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寧也笑道。“我們都是自家姐妹，何須言謝。”阮青雲淡淡一笑，恢復了往日的溫柔。宋冰瑩看着此刻的阮青雲，絕色的姿容不提，修長的身段不提，獨那一份淡然自若的神態，舉手投足的氣度，好似她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宋冰瑩想起她與阮青雲同一天嫁入鄭家，同爲平妻，起先似乎還是她佔了優勢，如今她竟落在阮青雲身後那麼遠，那麼遠。宋冰瑩慢慢地獨自走出花廳，恰巧鄭念祖跑過來，看見她，停下來，淡淡地叫一聲：“冰瑩姨。”便甜甜地叫着：“雲姨，雲姨。”跑了進去。宋冰瑩心裡沉沉，多少年前，這個孩子在她懷裡撒*娘。春天還沒有離開，宋冰瑩卻覺得自己的心早已冰涼透骨。宋冰瑩提出要回孃家住一陣子，鄭仕遠沒有阻攔，細雨綿綿的暮春，阮青雲目送宋冰瑩乘上馬車離開了鄭家，她覺得不好過多挽留，只道：“仕遠哥會牽掛，妹妹早點回來。”撫琴看着阮青雲失落無奈的表情，道：“奶奶又上心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仕遠哥不知道爲何又對冰瑩冷落起來，使得冰瑩想回孃家，仕遠哥也不阻攔。”撫琴搖搖頭，她和鄭仕遠達成默契，始終沒有告訴阮青雲上回她流產的真相，阮青雲輕聲嘆氣：“我也不好多說什麼，要是我極力挽留她，她一定會多心，只能多勸勸仕遠哥了。”宋冰瑩回到了鄉間的宋宅，偌大的宅院依舊由下人管理並打掃，與宋冰瑩前並無二致，她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五年多了，嫁入鄭家後就在沒有回來過，即便去給爺爺掃墓，她也並不回家裡來，如今乍然回到自小成長的地方，心頭感慨萬千。宋冰瑩回來爲的是逃避，現在鄭家上下都看得出鄭仕遠對阮青雲很偏心，對宋冰瑩很淡漠，但都不知道什麼原因，私底下都紛紛議論猜測。那些疑惑好奇的目光，甚至是探聽暗敲的話語，都讓宋冰瑩覺得受了恥辱。
她和阮青雲本該是一樣的，現在卻搞得自己像被人遺棄一般無依無靠。宋冰瑩原以爲回來之後心情會好些，對鄭仕遠的思念與日俱增，一個人在深院裡也整日無事可做，愈發鬱悶，心裡竟然想回去了，可是又拉不下臉來，只能巴巴地盼着鄭仕遠能來接她。雯姐不禁道：“當初我就說不要回來的，這下可好，倒讓另一位獨佔了二爺，要不咱們就回去吧，反正也就說來住幾天的。”宋冰瑩撅着嘴，道：“我不回去！”“要不我回去探探二爺的口風吧，讓他來接你。”“千萬不要！我說了我不回去，我住在這裡很好！”
雯姐明知她口是心非，卻不好再說什麼，怕她更加不開心，便勸道：“小姐別整天都待在家裡，不如出去到田間走走，你小時候最喜歡去田間玩了，時常去河邊撈魚呢！”“我又不是小孩子！”宋冰瑩沒好氣地說着，第二日，卻獨自出門，沿着兒時玩耍的小路，走到綠油油的大片田野間，又走到了小河邊。宋冰瑩雖然自小沒了父母，但是有爺爺宋老伯的萬般疼愛，千般縱容，她一直都過得很自在快樂。小時候常常捲起褲腳，在河邊玩水撈魚，想起那些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宋冰瑩不自覺地露出笑意。“宋小姐！”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宋冰瑩！”宋冰瑩轉身，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留着平頭，穿着農家的短衫短褲。
“你認識我？”“真的是你！我沒認錯！”男子黝黑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道：“你不認識我啦？我是阿牛啊！”“阿牛”宋冰瑩看着他，歪着腦袋想了想，道：“噢，我想起來了，你是阿牛，以前和我一起撈魚玩的阿牛！”阿牛羞澀地笑了。“是呀是呀，我們小時候一直一起玩的！”“過去你胖胖的，不愛說話，現在你那麼高那麼瘦了！我真的是認不出你了！”宋冰瑩見到兒時的玩伴，很高興，笑語間露出細巧的貝齒。阿牛嘻嘻一笑，道：“大了，自然變了唄。小姐你是越來越好看了，比以前還要好看，我也不敢認你！看你一個人，我纔敢叫你。你不是嫁去城裡了嗎？回來玩？”
