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記號

靖陽侯府的婢女訓練有素,手中提着燈籠,在前面引路,並不回頭多看一眼。

到能看見樂師們的陣容時,趙洛懿將李蒙放下,隨手撣了撣他的衣袍,低聲問:“好些了嗎?”

李蒙“嗯”了一聲,感覺奇怪,每次心悸來臨,趙洛懿都能準確把他扶住,就像……就像知道他會在那個瞬間感覺身體不適。

對上趙洛懿擔憂的眼神,李蒙覺得可能自己想多了。一天到晚苦哈哈在外頭奔逃,終於能飲酒作樂了,李蒙幾乎迫不及待入席。趙洛懿便挨在他身旁坐下,本來霍連雲給他們單獨安排的席位便多出來一張。

穆採唐走近王漢之身邊,與他說了句什麼,王漢之便在李蒙他們對面坐下。

席間紅衣舞女隨樂聲翩遷起舞,輕盈而靈動,盈盈一握的小蠻腰,讓人挪不開眼。

音樂、美酒、莊嚴大殿、落英繽紛、美輪美奐的屋舍,對李蒙來說都像前世記憶。在父親身邊時,這些都是常見常享的,在李家的大宅中與婢子戲耍,把兄長才買來送嫂嫂的攢花珠釵藏在臥房門口插孔雀尾羽的大花瓶裡,或者枕在丫鬟腿上,躺在荷香陣陣的池塘邊,看書看困了就直接在溫軟的懷中睡去,醒來時接着看。

酒味聞來香醇,李蒙抱着酒樽喝了一大口。

趙洛懿與霍連雲遙遙舉起酒樽對飲,放下酒樽纔看見李蒙已自己喝開了,酒一下肚,白嫩的臉上就泛起紅暈。

李蒙面前盤子堆得像小山,他一邊吃,一邊對趙洛懿嘀咕:“這個烤全羊,我吃過,以前在家時兄長們就在後院裡架起鐵架,僕人宰好了肥羊,生的,我們自己生火,灑作料,烤得油爆爆時,最好噴點酒,再用小刀一片一片割下來,隨割隨吃。”

趙洛懿認真聽他說話。

李蒙喝酒喝得有些難受,幾次擡手想扯領子,被趙洛懿把左手抓在掌中,側身吩咐下人倒熱茶來,李蒙說完一長串話,神情呆滯,茶來就着趙洛懿的手喝了,便不再說話,趙洛懿給什麼他吃什麼。

音樂曲調變得歡快無比,幾個衣飾華麗單薄的東夷女子入場,腳底飛旋,舞裙像盛放的花朵層層疊疊綻開。

李蒙軟軟靠在趙洛懿手臂上。

霍連雲看趙洛懿的眼光不動聲色挪開,穆採唐走近他的身邊,霍連雲側耳去聽她耳語,神色有異。

隨着一陣爽朗大笑傳來,樂聲戛然而止。

一名身長八尺,一身灰白便裝,但足見衣飾華貴的男子走來,與霍連雲虛一抱拳,“聽說靖陽侯回來,本官在知府那裡待不住,便來看看。”

霍連雲溫和笑道:“蔡大人不讓人先通告一聲,府上簡陋,要讓蔡大人見笑了。”

“哪裡,本官去年駐守邊關,大半年沒見過油星,老遠聞到這裡酒肉香味,我這肚子裡的饞蟲都快跑出來了。”男子話聲一頓,四下掃了一圈,對霍連雲笑:“就不知是否打擾了靖陽侯宴請賓客。”

“蔡大人說笑,何來賓客,都是行走江湖結識的幾個小友,在靈州候了好幾日,恰逢我回來,府裡姬妾非要張羅着給我接風洗塵。”

蔡榮眉毛一揚,似纔看見穆採唐,拍霍連雲肩頭大笑道:“小侯爺好福氣,不似咱們軍裡大老爺們兒,這回京皇后爲本官物色的女兒家,本官是全看上了,結果人一個也看不上我這大老粗!不提也罷!”

