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於頭穿着長衫,背脊躬得就像一隻蝦米一樣,來到宋昌金面前稟報道:“掌櫃的,按照您的吩咐,店裡的其他夥計都已經遣散了,還有四名老主顧正快活着呢。”
宋昌金對於快活的概念和這幫衣食父母不同,他雖然開煙館,可自個兒從來不抽,因爲他知道這東西傷身,更麻煩得是,一旦上癮,準保會讓你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連親爹親媽都不認識。
宋昌金不認爲自己在從事一門缺德生意,畢竟這錢他不去賺仍然還有別人來賺,過去他沒來開煙館的時候,門前的這條山陰巷大小煙館十幾家,整個新滿營內都加上估計超過了三十家,正是因爲他的到來,才說服顏拓疆將其他的煙館全部關停,然後以特許經營,官方監督的名目開了這間新滿營唯一的一家煙館。
宋昌金自然賺了一個盆滿鉢滿,可這樣一來也將各大煙館相互競爭,無所不用其極的場面改變,他做得是老主顧的生意,不想方設法哄人入局,不因爲壟斷而隨意哄擡價格,軍方也便於管理。
其實宋昌金在顏拓疆倒臺之後,已經做好了離開新滿營的準備,馬永平的胃口並沒有那麼容易填飽,剛剛送上了一筆政治獻金算是給這位新統帥的投名狀,可馬永平馬上就提出購買裝備更換軍服之事,宋昌金閱人無數,自然看出馬永平慾壑難填,如果繼續留下來經營,早晚會被馬永平連皮帶骨頭吃個乾淨,此前那些年的辛苦經營只怕就要付諸東流了。
可宋昌金還沒有來得及離開新滿營,這邊就出了大事,這一夜槍炮聲接連不斷,南陽大街和西門先後被封鎖,雖然馬永平及時封鎖消息,可仍然有不同版本的消息外傳,流傳最廣的版本是新滿營發生了兵變,可後來因爲西門發生變亂,有人開始傳播城內發生了瘟疫,當然也有城內出現殭屍的消息。
新滿營的槍炮聲和突然開始的宵禁讓城內百姓人心惶惶,宋昌金聽完老於頭打聽來的情況仍然有些雲裡霧裡。
老於頭道:“現在所有的城門都關上了,誰都出不去,誰也進不來,西城門和南陽大街都被包圍起來了,交火就一直沒聽過,聽說南門大街死了不少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宋昌金皺了皺眉頭,心中暗忖,難不成當真是兵變?馬永平篡權的事兒雖然還未公開,可新滿營的頭面人物大都已經知道怎麼樣的情況,顏拓疆畢竟在這一帶經營多年,他的實力應當不僅於此,興許這場兵變就和他有關。宋昌金自然想顏拓疆重掌大權,若是顏拓疆能夠東山再起,自己也就沒必要離開了。
老於頭道:“掌櫃的,咱們怎麼辦?”
宋昌金道:“還能怎麼辦,城裡這麼亂,一旦局面控制不住,很快就會出現打砸搶的事兒,你去跟那幾個老煙鬼說說,就說是鬧了兵變,讓他們各回各家,咱們煙館也要關門,等明兒事情明朗了再說以後的事情。”
老於頭應了一聲,心中卻對那幾個仍然堅守的老煙鬼離去並不樂觀,那種人就算是世界末日,他們一樣得抽完這口煙再走。
老於頭兜了個圈子,並沒有把老煙鬼勸走,反倒又帶來了兩個人,這兩人站在門外並沒有急於進來,應當是等着老於頭通報。宋昌金正想發火,可忽聽一個女人道:“宋大掌櫃別來無恙?”
宋昌金聽得真切,馬上就聽出是這聲音來自於大帥夫人,不由得從心底打了個激靈,馬永卿被劫持的事情他也聽說了,只是馬永卿自己回來的事情他並不清楚,宋昌金以爲自己聽錯,主動向門前走了幾步。
老於頭原準備通報來着,可外面的人也在此時走了進來,馬永卿將蒙在臉上的面紗揭開了:“宋掌櫃連我都不認得了?”
