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少爺這兩天因爲受驚所以也病着，本來伺候嫣兒的丫頭被調去伺候小少爺了，嫣兒那裡沒人守着。說是嫣兒雖身子虛，也沒什麼大病。前幾天都還好好的，我們也都去瞧過她啊。今兒上午才吃了藥，我還去看過她呢，她還好好的，沒想到下午就。”如意微微哽咽：“她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呀。”
“是啊，本來花一樣的人兒，怎麼說沒就沒有了。”小如也開始嗚咽起來。“咱們畢竟處了那麼些日子的，她雖有些愛慕虛榮，可是她和大少爺也是兩廂情願的，不是她主動去攀附大少爺的！嫣兒心地不壞呀！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小如頻頻點頭，問：“對了，你家三少奶奶呢？”“她回來以後就一直哭，畢竟是她帶過來的人，在她身邊那麼多年了。我伺候她睡下才來的。你這一說也提醒我了，我也該走了，免得她醒了沒人照應。改天我們再說。”如意說着便往院門口走來，葉鏡儀閃了身子，朝照壁的另一邊走了進去，小如見了她，吃了一驚：“小姐怎麼不聲不響進來了呀！”葉鏡儀想那麼靈巧出衆的嫣兒失了孩子，想起自己也曾失去的孩子，心中本就對她極同情，如今忽地猝死了，不禁感慨萬，道：“嫣兒真是可惜了！”“小姐，你都聽到了啊，我覺得嫣兒落水蹊蹺，死得也蹊蹺呢！”
小如臉上的淚痕還未乾。葉鏡儀忙揮揮手，道：“這些話屋子裡說說也罷了，咱們也插不上手！”“我曉得，我不過是和小姐說說罷了，你看我剛纔也沒跟如意這麼說呢！”天樂街是條充滿人味的街道，附近民宅頗多，成天都是熱熱鬧鬧的，很多店鋪都集中在此；而天元街雖也是天字打頭，聽上去和天樂街像是兩兄弟，但卻是城內最繁華的主街，這裡聚集的都是高檔的店鋪和飯莊客棧。鄭家有兩間當鋪都在天元街上，雖也熱鬧，人來人往間都帶着一份矜持，不似在天樂街裡的行人那麼隨意自在。若說天元街和天樂街是兩兄弟的話，那一定是像這兩條街一樣，一出生便被分隔兩處且再無交集的，天元街是高貴的紈絝子弟，天樂街則是從小在市井混的小夥子。
鄭仕遠坐在天元街最大的鄭家當鋪三樓，和賬房一起看着近來的賬薄，卻見天樂街糧店的徐掌櫃來了。“二少爺！”“你怎麼來這裡？”鄭仕遠沒有擡頭，賬房先生看到徐掌櫃似是有話要說，便先下去了，鄭仕遠這才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街上人來人往：“又有什麼事？”自從鄭仕明接管糧店以來，徐掌櫃便經常到天元街來找鄭仕遠，多是因爲鄭仕明對於鋪子的管理不當，或是和一些客人有了摩擦，要鄭仕遠去善後。“二少爺，今天倒不是爲了大少爺來的。”徐掌櫃道。“那是什麼事？”“天元街上新開了一家飯莊，少爺可見到了？”
“嗯，就在東頭，好像叫什麼青雲飯莊，名字取得很江湖氣。”鄭仕遠笑道。“是這樣的，這家飯莊也來我們這兒定米，不過他們指明要二少爺去洽談並籤合同。好像他們還不知道如今您已經不管那邊的事了。那個飯莊規模很大，想是這裡的富商開的，所以不敢貿然讓大少爺去，我就來問問您的意思。”鄭仕遠雙手背在身後，依舊看着街景，道：“徐掌櫃你是越發糊塗了！這種事也來請示我！如今糧店所有的事都已經是大哥在管理了。我當然不能再出面和人家談生意了！”徐掌櫃清癯的臉上尷尬一笑，忙道：“我知道了，二少爺。”“大哥畢竟不在這裡多年了，總有諸多不熟悉和不適應，徐掌櫃多幫幫他吧，也多體諒他，算是爲了我們鄭家。”鄭仕遠緩緩道。
“是是，我知道了！”徐掌櫃走後，鄭仕遠蹙起眉頭，他不喜歡鄭仕明，心裡也不想幫他，但是這些年來，家裡的店鋪的經營是他的心血，他不想讓自己家的生意和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又聽得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轉身一看，是老四鄭仕飛，便笑道：“回來了？怎麼也不拍個電報，讓人去車站接你？”“我自己有腳，幹嘛還要人家來接！”鄭仕飛笑道，臉被曬得黑黑的，眼睛顯得更加明亮：“我想你大概還沒回去，我路過這兒來看看，和你一起回去。”“午飯吃了嗎？算時間，你大概午飯都沒吃就從學校出來了吧？”“沒吃呢！”鄭仕飛笑道。“這兒開了個新飯莊，我帶你去嚐嚐！”“不了，咱們回去吧，我回去吃些點心就是了，我這一回去，母親肯定讓廚房做大餐了，我還是留着肚子晚上吃好吃的吧！”鄭仕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我這兒整理一下，和你一塊兒回去！”