霍連雲打哈哈含混過去,對穆採唐施以眼色,在他與趙洛懿的席位之間,加了一席,讓蔡榮入座。

自蔡榮進來,李蒙就下意識埋着頭,聽蔡榮大聲與霍連雲交談,這才稍微擡起頭來打量,他覺得有點眼熟,卻已是年幼之事,心想應該是與父親見過面的朝廷官員,但拜訪李陵的官員甚多,李蒙根本把人和官職對不上號。

但不排除可能有人記得他,所以李蒙儘量避免和朝廷的人照面,霍連雲除外,他長得太好看了,李蒙第一眼看見他就心生好感,這是無法抗拒的。

“吃肉。”重新響起的樂聲裡,趙洛懿說話聲音很小,把割好的肉片推到李蒙面前。

這個“蔡大人”在場,李蒙有點緊張,不過吃東西總是沒錯。

蔡榮也根本沒注意李蒙,酒過三巡,他略帶醉意地睨起眼,手衝對面沉默不言的王漢之一指,笑了笑,向霍連雲詢問:“這也是,靖陽侯結識的小友?”

霍連雲神色茫然地看了穆採唐一眼。

穆採唐取過霍連雲的酒樽,替他斟酒,遞迴酒樽時溫柔地凝視他,“侯爺忘了,是陳姨媽那年難產,於她有救命之恩的那位曲大夫的小兒子,曲大夫出遠門,把兒子託庇於陳姨媽,您出門前,不是說怕老太太膝下寂寞,讓奴家將人接來,陪老太太玩耍幾日。”

霍連雲扶額,搖頭道:“我這記性。”

蔡榮嘴角牽扯起來,對王漢之揮了揮酒樽,“不想是陳家的舊友,回頭本官倒要找畫像的官員問問,屆時可能要叨擾侯爺,一羣飯桶辦的糊塗事,把王霸的兒子和這位小曲公子畫得一個模子印出來。方纔見了,霍然嚇本官一條,還以爲侯爺勾結反民王霸,還請恕罪則個,本官先乾爲敬,給小侯爺賠罪,曲小公子也同飲吧?”

“同飲同飲,趙少俠也陪飲一杯。”霍連雲態度隨和,全然不似放在心上。

蔡榮喝完酒,微微睨起眼,不知道在看堂下舞蹈,還是透過柔媚的舞女在看對面的王漢之。

酒席直至亥時才散,蔡榮喝得大醉,霍連雲親自相送。人已走出老遠,聲音還遙遙傳來:“伴君如伴虎,我才羨慕老弟你,世襲恩蔭,做個逍遙浪子閒散侯爺……哥哥我年節還在外面抓人,不容易!陳老弟現也與我過不去……”

緊接着一聲重重嘆氣,與蔡榮的嘆氣聲重疊在一起。

李蒙轉頭,分辨出那幽幽的一聲是穆採唐發出的,穆採唐從容地吩咐下人帶趙洛懿他們回院子,卻好像那一聲是李蒙聽岔了。

婢女將他們引到院門口,就辭去,要叫人得到院門外去叫。

沒人倒好,有趙洛懿就夠了,李蒙也不喜歡人多,人一多就得提防這個留意那個,才兩年的半殺手生活,已經練就李蒙睡覺都不敢睡踏實的本事。

洗完腳李蒙不想睡了,白天才睡了個飽,趙洛懿穿夜行衣出去,和王漢之打了個照面,沒和他說話,上房之前拍了拍李蒙的腦袋。

李蒙抱着王漢之的貓,貓好像總睡不醒,縮成一個球正眯着眼打盹。

“你怎麼還不去洗澡,都聞見汗味了。”李蒙想了想,說,“過兩天我們就去瑞州了,不用管那個蔡大人,別說他應該沒認出你,就算認出來,在靖陽侯的府上,他也不敢做什麼。”

王漢之手在膝頭緊握成拳。

“你身上又沒有記號說明你就是王霸的兒子。”李蒙隨口安慰他。

王漢之臉色刷白。

“……”李蒙吞了口口水,“不會真的有……”

王漢之捲起袖子,露出鍛鍊有素的手臂,比李蒙的強壯一些,直至上臂,有一幅烙印,看上去像是一張縮印版機關圖。

“當年我爹以研製出一種名爲焱鉤的機關在江湖上有了點名聲,我出生時,他親手把這幅機關設計圖烙在我身上,並且決定,以後王家的子孫,他的嫡傳弟子,身上都以這爲印記。”

李蒙看了半天,小心措辭,“這個看了也沒用吧,根本看不出怎麼鍛造……”

王漢之放下袖子,“只有懂得機關鑄造的大師纔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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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懂嗎?”李蒙問。

王漢之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神色黯然。

“這個東西有什麼用?”李蒙打了個哈欠,眼角滲出淚花。

“殺人。”

“……”李蒙把一直在自己大腿根刨來刨去的貓提起來,對王漢之抱歉,“我不是覺得你說的無聊,它太煩人了!”