宋昌金這才確認眼前人就是馬永卿無疑,他又向馬永卿身邊人望去,不看則已,一看驚得他是頭皮發麻,脊背發涼,他怎麼都不會想到來人之中竟然會有甘邊寧夏護軍使顏拓疆,更加沒有想到他們夫婦兩人又走到了一起。
雖然馬永平用盡一切辦法掩飾事情的真相,可有些事是紙包不住火,更何況旁觀者清,很多人早就看出這兄妹兩人別有用心,在顏拓疆落難之後,一些人已經猜到是這兄妹兩人裡應外合謀奪了顏拓疆的位子,宋昌金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看到這兩夫妻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方纔會如此震驚。
穩了穩心神,宋昌金道:“大……大帥……夫……夫人……”
顏拓疆道:“關門說話。”
老於頭老於世故,退出門外,從外面將房門給帶上了。
顏拓疆也不等宋昌金招呼自己,大步來到太師椅上坐了,又招呼馬永卿道:“永卿坐,老宋,你有沒有吃得,我們可餓了一天了。”
宋昌金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正準備開門去吩咐,馬永卿笑道:“算了,還是我去吧,你跟大帥好好聊聊。”
宋昌金慌忙道:“那怎麼敢……”馬永卿不等他說完已經出門去了,隨手又將房門帶上。
宋昌金規規矩矩在顏拓疆面前站着,心中忐忑不安,實在不知應當如何開口。
顏拓疆道:“坐吧!”
宋昌金這纔敢在他身邊坐下,想了想道:“大帥,您的那些錢我可分文……”
顏拓疆面色一沉,嚇得宋昌金不敢繼續說下去。
顏拓疆道:“你是不是以爲我這次必死無疑,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
宋昌金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天地良心,自從大帥蒙難之後,小的夜不能寐,無時無刻不在爲大帥的處境擔心,可小的堅信,大帥吉人自有天相,現在看來果然是蒼天有眼……”看到顏拓疆冷酷的表情,宋昌金也不敢繼續說下去,拍馬屁是一門學問,如果掌控不好反而容易激怒對方。
顏拓疆環視了一下室內,從看到的狀況已經做出了推斷:“老宋啊,你這是準備走吧?”
宋昌金點了點頭道:“馬永平掌控兵權,我就算想救大帥也是有心無力,唯有儘早離開這裡,前往北平求助,將這裡發生的狀況報知於政府,希望他們能夠出兵解救大帥。”他也是信口開河,就算他真有這個心思,等他前往北平,找到北洋政府,只怕那時候顏拓疆早已被殺了,更何況這裡山高皇帝遠,北洋政府肯定不會爲了一個地方小軍閥興師動衆。
顏拓疆道:“只怕不單單是這個原因吧?”
宋昌金知道自己瞞不過顏拓疆,臉上露出苦笑道:“大帥,城裡到處都在交火,我也搞不清楚狀況,所以纔會做出離開的決定,現在大帥已經重獲自由,一切即將雲開霧散,這新滿營也可重見天日了。”
顏拓疆已經判斷出宋昌金並不知道城內的真實狀況,他緩緩搖了搖頭道:“老宋,這新滿營遇到了大麻煩,這個麻煩我解決不了。”
宋昌金心中一怔,他暗自揣測,難道顏拓疆是偷偷逃出來的?定然是偷偷逃出來的,說不定是馬永卿放了他,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顏拓疆道:“城內的宵禁並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一些士兵變成了殭屍。”
“什麼?”宋昌金以爲自己聽錯。
顏拓疆將自己看到的真實狀況詳細告訴了宋昌金,宋昌金此時終於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顏拓疆道:“咱們必須要儘快離開這裡。”
宋昌金聽他這麼說已經明白,顏拓疆應當認準了自己,無論自己情願與否,都不得不接受他們兩口子要搭上自己這條船的事實。
黎明即將到來,火勢變得越來越弱,能用來點火的東西幾乎都用上了,連卡車的車廂輪胎都被拆開來扔入火中,從而增強火牆的防禦。譚天德望着已經露出魚肚白的東方天空,心情緊張而迫切,對他們剩下的一百多人來說,朝陽纔是他們的救星,只有奪目的陽光才能驅走這些被殭屍病毒感染的怪物。
羅獵的兩道劍眉凝結在一起,從時間和天氣的狀況來判斷,太陽大概在二十分鐘以內升起,可是他們用來防禦的火牆看起來已經難以爲繼了,在火牆的西北方位,有部分已經開始出現了燃盡的徵兆。
譚子聰率先脫下上衣,在他的提示下,不少人也將上衣脫掉拋入火中,以此來增強火勢,可夏天的衣服畢竟單薄,對火勢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外面那些失去意識的牛羊似乎爲某種神秘的力量所驅使,開始向火勢最弱的地方集結。
一夜未曾閤眼的譚天德來到羅獵身邊,低聲道:“壞了,只怕撐不住了。”
羅獵點了點頭,看情形他們是撐不到太陽升起的時候。
譚子聰大聲道:“所有兄弟聽着,子彈上膛瞄準外圈,無論任何人或牲畜闖入,格殺勿論!”
祝大家元旦快樂,萬事順利!