鄭仕飛回到家中先回了自己房裡去收拾了一番，然後就去鄭康氏那裡請安，走到荷花池邊的大方亭，忽見一個身着白衣裙的女子立在亭中，望着荷花發怔。這女子的衣裳不是丫鬟打扮，卻也想不起來這是哪門子親戚。那女子側過頭來看到他，先是一愣，而後對他點頭算是打招呼，沒有一絲扭捏，讓鄭仕飛倒是一楞。他走過去，問道：“請問你是我們哪房的親戚小姐？”吳思涵見他一身中山裝，雖不認得，也早已猜到他是鄭家的老四，她微微一笑，說道：“不，我是莫姨娘的女兒，原先在北平的。”鄭仕飛腦海裡一轉，北平的莫姨娘，他父親臨終前他去北平時對兩位姨娘有些印象，似乎其中一個是姓莫，只是沒有見過她的女兒，他很奇怪她們如何來了自己家裡。吳思涵瞧出他的疑惑，道：“我們在北平沒有落腳處了，幸而鄭太太還能收留我們。”“噢！”鄭仕飛恍然，一時也不曉得說什麼，便問：“住得可習慣？”“大家都待我們很好。”吳思涵莫名紅了臉。“對了，怎麼在北平沒有見過你？”
“我一直住在學校裡的。”鄭仕飛點點頭，心想原來是讀過新學堂的女子，難怪舉止言談間顯得那麼大方自然，心裡多了幾份激賞，便道：“原來如此！那你現在豈不是沒有讀書了？”吳思涵無奈地一笑：“生計能解決就不錯了，還談什麼讀書的事！”“那倒不能這麼說！你若是喜歡讀書，我可以借你些書看的，我屋子裡有好些書，我平日也在學校住不在家，你可以隨時去我屋裡拿來看，我院子裡的丫鬟還是在的，我吩咐她們一聲就是了。”鄭仕飛笑道。吳思涵的臉倒更紅了，說道：“謝謝你！出來久了，我該回去了。”鄭仕飛這纔想起自己也要去鄭康氏那裡，便道：“好，你們住哪兒？”“宅子東邊的那小院裡。”“那麼偏！”“我和母親都喜歡清靜，倒是覺得很好！”吳思涵對他再次點點頭，便轉身離去了。鄭仕飛目送着她，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視線裡，纔回過神來。這日晚飯時，鄭仕明顯得很高興，嫣兒的死對他沒有太多影響，一個女人罷了，何處沒有呢！“母親，今天我們糧店簽了很大一筆生意。”
鄭仕明笑道。鄭仕鴻夾了口紅燒魚，道：“真是恭喜大哥了，接管糧店後，這應該是第一筆新生意吧！”鄭仕明沒有理會他，繼續對鄭康氏道：“還是長期的。”“是哪家？”鄭康氏問。“天元街新開的飯莊，我去看過，飯莊很大，生意也很好。”鄭仕明道。鄭仕遠笑道：“就是那家青雲飯莊嗎？我每次經過，確實看到裡面客人很多。”鄭仕明洋洋得意：“就是那家！”“是哪戶人家開的啊？”鄭康氏問道。鄭仕明搖搖頭說道：“那裡的掌櫃不肯說飯莊主人是誰，可能是臨城的富商吧。”他嘴角噙着笑，說：“有些人總是故作神秘的。”
賀妍一點都看不慣他的笑容，嫣兒死了不到一月，嫣兒的薄命都是因鄭仕明而起，他如今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好像嫣兒就沒有存在過一般。賀妍向來厚待嫣兒，沒想到嫣兒就這麼死了，她心裡對鄭仕明又恨又氣！晚上回去後，她免不了和鄭仕鴻抱怨：“這大哥太無情了，嫣兒才死了多久啊！”“我早就說過他不是個靠譜的人了，你還偏把嫣兒送過去，等於把她往火坑裡推啊，這下你知道了吧！”“我以爲大哥喜歡嫣兒，又懷了他的孩子，總能對她好的，沒想到嫣兒沒這個福氣，這也就罷了，大哥居然也不收斂些，簡直不把嫣兒當回事！”
賀妍說着，眼睛都有些發紅。鄭仕鴻嘆了口氣說：“確實是可憐了嫣兒了，本來在這兒挺好的，白白地送了命！”“這大哥簡直不把我們三房放在眼裡！嫣兒怎麼說都是我的陪房，嫣兒死後，他居然也不來跟我們說一句，太過分了！我們三房出去的人那麼賤命麼！”鄭仕鴻哼了一聲：“他眼裡哪裡有別人啊，只有他自己罷了！你別生氣了，爲他範不着！”“我是爲嫣兒傷心，早知如此，我就絕對不讓嫣兒過去了！”賀妍氣道：“而且我總覺得嫣兒那次落水很是奇怪，之後死得也很奇怪。如意說那時嫣兒身體還是可以的，怎麼忽然下午就暴斃了！”鄭仕鴻道：“大房都不是省油的燈，我以前就對你說過，以後行事還是要跟我商量，我纔是這個家跟你最親的人，別老是去找別人，特別是大房，即便是大嫂，你也不能全信的！大嫂是多精明的一個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