王漢之理解地點頭,“我平時都不理它,它毛病很多,晚上睡覺要打呼。”

李蒙臉上現出茫然,“是嗎?我沒注意到。”貓調整了個姿勢,腦袋埋在李蒙上衣下襬裡,李蒙決定待會兒再洗個澡,繼續和王漢之聊天,“刀劍都可以殺人,你爹發明了一種兵器,有什麼神奇之處嗎?”

“可以構成一個連環殺局,針對騎兵設計的,是個全套,先殺馬後殺人的機關,不過江湖人單打獨鬥的多,或者羣起攻之也不怎麼騎馬。真正讓這樣機關聞名天下的,是當時的情報機構,買了一套一百二十多組這種機關,用以對付北狄騎兵。大秦對戰北狄常年敗陣,那一戰之後,機關和陣法得到了一樣的重視。”

李蒙點了點頭,“高手在民間。”

“所以王家莊很有錢。”王漢之帶點炫耀的意思,但很快又覺得沒什麼好炫耀的,沒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無意識地問李蒙,“你覺得今晚那個蔡大人,是什麼官職?”

“走路的姿勢像個粗人,說話也像,他自己不是說去年還戍邊了嗎?查一下去年戍邊的統戰官員,今年調任回中安的,他的舊友裡曾經應該有一名陳姓的將軍,但現在兩人關係不大好。”一提到陳姓將軍,李蒙表情就有點不對。

王漢之看出來了,問:“你想到什麼了?”

李蒙搖了搖頭,“應該不是。”

王漢之看李蒙不願意說,兩人關係現在還很尷尬,以後可能是同門師兄弟,也可能不是,說難兄難弟,李蒙現在有趙洛懿護着,也不算很難。反而王漢之沒個着落,李蒙有點同情他,把手從貓頭上移到王漢之頭上,安撫地揉了揉,說:“你纏着我師父,就算他不收你爲徒,出於面子,也不會讓認識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抓走。”

“謝謝了。”王漢之深吸一口氣,“不知道你師父什麼時候才盤問我。”

“你身上還有什麼秘密嗎?”李蒙好奇道。

“沒有太多了。”

“那你沒有利用價值,很可能被我師父拋棄。”

王漢之:“……”他感覺更糟糕了,“要不然我說知道百兵譜在哪裡。”

“騙他的話可能會被割了腦袋喂狗。”李蒙望天。

王漢之聊出了一身冷汗,說了聲要去洗澡就走了。李蒙本來想坐在外面等趙洛懿回來,坐着看了會兒廊檐底下掛着的八角燈籠,每一盞燈籠上畫的圖都不一樣,有八仙過海,嫦娥奔月,后羿射日,西王母出行,李蒙看得有趣,不過脖子疼,就去牀上躺着等。

躺了會兒又煩躁地爬起來,想着不然把無妄劍拿出來擦擦亮。

包袱裡多了幾本書,李蒙翻了一下,有三本是純手工製作的小人書,有劍招有拳法,他想起來在閒人居時,趙洛懿總在那裡寫寫畫畫,還不讓他看,心想可能是趙洛懿畫給他以後照着練的,反正會給他,便不甚放在心上。

問孫天陰借的大秦風物誌,還有一本李蒙沒注意的,現在藉着燈光看清楚了,是志怪故事一類的,剛翻了兩頁,李蒙的注意力被另外一本藍色封皮,封面上沒字的冊子吸引了注意力。

看着不像書籍,又不像趙洛懿自己裝訂的那麼粗糙,就拿起來隨手一翻。

“砰”一聲李蒙胳膊肘把桌上茶壺撞到了地上,倒好沒喝的茶也猛然翻了一桌,茶水流得到處都是。

李蒙忙跳起來用袍子把茶水揩乾,冷不防門外傳來響動,李蒙忙把書全體塞進包袱裡,只留了一本之前看過的風物誌。

“茶倒了?”趙洛懿看了一眼,皺眉道:“怎麼把袍子也弄溼了,脫下來,彆着涼了。”