宋冰瑩點點頭，阿牛笑道：“其實我有時去你們家時，還偶爾能看到你，就是不敢再叫你了，過去小，不懂事，和東家小姐玩。”“你說哪裡去了，我可不是那樣的人。”阿牛道：“我記得以前小姐最愛吃鯽魚，我釣了鯽魚就往你家送。”宋冰瑩心頭一熱，記得她喜好的竟然是一個她幾乎忘記的人。“我現在還是愛吃。”阿牛快活地笑道：“我明天就釣幾條送來！”“謝謝你！”宋冰瑩感激地一笑，水中映着日光，漣漪波光流連在她的臉上，讓阿牛一時看呆了。第二天，阿牛果然送了魚來，宋冰瑩既感動又開心，一定留阿牛吃飯，宋冰瑩怕阿牛拘束，特地把飯擺在自己小院的天井內。初夏時節，小小的天井裡，高牆院落寂靜無聲，只有四周的綠竹在微風中低低吟唱，石桌上擺的小菜簡單爽口。阿牛遲遲不敢動筷子，坐在石凳子上，坐在宋冰瑩面前，紅着臉不說話，宋冰瑩笑道：“你這副樣子倒很像小時候哩！”“被小姐笑話了！阿牛是粗人，上不了檯面！”
阿牛低頭道。“你小時候還叫我冰瑩呢！”宋冰瑩笑道：“黎嫂做的鯽魚湯可鮮美了，你要嚐嚐，這可是你親手釣的。”宋冰瑩說着便親自盛了一碗遞給阿牛，阿牛忙接了過來。“謝謝小姐，謝謝小姐！”“我從小就沒有兄弟姐妹，其他農戶的孩子也都怕我，覺得我是千金小姐，不願意和我玩，只有你願意跟我玩，我記得我時常欺負你的，你卻總對我言聽計從。”“我喜歡這樣！”
阿牛紅着臉說道：“小姐說的做的都對，我就是願意跟着小姐玩，願意保護小姐！”宋冰瑩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道：“我居然還有你這樣的玩伴和朋友，真是難得！陪我一起喝一杯！”阿牛也一口喝下杯中酒，宋冰瑩自嘲道：“我多久沒有這麼暢快過了！”說完又喝了一杯。阿牛不禁問：“小姐？你有煩心事？”宋冰瑩粉色的家常敞衣繡着鳳鳥穿牡丹，阿牛直覺得宋冰瑩是鳳鳥也是牡丹，這般的人物又爲何會有心事？宋冰瑩不語，對阿牛微微一笑，若桃如櫻，似一場花雨落在他心上，阿牛癡癡地道：“真沒想到我還有這樣的機會見到小姐，這樣近地看着小姐。我記得小姐出嫁那天，蓋着紅蓋頭，我看不見你的臉，我一直努力地往人羣前面擠，就算看不見你的臉，我也沒關係的，我知道你總是最美的，最美的！那娶你的人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就是那樣遠遠的看着，就算看不清你，我也如願！”
宋冰瑩的小臉不知是喝酒的緣故，還是因聽了阿牛這番話的緣故，泛出隱隱紅暈，細長深邃的眸子瞅着阿牛。“我竟不知也有人對我這麼好！”“小姐，你過得不開心嗎？你嫁了如意郎君，爲何還不開心？”“如意郎君！”宋冰瑩發出一陣苦笑，直倒酒來喝。“我聽說你一直愛慕那鄭家公子，現在如願嫁了他，我都替你開心！”宋冰瑩喃喃道：“所有人都知道，偏他不知道！”
“啊！他竟是不知道！那還娶你作甚！小姐，我去告訴他，告訴他你多喜歡他！”宋冰瑩失笑。“阿牛，你還和孩子一樣！”隨即流波婉轉，道：“我嫁了人，你還替我開心？你沒有一絲失落嗎？沒有一絲難過嗎？”阿牛的臉紅紅的，說：“我哪裡有失落和難過的資格！就算我從小喜歡小姐，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只要小姐開心，我就開心了！”“阿牛，你娶親了嗎？”阿牛低低道：“看過了小姐，那些女子就像乾草，枯得很！我算是認命了，一輩子光棍也無所謂！”“傻瓜！”宋冰瑩笑道：“來，我們喝酒，這罈女兒紅是我爺爺在我出生時埋在院子裡的，一共藏了兩瓶，我出嫁時拿出來了一瓶，今天拿出了這一瓶。”阿牛惶恐道：“這樣的好酒給我這樣的粗人喝，豈不是糟蹋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們一起喝了這壇酒，纔不辜負這良辰美景，纔不算糟蹋！”宋冰瑩眼中閃着異彩。“自從在鄭家，我總是要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臉色，應付周圍的人，再無在家中時的自在。總以爲有愛就行，沒想到那麼難，總以爲他還是喜歡我的，沒想到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到頭來一場空。”阿牛呆呆地看着雙頰泛紅如桃花，雙眸迷離如星月的宋冰瑩，聽着她一番他不甚明白的話，只是希望這一刻就此停留，讓他好一直看着她，聽她說話。阿牛的眼中，心裡，從小就只有一個宋冰瑩，然而對他來說，宋冰瑩不過是個破碎夢而已，他是一個農戶，她是千金小姐，不說其他的，只這天差地別的懸殊身份地位，就足以讓他的夢一再破碎。阿牛在農戶的青年裡算得上長相俊朗，幹活又出類拔萃的人物，媒婆沒替他少說親，鄉間愛慕的女孩子也大有人在，只是他心裡有着宋冰瑩，又自知比其他人出色些，眼光也就高，根本看不上那些農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