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的天十日有九日烏雲遮月,月光沒有,不過院子裡四角的燈徹夜不息。
從窗縫裡可以清晰看到趙洛懿站在角落裡,樹下,旁邊有個木架,他把一盞提燈放在上面,之後開始解衣袍。
“……”李蒙向後撤了撤,心想這是不是不大好,片刻後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又貼了上去。偷窺是一樁緊張又刺激的活動,人的本性就是追逐刺激,何況還偷窺這麼一個武藝高強的漢子。
融融白光給矯健的男子軀體增添一層柔和,水珠沿着壯碩的臂膀,滑落至勁瘦的腰,健美的臀及腿部。
從李蒙這裡看去,趙洛懿側着身,側面輪廓顯得十分性感,刺激以外,又平添了一種神秘。畢竟每天在被窩裡師徒兩個都是黑燈瞎火的,李蒙從未如此清楚地看見過趙洛懿的身體。隔得遠,他身上的疤痕讓夜色鍍染上朦朧的美感。
木瓢舉至肩側,隨手潑在身上,皁角搓出的薄薄一層泡沫覆在蜜色的皮膚上。
趙洛懿身前,那物挺立昂揚,隨他手臂上下的動作一晃一晃。
李蒙既想看,又忍不住面紅耳赤直咽口水。
不經意一個眼神飄來,“砰”一聲李蒙腳下踩空,手也發軟,一屁股摔在地上,把凳子也撞翻了,那聲音聽在李蒙耳朵裡,簡直如雷貫耳,連忙爬起來,把凳子擺好,魚似的鑽進被窩裡,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視野裡忍不住浮現趙洛懿的果體,以及那本冊子裡,畫工精緻的圖像,李蒙有點後悔爲什麼不多看兩頁,也許有不那麼駭人的……李蒙內心萬馬奔騰,將這段時日與趙洛懿親近時萌生的那些幸福的小花都踏碎了,他實在想不出來,那玩意兒怎麼能那麼用,一定會死人……太匪夷所思了……
李蒙掀開被子,倍感燥熱,在牀上滾來滾去,茫然無措地一會兒盯着帳幔,一會兒盯着窗格,折騰了會兒,聽見趙洛懿進屋,趕緊手腳攤開呈“大”字躺好。
趙洛懿放好東西來看,疑惑地皺眉,看見李蒙睡熟了,遂放輕手腳,背對牀邊擦身。
陰暗之中,衣料覆蓋上趙洛懿的裸背,李矇眼虛着一條縫,感覺身上燥熱漸漸平復下去。
趙洛懿上牀,手舉起又放了下來,挨着李蒙打算睡了。察覺到熱源靠過來的李蒙無意識來抱,趙洛懿伸出一條胳膊讓他枕着。
聽着趙洛懿睡去的聲音,李蒙感覺安全,手掌貼着趙洛懿才洗過冷水有點涼的皮膚,慢慢彼此煨熱。
……
次晨天還不亮,李蒙被趙洛懿從牀上拉扯起來,給他穿戴整齊。
李蒙迷迷糊糊在桌邊坐着倒茶喝,聽見隔壁門敲響,想必是趙洛懿又去叫王漢之了。
外間下人得了吩咐,早膳擺上桌,王漢之邊系袍帶,邊臉上帶紅地走進來。
趙洛懿在裡間收拾包袱,發現了什麼,眉頭微蹙,轉頭看見李蒙像只小動物下巴磕在桌面上發愣,王漢之臉圓,顯得有點熊。隨手把幾本書按順序收拾好,其中一本趙洛懿扯了張紙包好,收在最裡面。
“早飯吃完,我去向靖陽侯辭行,立刻出發回瑞州。”說這話時,趙洛懿看着王漢之。
王漢之道:“我跟着你。”
把筷子分給二人,趙洛懿點頭,接着說:“昨日蔡榮認出了你,一定會找陳家覈對,曲大夫確有其人,也有個小兒子,不過早夭,此事只有他夫妻二人知道。曲家夫婦那裡已經說好了,別的事不用我們操心。藥理你知道多少?”
“閒時讀過一點雜書,父親也提過一些,不過……”王漢之顯得爲難。
“不會有人考你,以防萬一,走的時候會給你準備書,你讀熟一些,最好能成段背誦。你這個年紀,不會給人看病正常,但要是連書也不會背,就有問題了。”趙洛懿剝出一隻雞蛋,順手放在李蒙碗裡,看了眼王漢之,“你想清楚,跟了我手上就不可能再幹乾淨淨。”
“他手上也不乾淨嗎?”王漢之看了眼李蒙。
李蒙正在啃雞蛋,把蛋黃挑給膝上蹲着的黑貓。
“他和你不一樣,他不是江湖人。”
李蒙想說話,被趙洛懿警告地看了一眼,把話又吞了回去。
“哦。”王漢之埋頭,碗裡也多了只雞蛋,他一筷子把雞蛋戳了個爆黃,“那我以後用給曲老送終嗎?”