李蒙心砰砰直跳,“哦”了一聲,就去裡間脫袍子,腦子裡俱是剛纔看見的那本冊子裡,兩名男子身軀交纏在一起,姿勢簡直突破李蒙想象的極限。他二哥從前只在戲弄他時略略跟他透露過男女周公之禮,雖不至於天真到以爲男子之間就是碰碰嘴脣,但再親密也許就是蹭來蹭去,爲什麼後面還有……

怎麼能那麼幹!太有違天道了!

身後傳來趙洛懿的聲音:“還要洗澡嗎?”

李蒙心慌意亂地說:“不洗了……”又問,“你還要洗嗎?”

“嗯,一身汗。”

“哦哦,那你洗吧,我先睡了,我的裡衣呢?”又怕趙洛懿會給他拿進來,李蒙忙道:“找到了找到了,你去洗澡吧,我睡了。”

聽見趙洛懿關門聲,李蒙心裡激烈的跳動平復下來,想來想去,還是難以安睡,聽見窗外傳來嘩啦的水聲,知道趙洛懿又在院子裡隨便拿涼水衝了就算完事。

鬼使神差的,李蒙爬上了窗戶,把窗格頂開一條縫,足夠他一隻眼貼上去窺探。

179.一七九138.一三八98.九十八75.七十五170.一七〇18.蠱蟲22.豬籠150.一五〇73.七十三154.一五四131.一三一35.試試116.一一六189.走放羊(4)120.一二〇78.七十八92.九十二100.一〇〇17.閒人66.六十六125.一二五16.師父41.四十一52.五十二67.六十七27.罩你75.七十五84.八十四31.幼獸150.一五〇6.問題132.一三二41.四十一9.殺心71.七十一185.一八五119.一一九72.七十二164.一□□78.七十八167.一六七156.一五六11.聯絡117.一一七61.六十一143.一四三125.一二五125.一二五12.外族109.一〇九100.一〇〇174.一七四112.一一二110.一一〇137.一三七92.九十二187.走放羊(2)114.一一四151.一五一168.一六八119.一一九10.入行117.一一七101.一〇一31.幼獸78.七十八69.六十九129.一二九87.八十七2.雅閣112.一一二119.一一九187.走放羊(2)68.六十八143.一四三64.六十四107.一〇七152.一五二20.喜歡68.六十八13.馨娘94.九十四150.一五〇36.闇火158.一五八20.喜歡85.八十五84.八十四81.八十一132.一三二132.一三二4.兵器2.雅閣67.六十七66.六十六100.一〇〇10.入行153.一五三61.六十一40.四〇
179.一七九138.一三八98.九十八75.七十五170.一七〇18.蠱蟲22.豬籠150.一五〇73.七十三154.一五四131.一三一35.試試116.一一六189.走放羊(4)120.一二〇78.七十八92.九十二100.一〇〇17.閒人66.六十六125.一二五16.師父41.四十一52.五十二67.六十七27.罩你75.七十五84.八十四31.幼獸150.一五〇6.問題132.一三二41.四十一9.殺心71.七十一185.一八五119.一一九72.七十二164.一□□78.七十八167.一六七156.一五六11.聯絡117.一一七61.六十一143.一四三125.一二五125.一二五12.外族109.一〇九100.一〇〇174.一七四112.一一二110.一一〇137.一三七92.九十二187.走放羊(2)114.一一四151.一五一168.一六八119.一一九10.入行117.一一七101.一〇一31.幼獸78.七十八69.六十九129.一二九87.八十七2.雅閣112.一一二119.一一九187.走放羊(2)68.六十八143.一四三64.六十四107.一〇七152.一五二20.喜歡68.六十八13.馨娘94.九十四150.一五〇36.闇火158.一五八20.喜歡85.八十五84.八十四81.八十一132.一三二132.一三二4.兵器2.雅閣67.六十七66.六十六100.一〇〇10.入行153.一五三61.六十一40.四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