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仕鴻的話惹得衆人一陣笑聲，阮青雅一手持牌，一隻手背支着下巴，手上的翡翠戒指在燈光下剔透翠綠，她笑道：“哎喲，老三還真是小氣，什麼獨贏啊，你是怕你和小妍都輸，我和母親把你們兩口子的零嘴錢都贏去了吧！”“老三就是小氣！”鄭康氏也笑道。“哎呀，我哪裡小氣了啊，這樣好了，我雖不上桌，溶月這裡輸的算我，贏的算她的行了吧！”鄭仕鴻笑道。“那豈不是便宜了大嫂啊，溶月可是大房裡的，她們贏雙份，輸一份！”賀妍杏眼一斜，鮮亮的小嘴一嘟，嗔道。衆人又是一陣鬨笑。“那還是讓鏡儀來嘛！”阮青雅笑道。溶月忙讓開座位，葉鏡儀在一邊笑道：“我還沒吃完呢。”“那二哥來唄！”
鄭仕鴻笑道。鄭仕遠站起來，笑道：“鏡儀大病初癒，最近身體恢復得慢，我看還是回去早點休息得好！”葉鏡儀聽畢，頓時莫名地滿臉通紅，愈發低下了頭。“也是，我也累了一天了，該回去休息了！”鄭仕鴻亦擊掌附和道。賀妍不禁抿起嘴笑，鄭康氏道：“喲，這是在給我這個老太婆甩翎子呢！我要是不接這翎子真要被人嫌了！快快快，你們都散了，各回各屋去！”衆人忙道：“我們沒這個意思！”這樣說着，牌局便散了。鄭仕遠和葉鏡儀走在小徑上，四周滿溢着梔子花的甜美香味，沁人心扉。葉鏡儀刻意地離他一尺遠。葉鏡儀自來心軟，對於鄭仕遠這些日子以來的關懷備至和柔情蜜意，她早已心領神會，心中對他過往的各種不是也漸漸消融，只是顧着面子，不肯與他親近，鄭仕遠瞧她尷尬，也不去惹她，兩人自是一路無語。小如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天色已晚，只有一浸月光引路，葉鏡儀走在小徑上因想離他遠些，便走到傍邊去，沒料到被腳底下的青苔一滑。“啊”地一聲驚呼便往後倒去。鄭仕遠不偏不倚接個正着，看着她的眼睛笑道：“這算哪一齣？”
葉鏡儀驚魂未定，又滿臉通紅，懊惱着自己走路不小心，還未等掙脫他的懷抱，他已經一把抱起她，笑道：“還是這樣比較安全！”葉鏡儀正要掙扎叫喊，他輕輕一笑：“小心我們一齊摔倒！這大晚上的，還是別大喊大叫吧，讓別人聽見了不好！”葉鏡儀覺得他的話有些理，便乖乖地依在他懷裡，不敢動彈。她閉上眼不去看他，只聽得他有力的心跳聲，錦緞衣衫輕輕摩莎着她的臉，衣上帶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在濃郁的梔子花香裡顯得清清淡淡，卻更加怡人。鄭仕遠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柔聲說道：“我今兒在茶店裡忙了一天，身上沾的味道你喜歡嗎？”她愈發臉紅，不敢睜眼，亦不說話。一路雲淡風輕，月色迷濛。一封電報打破了鄭宅平靜的夏日。在北平的鄭老爺突然病危，臨終前一定要見到自己的四個兒子，而且要他們把他給接回來。
鄭仕遠一邊拍電報給在學校裡的鄭仕飛和遠在異國的鄭仕明，一邊和鄭仕鴻準備出發去北平。若不是這事，鄭仕遠怎麼都不願意這個時候出遠門的，因爲這些日子，鄭仕遠和葉鏡儀的關係恬靜而平和。雖然葉鏡儀似是若即若離，並不主動與他說話，晚上依舊揹着身子不理會他，但素日裡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讓鄭仕遠覺得那層紗隨時都可以捅破。事態發展既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便恢復了過去篤定的性子，葉鏡儀不發話，他自是沒有再輕薄過她。小如在幫鄭仕遠收拾行李，葉鏡儀拉不下臉來，但是心裡有些牽掛，便佯裝找東西，也替他理着衣物。鄭仕遠心思細膩，她的變化逃不過他的眼睛，笑道：“不用帶很多衣服，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把公公一起接回來嗎？”葉鏡儀忙問道。“是啊，他不是要回來嗎！不過要看他的身體狀況。”鄭仕遠微微沉吟，道：“電報上看起來他的情況並不樂觀，不知道那裡的大夫允許不允許他舟車勞頓。”鄭仕遠看了她一眼，便有十二分的不捨。但心裡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見她面上雖是淡淡的，眼角卻噙着不捨，他心中更是放不下，恨不能衝上去把她抱在懷裡傾訴衷腸，又怕她不樂意，他不敢輕易冒險，怕毀了這些剛築起來的美好，便忍下了心裡的想法。鄭仕遠和鄭仕鴻當日下午便乘火車去了北平。這日，葉鏡儀知道鄭康氏在花房，便去看看她。剛進入花房，便見鄭康氏捂着頭要倒下去的樣子，葉鏡儀忙過去攙扶她：“娘，沒事吧？”