“他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輪不上你。家譜也路上給你,你自己背熟。從現在開始,你不是王漢之了,記清楚。”
“嗯,我是曲臨寒。”曲臨寒神色黯然,轉而強打起精神,“你會收我爲徒嗎?”
“回樓裡再說,我不喜歡多說話,也不喜歡聽人廢話。到了瑞州你的身份是曲大夫的小兒子,曲大夫是我的故交,曾救過我的命,他家裡出了點事,因爲小兒子長得和朝廷緝捕犯神似,惹了麻煩,爲了避難,暫時把你託付給我。”
聽到後半截,曲臨寒方意識到這段都是瞎編的。
“對樓里人也不說實話?他們不是你的兄弟嗎?”曲臨寒道。
“叫你做什麼,照辦就是。”趙洛懿不再多說,催促兩個小的趕緊吃東西。
……
下人往東苑傳飯便報至了穆採唐,穆採唐入內告訴霍連雲,霍連雲睜眼匆匆吩咐人伺候洗漱,在內堂等待趙洛懿時,穆採唐捧茶來,放下茶盅,替他研墨。
霍連雲靠在椅中閉目養神。
“蔡榮已經生疑,爲何不就把王漢之給他?”穆採唐音色柔軟,令人聞之忘憂。
“也許他身上有我們要找的東西,要是沒用,就給十方樓也無妨。若是有用,本侯一路觀察,越是加諸拷問,王漢之不一定會說,或者不會說實話。與其大費周折卻一無所獲,不如靜觀其變坐享其成。”霍連雲道。
穆採唐眉眼間泛出擔憂,“就怕陳姨媽那裡漏了風出去。”
霍連雲食中二指在桌上連番敲擊,沉吟片刻,吩咐道:“等趙洛懿等人離開,讓人給陳碩遞個話,命他今晚來見我。”
“是。”穆採唐聽見外間響動,收聲退到霍連雲身後,替他捏肩揉背。
下人進來通報,不片刻,趙洛懿入內,看了眼穆採唐。
“你先下去。”霍連雲道。
穆採唐朝二人先後行禮,便退出書房,走至院內,看見樹下石桌旁坐着兩兄弟,俱是少年人,一人懷中抱着貓,是趙洛懿的徒弟,另一人便是王漢之了。
李蒙也看見了穆採唐,想起趙洛懿的形容,比蕭萇楚更不好惹。李蒙笑舉起貓爪向穆採唐招了招手算招呼過了。
穆採唐勾起嘴角,嫣然一笑,淡紫色衣裙消失在長廊盡頭。
曲臨寒不悅道:“就知道勾三搭四,漂亮女人會騙人你不知道麼?”
李蒙無端想起來岐陽那個可愛的桃兒,掏出荷包來,又掏出其中的玉佛來,在曲臨寒眼前一晃,“女人給的。”
“……”曲臨寒翻了個白眼,滿臉鄙夷,又忍不住想看,時不時瞥一眼。
李蒙笑了起來:“是岐陽知府的千金,說不準以後就是我媳婦了。”
“你果真不是江湖人。”接着曲臨寒又想不通地問,“你是誰的人?”
“我是我師父的人。”李蒙哈哈大笑,看曲臨寒臉都紅了,直接從石凳上笑得往後仰,被曲臨寒一把提住領子,抓住他的肩膀搖晃,怒道:“好好說話!”
李蒙抽了抽鼻子,正色道:“說正經的,你以後怎麼辦?就跟着我師父了嗎?”
曲臨寒沉默地看了李蒙一會兒,似乎在憂慮什麼,又謹慎的看了眼霍連雲的書房,房門緊閉,門口站着兩個府兵,不知道他們在裡面談什麼。
“不然還能怎麼辦,我爹叫我跟着他。”曲臨寒表情茫然又落寞,在同齡人中顯得有點大的手掌在膝頭摩擦,“父親與我,不很親近,家中的事我也從來沒管過。”那語氣很茫然。
“那個吊死的女人是誰?”李蒙忽然發問,曲臨寒愣了下,臉色不好看,“父親生前最疼愛的妾,家中出事以後,我就躲進了地道,過了差不多五天,我又困又餓,想上去搜點吃的,發現莊子裡的人幾乎都死了,能搬得動的財物也被下人們搜刮一清。”曲臨寒低頭,嘴角牽扯出難看的弧度,“父親生前雖脾氣暴烈,有些恃才傲物,但從不苛待下人。”
“那個妾怎麼死了?才死了一個月,不是你弄死的吧……”李蒙面無表情地說。
“怎麼會是我!”曲臨寒忿忿道,“我第一次爬出去的時候,她根本就不在!第二次爬出去發現莊子裡有動靜,本來以爲又是有官府的人來搜查,結果聽見……聽見……”曲臨寒耳根驀然紅透,“一對姦夫□□,罔顧禮義廉恥,我父屍骨未寒,他們就……”
李蒙連連點頭,“所以你怒火中燒,一口熱血涌上頭,衝上去就砍死了姦夫,勒死了姨娘。”
“你別胡說好嗎!”曲臨寒怒吼道。
動靜大得引來府兵看了兩眼,李蒙衝他們擺手,“沒事沒事,守你們的門。”
府兵:“……”
“我都這麼慘了!你不能少胡說兩句!”曲臨寒兩眼通紅,手攥成拳。
李蒙揉了揉曲臨寒的頭,“好,好,不是你殺的,那她怎麼死的?”
