的臉。

血濺在黑袍上杳然無蹤,黑衣人的動作戛然而止,各自疼得滿地打滾,口中發出虛弱的痛呼。

趙洛懿踩着孫天陰空蕩蕩的袍子,走過亂草,蹲身將李蒙拉起,看了他半晌。

“師父。”李蒙虛脫地叫了聲,正想說話,被一把抱了起來。

趙洛懿轉身就走,李蒙纔要說話,看趙洛懿臉色難看,只得閉起嘴,只覺得趙洛懿呼吸不穩,連腳步也絆了兩下。

李蒙怕摔下去,忙抱緊趙洛懿的脖子,頭頂貼着趙洛懿溫熱的脖頸磨蹭,片刻後,才感到他放鬆下來。

43.四十三62.六十二139.一三九107.一〇七106.一〇六50.五十146.一四六125.一二五189.走放羊(4)152.一五二5.萇楚109.一〇九8.蓁蓁32.師兄23.佛堂7.任務29.改頭33.祭司88.八十八102.一〇二181.一八一147.一四七59.五十九139.一三九85.八十五178.一七八43.四十三171.一七一13.馨娘107.一〇七130.一三〇73.七十三147.一四七102.一〇二102.一〇二26.親夫6.問題136.一三六43.四十三50.五十164.一□□158.一五八101.一〇一175.一七五166.一六六14.夜逃34.請教3.舊傷9.殺心37.玉鼠130.一三〇49.四十九39.三十九140.一四〇41.四十一56.五十六134.一三四165.一六五151.一五一154.一五四110.一一〇21.故舊140.一四〇174.一七四159.一五九125.一二五53.五十三37.玉鼠185.一八五33.祭司187.走放羊(2)18.蠱蟲29.改頭12.外族126.一二六116.一一六166.一六六144.一四四165.一六五107.一〇七157.一五七1.寒江93.九十三14.夜逃75.七十五136.一三六1.寒江134.一三四134.一三四100.一〇〇36.闇火69.六十九172.一七二155.一五五73.七十三40.四〇160.一六〇21.故舊29.改頭101.一〇一
43.四十三62.六十二139.一三九107.一〇七106.一〇六50.五十146.一四六125.一二五189.走放羊(4)152.一五二5.萇楚109.一〇九8.蓁蓁32.師兄23.佛堂7.任務29.改頭33.祭司88.八十八102.一〇二181.一八一147.一四七59.五十九139.一三九85.八十五178.一七八43.四十三171.一七一13.馨娘107.一〇七130.一三〇73.七十三147.一四七102.一〇二102.一〇二26.親夫6.問題136.一三六43.四十三50.五十164.一□□158.一五八101.一〇一175.一七五166.一六六14.夜逃34.請教3.舊傷9.殺心37.玉鼠130.一三〇49.四十九39.三十九140.一四〇41.四十一56.五十六134.一三四165.一六五151.一五一154.一五四110.一一〇21.故舊140.一四〇174.一七四159.一五九125.一二五53.五十三37.玉鼠185.一八五33.祭司187.走放羊(2)18.蠱蟲29.改頭12.外族126.一二六116.一一六166.一六六144.一四四165.一六五107.一〇七157.一五七1.寒江93.九十三14.夜逃75.七十五136.一三六1.寒江134.一三四134.一三四100.一〇〇36.闇火69.六十九172.一七二155.一五五73.七十三40.四〇160.一六〇21.故舊29.改頭101.一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