“頭有些暈。”鄭康氏的臉色蒼白：“人老了，就不頂用了。”“娘還是回房去歇息吧！”鄭康氏擺擺手，說：“沒事，就在這裡坐會兒。”葉鏡儀只好扶她在榻上坐下，問：“撫琴呢？娘身邊怎麼不跟個人？”“是我一個人過來的，不讓人跟着的。”鄭康氏道，葉鏡儀遞了水過去。“娘是不是在擔心爹啊？”葉鏡儀小心翼翼地問。“我覺得他是回不來了。”鄭康氏淡淡道，眉目間一抹往事如煙的惆悵。葉鏡儀忙安慰道：“不會的，仕遠和仕鴻去了，他們會把爹帶回來的。”“我送你的苗子可長了嗎？”“長了，應該是西府海棠吧。”鄭康氏點點頭：“該移到院子裡了，讓它好好生長。”“是，我知道了。”鄭康氏轉過頭看着窗外，花房處於曲荷樓二樓，窗戶正對着荷花池，在這裡欣賞荷花最完整。“荷花快謝了，一季有一季的花開。”
鄭康氏滿懷心事。“我聽別人說，這一池荷花是爹親手爲娘種的呀。”葉鏡儀想起賀妍告訴過她這池荷花的來歷。鄭康氏看了她一眼，葉鏡儀怕自己失言，紅了臉，鄭康氏倒很平靜：“坐下吧！”葉鏡儀順從地挨着她輕輕坐下。“宅子裡的老人都是知道的，這池荷花是他種的。”鄭康氏道：“宅子里老人也愛嚼舌根哩。”“是鏡儀多嘴了！”“沒事，誰沒有一點過去的事兒呢，你們肯定都奇怪，這爲我親手栽種荷花的人，如今怎麼在北平和姨太太一起也不肯回來。”葉鏡儀聽到鄭康氏說起自己的事，臉愈發紅了，但心裡的好奇心也越發重。鄭康氏並不在意葉鏡儀的尷尬，嘆了口氣說道：“其實這個宅子啊，原本不姓鄭，姓康，是我家。”
葉鏡儀怕聽長輩的事兒不太合規矩，便忙問：“娘，要不要回去睡會兒？”鄭康氏面色平和而安詳，說道：“我不困，今兒不知怎麼地，特別想找人說說話。正好你在，也別拘着了。“好，我聽着便是。”葉鏡儀又伺候着鄭康氏喝了茶水。那些塵封已久的事冷不丁地被撈起來，讓葉鏡儀覺得不是在聽自己公公和婆婆的往事，而是一個寫在積滿灰塵的舊書上幽怨深藏的故事，鄭康氏嘆了口，說：“他是我爹最喜歡的徒弟，那年他十六。人和人是講究緣分的。鄭航，他是個孤兒，我爹竟把他當作自己兒子看待，雖然他住在鋪子裡，卻常常被我爹帶回家吃飯。”鄭康氏好不避諱。葉鏡儀站在一邊靜靜地聽着，不敢打岔。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公公的名字，鄭航。“我沒有兄弟，只有二個姐姐和一個妹妹，當時兩個姐姐已經出嫁了，家裡就剩我和八歲的妹妹，我娘在生我妹妹的時候難產死了。也就因爲這樣，所以我爹並不很喜歡我妹妹，卻很寵愛我，因爲他說我長得最像我娘。
我爹和我娘感情甚篤，他沒有納過妾。因沒有爹的寵愛，妹妹佳媛從小就不受重視，所以無論是身體還是模樣都顯得很嬌柔，比你還嬌小柔弱。鄭航那時常帶我們一起玩耍，也許是他看到我妹妹沒爹孃疼愛，故而對佳媛還是更加照顧一些的。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所以也從不在意他對佳媛的格外照顧，慢慢地當我懂得些什麼的時候，我就開始妒忌佳媛。過去我跟佳媛的感情是很好的，她那麼柔弱，總是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隨着年齡的增長，我開始討厭她那副樣子，總是覺得她的樣子是故意裝出來給鄭航看的。
我十六歲那年，鄭航去外頭辦事，一走就是三個月，我幾乎沒有一天不在想念他，這才知道我是那樣喜歡他。而我也發現在鄭航離開的三個月裡，佳媛茶飯不思，日日在房內彈她心愛的揚琴，才知道了佳媛的心思是和我一樣的。鄭航回來的那天我來到外堂，看到佳媛早就在那裡了。鄭航買了很多很多小玩意送給佳媛，我看着佳媛歡快如小鳥的樣子，氣憤極了，便跑了出去，沒想到鄭航追上了我，他拿出一隻銀戒指，他那天說，他想和我一生一世。”鄭康氏說到這裡，露出溫暖的微笑，眼中柔情萬千。葉鏡儀看到鄭康氏已面露疲色，想讓她休息，卻好奇地把耳朵豎起，想聆聽接下來的事。鄭康氏繼續回憶着往事：“那個時候我真的很高興，原來鄭航是喜歡我的。慢慢地，我爹察覺了我們的交往，他居然很贊成，他大概早就想好讓我招婿繼承家業了吧。佳媛也發現了我和鄭航的默契，她沒有說什麼，只是顯得更加柔弱不堪了，越來越多的時間只是在房內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