曲臨寒鼻翼翕張,被李蒙氣得不行,鎮定下來,說:“那個姦夫,是我們莊子裡一個幹粗活的,捲走那女人的金銀財寶。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因爲他們兩個在宅子裡,尋常我只敢半夜出去,拿到糧食和肉就回小樓躲避。一天晚上聽見爭執聲,以爲倒黴被發現了,躲在廚房裡不敢動彈。後來聽見女人尖叫,就出去看了一眼,那壯漢鬼鬼祟祟揹着個大包袱,趁夜離去。樓上門開着,燈也還亮着,我怕被發現,又想發現也沒什麼,不過是個女人我又不是打不過,平常我們兩個也沒少吵鬧。”
“你爹一定很頭疼,做男人不容易。”
“別打岔!”曲臨寒一吼,李蒙連忙捏住嘴示意不會再說,曲臨寒喘了兩口大氣,才接着說,神情略有忐忑,“就發現她被勒死在牀上了。”
“她穿衣服了嗎?”李蒙好奇道,“你沒有趁機打她一頓?”
被李蒙一頓插科打諢,曲臨寒那點悲憤之情已拋到九霄雲外,感激地揉了揉李蒙的頭,“知道你不想我難過,兄弟很承你的情。”
“不,我是真的好奇。”李蒙說完立刻起身走到一邊,以防被曲臨寒暴打一頓。
曲臨寒哭笑不得:“她死得很慘就是了,反正也是被人勒死的,衣服是我給她穿的。”
李蒙腦中出現那具腐化的女屍,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好。
“你離我遠點。”李蒙朝曲臨寒伸出一臂,“保持。”
“想什麼呢,我洗過很多次手了好嗎!”
李蒙依然和曲臨寒保持距離,往書房瞟了一眼,趙洛懿還不出來。
曲臨寒垂頭喪氣地坐着,低聲說:“我拿她做了個機關,沒辦法,爲了生存,大家都不容易。”
說到這裡,李蒙也深有同感,再一對比自己,雖然家裡也逢難,總歸立刻被人接走了,王漢之卻天天在死了無數人的王家莊裡扮演一縷幽魂,以嚇跑後面來他家找東西的不法之徒,不禁心生同情,想來想去,把黑貓遞出,真誠地望着曲臨寒,“給你抱一會。”
“謝謝。”曲臨寒抱着貓發呆。
這時,書房門開,趙洛懿頭也不回走出來,霍連雲追了出來,手剛要搭上趙洛懿肩頭,被他不着痕跡側身一躲。
趙洛懿出手迅速,兩個少年都被提了起來,默契地埋頭快步往外走。
“站住,你用本侯爺的馬,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你的馬我不用了。”趙洛懿無情地說。
“我們要走路嗎?”李蒙茫然地看着趙洛懿,“此去瑞州山水迢迢,師父還是不要吧?”
趙洛懿一把把李蒙推到一邊,朝曲臨寒說:“外頭等我。”
霍連雲顯然動了怒,胸口起伏不定,“這還不是爲了樓裡弟兄們好,又不用你決定,讓你給師父帶封信,你不帶我自己也能傳書給他。”霍連雲指間捻着個信封,硬要往趙洛懿懷裡揣,順便在他懷中揉了一把。
趙洛懿掏出那封信,當着霍連雲的面,撕成碎片,轉背就走。
“哎,算了,馬你騎去。”
“不用。”趙洛懿頭也不回。
“你騎過的馬侯爺不要!”霍連雲吼道。
趙洛懿不說話了,快步走出門外,看不見他的背影,霍連雲扶住一旁柱子,搖了搖頭,挨着廊柱坐下,兩手垂着,不住喘息,擡頭看空蕩蕩的視野盡處,眼中盡是擔憂的神色。
他擡頭望天,低聲說:“瑞州的天要變了。”
“可不是,春暖花開,侯爺什麼時候聽老太太的,邀上幾位老太太喜歡的小姐去踏青,老太太就高興了。”一名隨侍在旁應和,霍連雲全似沒聽見,彎腰撿起地上碎紙屑,匆匆返回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